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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微醺,清净的风总是如此准时,蓝天白云,红叶斑斓,高山藏起寂静,野花开在其中,是鸟儿掠过水面,涟漪泛开平静。恰如梦中的远行,一瞬之间已是天涯两端。
“山东田家?”齐泰扬起一道眉峰,“可是那陆离刀田猛?”他很熟悉这个名字,从旁人那里也听得出那个时代的光辉,尤其是父亲齐渊的口中。
“一刀门,那把陆离刀,世上再难有人可与之匹敌!”父亲疲惫的站在武场,尽管他手中也是拿着把刀,但那双眼睛齐泰看得出,是一种卑微。
“那东方叔叔的太白剑呢?”尚年幼的他禁不住疑惑,“难道也挡不住他?”他的口气里满是不屑,他太崇拜太白剑了,他的眼里只有那个横扫千军的一袭剑影。
父亲摸着他的头,却是苦笑,“难说,毕竟既白他多了些心事。”他说完,便是走出武场,那个背影落寞着无奈。
赵贤坐在一旁,他的眼里似乎飘起了雪花,竟是有些湿润。“那把刀,本应该是广儿的。”老人的脸上布满哀伤,齐泰知道他说的是赵家长子赵广。远在大雪山上的一刀门,极为隐秘,少于世人所知。赵广先于田猛拜师于一刀门下,可最后,拿到陆离刀的还是田猛。一刀门向来只传于一人,他们两个注定要倒下一个!
“不瞒大将军,我那长子赵广死后,我赵家便与那田家结下死仇!”赵贤笑得很勉强,以至于提到田家的时候,那双慈眉善目还是涌现了恨意。虽然很短暂,但齐泰还是看到了。
“所以,当年田家是被迫加入皇室阵营的?”齐泰说完,才知失言。
赵贤依然笑着,却是说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再说现在中原之地已是群雄并起,便是镐京城也落于朱家之手。”他的声音很是刺耳,可齐泰还是无力反驳。却是那北胡一代雄主哥哈撒牢牢的缀在眼前,无法抽身,如鲠在喉。
“当年,田家出兵洛阳,那时老夫正值丧子之痛时,却是晚于田家出兵。待我幽燕汉儿发兵至太行山,那田文已是于后方纠集山东几千壮丁。那个葛家堡是个小城,老夫若不是亲眼所见,也是不敢想象,大将军,吃人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赵贤冷着一双眼,纵是再和善的眉目,也剪不去着秋意般的凉意。
“葛家堡内,挡在我军西进路上,田文不愧为一代鬼才,愣是用几千残兵阻断了我军月余之久。只是,再强大的人也无法解决温饱问题。夜里安静的时候,我站在瞭望台上,能看得见那山东兵士绿油油的眼睛。粮食断绝之后,最开始是草木,再是老鼠,爬虫。直到最后那个破城里只听得到哭声的时候,他们开始了吃人,尸体,满地的尸体。”齐泰承认赵贤讲的很是详细,他只听之下,已是感觉到了那时候的惨烈。
“直到,魏家破灭。田文站在城头上,山东汉子裸着个骨瘦如材的膀子,大声喊着洛阳城破。果然第二天,葛家堡的城门第一次开启,谁也不会料到,一个疲弱之师竟然会选择袭营。老夫匆忙聚将迎敌,却是知道再如何也是徒劳了。魏家败了,赵家独木难支,唯一的退路便是返回幽燕,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这一等,便是传来魏家破灭的消息。随后各大世家联军讨伐幽燕,河北幽燕之地遍地哀嚎。老夫无法,虽然反复之下诈降求和,但在襄平城被围困之时,老夫还是选择了纳降。只是那次山东田家却是没有出兵,和魏玄一样,田文从此也销声匿迹了。”看的出来,赵贤的眼中仍然抱着如果,他一直在怀念魏家。
齐泰正想起身之际,又是看到了赵贤,他像是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似的,笑在他脸上很是和谐。老者用着平常的口吻说着,“大将军,心系镐京安危本是无错,只是现下北胡虎视眈眈,忠君还是忠国,大将军还需仔细考量一番!”
