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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六月,烈日炎炎。
街市上卖吃食的小贩都懒洋洋的,没什么生意,也没什么精神,只是拿着蒲扇扇风驱热。
但在街角有一处卖冷食的小摊,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饮冰。
小摊里坐满了前来避暑的客人,其中一男一女最是显眼。
男子身着白衣,耳戴翎羽,正一语不发地吃着冷元子,女子身着鹅黄襦裙,衣袖大方挽起,露出一截藕臂。
两人之间气氛诡异,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可两人没有一点交流这事着实奇怪。
不少八卦的客人频频往那处看去,想听出些内幕。
女子放下瓷勺,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我觉得你最近很不对劲。”
“没怎么,很快就好了。”
男子依旧吃着东西,抿着笑,动静之间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但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女子似乎也有些不高兴了,拿起一旁的油纸伞离开了位置。
“我去买些其他东西,你在这里等我吧。”
吃完了最后一个冷元子,男子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尖细细摩挲着,将她拉了回去。
“很快就好了。”
他喃喃着这句话,将她拉到了怀中,轻轻地摸着她的发尾,从一旁抽出了自己的薄剑。
那剑上布着裂痕,将男子的笑容割成无数块,看起来诡异极了。
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挣扎,可是却没有什么用。
周围的客人都尖叫着离开那里,有人准备报官,有人既害怕又好奇地看着他们,就是没有一人上前阻止。
男子睁开了眼睛,没有焦距,里面混沌一片,暗沉沉的像是一片沼泽。
他的右手从发尾移至她颤抖的眼上,慢慢压了下去,遮住了她的惊恐的眼。
“很快就好了,不会让你痛的。”
寒凉的剑刃送到脖颈旁时,他突然停了手,随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我都忘了,你不喜欢我用这个杀人。”
他将剑扔到一旁,抽出了自己随身带的匕首。
刀尖顺着她的大腿慢慢游走,如同亲热,如同安抚,冰凉的触感激得她颤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她的心口处。
女子倒吸口气,拉着他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动手。
“到底为什么?你和我说啊,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我不喜欢这种痛苦,我知道你也不喜欢。”男子安抚性地拍拍她的额头:“但很快就好了。”
“你怎么总是选别人呢。”
“我会让我们一起解脱。”
女子听到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等等,人都是要沟通的,你之前不说我怎么知道,给个机会——”
没有机会了,刀尖深入心口,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受到了刀刃的冰冷和心脏灼热的反差。
周围尖叫四起,有人逃窜、有人遮眼,嘈杂声充斥着她的耳膜。
男子将匕首放到她的手中,毫不犹豫地带着她的手刺向了自己,一点点地深入心脏。
他俯下身去,与她额头相抵,十指交缠。
“我好像知道梁祝为什么要化蝶了。”
他的唇边扬起一抹笑容,那抹笑像是勘破因果、得以证道的佛子。
……
李弱水猛地坐了起来,脸上全是冷汗,身上的丝质襦裙也早已被浸湿,夜风吹来时透着一阵凉意。
心口处还能感受到真实的凉意,她立刻摸向那里,感受到稳定的心跳声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草!”
是梦啊。
不对,这是噩梦吧?这不会是预示梦吧?!
“系统,这是你给的提示吗!”
“快出来回答回答我,救命救命啊!”
心跳猛烈的李弱水已经开始嘴瓢了,控制不住地说起了叠词。
【请宿主好好睡觉,不要自己吓自己,相信自己,不要多虑。】
说完这句,系统再次下线,快得仿佛没有出现过。
被杀的不是你,你当然说不要多虑!
李弱水深呼吸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想梦中的片段。
他说的总选择别人是什么意思?她可是时时刻刻谨记攻略任务的,不可能选择其他人。
而且他根本就没明白梁祝为什么要化蝶吧!
