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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衡坐在信陵君旁边，忍不住仔细端详这位战国名公子，他年纪应比姬芮大上一些，兼具男子的成熟魅力和出身贵族的优雅，脸上时刻带着和煦的微笑，认真聆听每个人的话，适时地接上一两句，他用词幽默又博识多知，又兼顾他人感受，闻之如沐春风。
不知怎么，齐衡想起坊间所说的他与魏王如姬夫人种种暧昧传闻，不由感慨这样的男子也有求而不得的苦楚。
魏无忌此时恰转头对上齐衡眼睛，见他目光中恍惚间还有三分哀悯，一时有些辨不清，随口问：“怎么？”
齐衡没想到突然间和他四目相对，心中尴尬，忙敛了目光说了句：“没什么。”
“看你刚才便没吃什么，不顺口？”
齐衡知道他一向周到，忙回说：“天气热了些，吃不下，不过听大家说话也是很有趣，谢过公子。”
魏无忌轻叹了声，“咱们快些应酬了他们，去薛公那儿喝酒聊天，你在外面都叫我卫兄，倒比现在这样畅快许多。”
齐衡笑说：“要是在平原君面前还敢跟信陵君称兄道弟，以后齐衡不用在邯郸混了。”
魏无忌凑过来说：“听说你设计的玉具剑很是不错，改天我定一柄。”不等齐衡说话，又摆摆手，“我不要你那些工匠师傅做的，就要你做的。”
齐衡虽爱设计这些，但工坊里多的是匠人，几乎都不用他自己动手，但魏无忌这算是朋友之请，忙拱手悄声说：“公子要是不嫌弃我手艺粗，自是从命，改天来问公子喜欢的花样。”
魏无忌指着齐衡腰间玉带钩上雕的四叶蔓草说：“就要你身上这图样，我看你几乎每件衣服上都有这个纹饰，很好看。”
齐衡没想到他看上这个，也不好拒绝，便回了声是。
平原君看他俩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便说：“无忌，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魏无忌却笑着说：“齐衡分不清几位的学派，无忌给他解说呢。”
齐衡也忙说：“不怕几位笑话，齐衡读书不多，确实有的听不太懂，幸好信陵君不嫌弃齐衡粗陋，不吝指教。”
其时商人地位所限，确实普遍很难接触书卷，平原君便体谅地笑笑，“嗯，听无忌说你们本来就是好友，昨日还说你喜欢士子论辩，特意请了你来。难得你身在商家还如此向往学识，那让无忌好好给你讲讲。”
齐衡忙拱手称是，见平原君继续转头与其他人说话，才松了一口气对着魏无忌笑笑。
魏无忌带了笑意看着齐衡说，“你真是个有急智的，知道顺着我的话藏拙。既然我姐夫发话了，便讲给你听听吧。”
齐衡听他语气忽然有些怪异，但一时不知他具体所指，只好喏喏应了。
原来宴上的几位中，最年轻的是魏无忌门客张耳，曾祖父是提出“连横”学说助秦国称霸的张仪；年纪较大些的是平原君的门客公孙龙，曾与孔子的六世孙孔穿谈辩“白马非马”而大胜，余下几位分属儒墨道法等家，也都在各自学派有所建树。
齐衡放低了声音问魏无忌：“养这种有名气的门客很费钱吧？”突然想起传说中信陵君食客三千，咋了咋舌又说：“难怪人人都羡慕贵族，光公子所养食客，就不知要花费多少。”
魏无忌哑然，半晌才说：“你刚才听我讲了半天，就关心这个？”
齐衡嘿嘿笑说：“我是个生意人嘛。”想起自己亲见他老薛和毛公相识的经过，忽地又出神似的叹了口气，“公子如此善于识才用才，又待每个人都这么诚恳，若为一国之主，不知会将国家经营得何等强大。”
魏无忌听了这话，心中一震，忙垂目掩去神色，再抬眼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本公子最喜欢吃喝玩乐和结交朋友，可没有这么大的志向。”
齐衡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犯了忌讳，忙道歉说自己信口开河，斟了一杯酒当作赔罪，心中忐忑喝得急了，立刻便呛得咳了几声。
魏无忌看齐衡咳得脸都红了，取了绢帕塞到他手边，无奈地说：“你怕什么，我又没怪你。不过以后这话万万不要对别人说，可能会害了你。”
齐衡边接过帕子边忙不迭点头，咳着说：“咳，我，我知道的，这些话也会给公子惹事，再不敢了。”
魏无忌只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于我么？我背弃了魏国救了赵国，还怕有什么更大的事呢。”
齐衡看了他落寞神情，再没有乱世翩翩佳公子的快意洒脱，想起赵人心中他“窃符救赵”乃是义举，但落在魏王及魏国上下眼中，确实与背叛母国无异。想到这样一个人也被这大争之世逼得无可奈何，忽地心中难受，不自觉伸手拍了拍他的手。
魏无忌自住在赵国，从不曾在人前露出半分心中的痛苦，不知怎地今日却脱口而出，话已出口，来不及收回，就看齐衡眼中又带了那种淡淡的哀悯之色望着自己。心中怦然，说不出为什么，便反手将齐衡的手牢牢握住。
齐衡吓了一跳，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幸而今日为了看士子论辩，自己特意穿了宽袍大袖的深衣，手又被他按在案下，其他人一时倒是看不到，急急哀求道：“卫兄，若被看到，于你名声不好。”奈何魏无忌仿佛听不到似的，只是转头笑着继续和其他人说话，手依旧紧紧握住齐衡的不肯松开。
此时听平阳君对平原君说：“久闻公孙先生辩倒了孔穿，今日可否给我们解说一二啊？”
平原君哈哈大笑说：“正是了，今日刚听了邹先生的高论，公孙先生也快给大家讲一讲。”又转过来好奇地问：“无忌今日怎么这样安静？”
魏无忌往凭几上一靠，懒懒笑道：“今日是姐夫的东道，快让我歇一歇。”手却缓缓松开了。
齐衡忙将手抽回来，狠狠地瞪了魏无忌一眼。见他依旧云淡风轻地和他人说话，只好端起杯子掩饰的喝了一口，察觉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幸好已到了掌烛时分，光线也不算清楚，想来也没人注意得到。
此时公孙龙已开始讲解自己“白马非马”的论点，齐衡心中越听越是烦躁，呆了一会儿，便悄悄起身离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