李弱水又想到了昨日,她现在有些后悔了,那时候怎么能不第一时间跟上去呢。
这个梦怎么看都像是达成了BE结局。
因为没有想通原因,又做了这么一个奇怪而恐怖的梦,李弱水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醒来时都有些恍惚。
没敢赖床,李弱水立刻开始洗漱。
什么抓下毒的、书信任务都被她抛到一边了,她得去客栈问个清楚。
对于这样脑回路不正常的人,任凭他们想象下去的结果只会是越来越歪。
郑言清看到李弱水,赶紧从桌上拿起刚写下的游记指南。
“弱水,这是我之前写下的四时篇,写到第二卷了。”
李弱水歉意一笑,匆忙说道:“我先下有些事,回来再看。”
话刚说完,她便急匆匆地往外去了。
郑言清静了一会儿,将书收了回来,笑得有些落寞。
她大概是去找路公子了。
也是,过不了几日她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们才是一路人。
“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
小二看着这位客人在门口走来走去许久,久到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见她还在唉声叹气,他便忍不住出门来问问。
李弱水看他一眼,随后摇摇头,捂着心口继续来回踱步。
她早就到了,但实在不敢进去,生怕一推开他的房门就被扎一刀。
系统是没什么用了,还得靠自己。
“你们楼上住的那位盲眼公子在么?”
“原来如此。”小二明白了:“原来姑娘也是来看那位公子的。”
李弱水一怔,有些好奇:“还有其他人来看他?”
“有啊。”小二见怪不怪地和她聊了起来:“虽然这位公子不常待在客栈,但附近不少姑娘都知道他,常来客栈门口等着见他一面。”
李弱水点点头,仔细一想也不奇怪,毕竟是长得那副相貌,吸引人很正常,谁会不喜欢好容貌的人呢?
“以前早早就出去了,但今日正好,待了一早上了也没见下来,这样的机会姑娘算是遇到了。”
李弱水皱皱眉头,捂着心口的手都放了下来。
“他不吃早饭?”
“不知道,总之在店里是没吃过。”
都快中午了,他不可能连午饭都不吃吧?
“等会儿送午饭到他房里吧。”李弱水心里拿定主意,在上楼前突然想起什么:“不要随便把客人的消息透给陌生人。”
小二:……???
在小二奇怪的眼神中,她深吸口气,埋头冲进客栈,一口气上了二楼,敲着他的房门。
但房门没锁,只一下便被敲开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缝,从缝里能看到一片白色的袍角,但没什么动静。
“……我进来了?”
说一声后,李弱水轻轻推开房门,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路之遥。
她此时才发觉,来了沧州之后,她好像很少来找他,大多时候都是他到郑府去的。
“路之遥?”
李弱水慢慢走到床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像是梦魇了一般,路之遥全身颤了一下,随后紧皱的眉头松开,手指微屈,看样子是醒了过来。
他竟然不是在装睡?
李弱水愣了。
路之遥睡眠一向很浅,平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醒他,在一起这么久,她从没有见过他睡着的样子。
李弱水挡住心口,凑到他上方,摸了摸他的额头。
“是不是生病了?”
手心传来的温度并不烫,应该不是发烧,但还没等她再好好感受一下温度,路之遥便将她的手挥开了。
“你怎么来了?”
他坐起身,身上衣襟散乱,露到了锁骨下方的位置。
李弱水突然想起梦中的场景,他拉着她的手插的就是左心口。
她移开视线,手先是背到了身后,又慌乱地移到自己的心口处。
“我来找你吃午饭。”
其实她想直接问他到底怎么了,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这么做。
路之遥弯起眼睛,站起身走到桌边,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以为你现在该和郑言清一起吃。”他转头笑道:“你们毕竟是夫妻。”
???
什么意思?
他怎么突然提起夫妻的事了?
“可我们是假夫妻,这你是知道的,当初你还拿了我不少喜糖。”
李弱水坐到他身边,隐隐觉得自己懂了什么,但又总抓不住那一丝微妙感到底是什么。
“我之前在茶馆听了个故事,叫白蛇传。”
“然后呢?”
李弱水很想知道,他到底又从这个故事里得到了什么奇怪的感悟。
“你不回郑府么?”路之遥跳过了这个话题,笑着问道。
李弱水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不敢相信他居然学会了如何在关键点断开。
“我是来找你吃午饭的。”
为了生命安全,她现在是万万不会离开的,她一定要把这个不对劲找出来。
时机恰好,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客官,能进来吗?”
“请进。”李弱水在他之前抢先回答,站起身去接了午饭。
小二看着她,眼神更加奇怪了。
关门时还能听到他的低语:“认识还在客栈外鬼鬼祟祟的……”
李弱水:……
“吃饭了。”
“我不饿。”
立刻就被拒绝的李弱水没有灰心,都是小问题……
“看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李弱水拉过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脑袋上:“给你揉一揉。”
路之遥不紧不慢地抽回了手,笑容温和:“你大概饿了,不吃吗?”
李弱水摸摸自己的头,顿时觉得不是小问题了。
但她毕竟在外面站了一早上,确实饿了。
李弱水抬起碗,一边吃饭一边想办法。
路之遥喝着茶,神色依旧,一点不像有问题的样子,但连头都不摸就不对了。
“我今早来找你时摔了一下,手好像破皮了,但我上不了药,能不能帮我一下?”
触碰她的伤口是他最爱做的事,如果这个都不行……
“不能。”
“……”
李弱水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她靠近路之遥,是真的有些担心,语气都缓和了许多:“你到底怎么了,不能和我说吗?”
“我在想一些事。”路之遥抿着笑,笑容依旧温柔:“想清楚了大概会告诉你罢。”
李弱水深深叹了口气。
就怕他想不清楚。
路之遥没有再说什么,李弱水也没再问,吃完饭后她就蔫着离开了。
等她走后,路之遥坐在桌边,从袖口里拿出那个刻好的小木偶,又哒哒地让它跳起来了。
昨日李弱水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要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如果是陆飞月、江年二人来问,他会回答“不用”,因为他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
如果是郑言清来问,他会回答“去死”,没有缘由,这是他由心给出的回答。
不论是谁来问他,他都能说出内心的回答,但唯独李弱水,他想到的只有一片空白。
昨日她那样维护郑言清的言行让他觉得很无趣,明明只是夫妻,却显得比同他一起时更亲密。
李弱水明明是站在他这边的,明明该站在他这边的。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李弱水做什么,但他又确实想要她做些什么,
比如……
比如什么呢。
路之遥陷入了沉思,陷入了一些莫名的、让他不知所措的情绪中。
木偶小人被他捏在手中,他无意识地用着力气,木偶四肢发出喀啦啦的声响,如同痛苦的呻吟。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灰,夕阳被乌云吞噬,屋外刮起了狂风,将屋内吹得乱七八糟。
郑言清赶紧收拾着纷飞的纸片,眯着眼将吱呀作响的门窗关起来,松了口气。
“今天的天还真是奇怪,说变就变,这才刚到傍晚就下起大雨了。”
李弱水坐在榻上,怔然出神,愁得眉心都皱起来了,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对外界的狂风暴雨没有半点反应。
郑言清看着她叹了口气,只好低头写起自己的东西。
突然有人敲响了木门,笃笃几声,混夹着外面的风雨,吓得郑言清抖了一下。
他放下笔,前去开门:“谁……”
门刚打开,一股湿气和寒意铺面而来,他看着眼前这人愣了一下,转头叫了李弱水一声。
“……路公子来了。”
李弱水诧异地抬头,赶紧走到门前,看到这人时不禁被吓了一跳。
路之遥浑身湿透,黑发湿哒哒地滴着水,眼睫上也蕴着水珠,原本红润的唇色淡了一些,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去坐秋千么?”
他唇畔勾起笑容,弯着眼睫,问得像是今日是艳阳天一般。
郑言清诧异地看着他,默默出声:“现在下着大雨,不然就在屋里……”
“好啊。”
李弱水从屋里拿了一把伞撑开,带着他走到院中的秋千上。
两人一同坐了下去,秋千在风雨中慢慢晃悠,雨滴撞上伞面后散开,滴滴撒在他们身旁,对面的树叶也被打得簌簌作响。
李弱水看着他,眼中带笑,帮他擦着额角的水珠:“你想清楚了?”
路之遥勾着笑,像是这风雨中唯一和煦的色彩。
“我知道我要什么了,我想要你今日就随我离开郑家。”
李弱水没有想到他提的会是这个,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
“我得先帮他找到凶手,等几天就好了,真的只要几天了。”
路之遥收了笑,眼睫微颤,其上的雨滴坠下,像是一颗颗从眼角滑下的泪珠。
雨滴狂乱地砸着伞面,砸得李弱水撑伞的手都在颤抖,对面的树都被雨压弯了枝丫,似乎也在吱呀作响。
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为何要等?是你问我想要你做什么的,我想到了。”
“是你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