赵贤的话一针见血,齐泰这些天一直都在犹豫着,若是战场上的他,从来都是无畏。只是这皇权之争的事情上,他无措的像个孩子一样。
“大将军,只需坐等花开,管他是谁承继大统,威震四夷还是得靠咱们齐家。”齐福是这样说着,阳光下看得出他是认真的。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像是父亲,“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不为富贵所惑,不为阴谋所误,不为权势所折,刚正不阿,敢于天下先。”
“所以田家这次陈兵,却是为何?”齐泰想到了答案,只是他不想承认,这天下世家眼里,尽是只有自家,没有天下。
“只怕和上次一样,坐山观虎斗罢了!”赵贤轻松的说道,“只是这次没了我这幽燕死敌。”
齐泰知道赵贤的意思,局势未分明之前,田家只会陈兵一旁。上次是后怕于魏家得势后的清算,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这次幽燕自顾不暇,田文更会心安理得的看镐京城这场好戏。而眼下,大周朝已是呈现风雨飘摇之时,痛苦总是在苦苦坚持的人身上,齐泰很是焦灼,他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了。
“老先生,我也不再拐弯抹角了。我要那张地图。”齐泰十分认真,“韩茂往来漠北的地图。”他看着赵贤那双还自笑着的眼睛,径直说道。
“大将军,可是要贸然行事?”赵贤狐疑的看着齐泰,“韩茂也只是浅浅探查,并未深入漠北之地。”
细枝末节也是件重要的情报,齐泰握紧了拳头,却是上次赵家的欺瞒,他并没有清算。他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速战速决,只有如此,他才能赢得时间,好来从容回师镐京城,那个有着家的地方。想到齐鸿,他眼中又似着了火似的,他需要那张图。
“他都去了哪里?”齐泰再是坐不下去,站起来的他看起来更着急。“不管他去了哪里!”他大声质问着。
“只是齐勒河一带。”赵贤毫不犹豫的说出来,“而且,他也没有画下地图。”
齐泰在懊恼,赵贤摇了摇头,却是年轻人终究不老练于世故,感情外泄对于上位者是给敌人的仁慈。还好,赵贤并不讨厌这个正直的男人。“虽然,没有图,但老夫有办法让人绘制出来。”
齐泰明显想起上次的事来,“像上次一样吗?”他戒备的看着赵贤。
“大将军,既是不信,老夫又能如何?上次只是家中叛逆,老夫也深以为耻。”赵贤没有抬头,他知道齐泰没有选择。“我马上让人绘制,信与不信,全凭大将军自裁。”赵贤摆手之余,果然进来一人,细细听了之后才是出去。
“我信!”齐泰几乎立刻回道,毕竟他的时间不多,他的身在幽燕,心却是牢牢系在镐京城里。
“韩茂是去找一个女人。”赵贤轻轻说道,这次他倒是没有笑,“那个女人是我派人送去漠北的,大将军,可是怨我恶毒?”
女人?齐泰莫名想起了媛儿。只是赵贤口中的女人断断不会是平常人家,韩茂曾经与赵家小姐有过婚约,因为双城之争而被韩家单方面撕破,其中猫腻不为人知。但赵贤口中的“送”字,齐泰却是怎样也不会相信,用“抓”怕是更为合适吧!
“是我的那淑儿,她死了,韩家撕毁婚约之后。”赵贤的眼睛里多余着哀伤,这点上齐泰很是同情这个老人,两子一女,尽是早早生离,落到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赵家家主身上,只剩着徒劳无力的叹息。
“韩茂,哪怕他只是来看我那淑儿一眼,她也不会心灰意冷,自寻死路。那封信寄出去好些时日,老夫见得淑儿日渐消瘦,才派人四处打探韩茂的消息,只想着他能来看我那可怜的淑儿一眼就好。”
“不料却是寻见了一个女人,女人怀着身孕。淑儿死了,就在两人缠绵之时,老夫恨不过,却是把那女人锁在家中,并没想太多。双城之争后,幽燕民生疲敝。不料有次与北胡贸易中,那□□却是看中了那女人,愿意两家通好。当时的□□是单于身边亲信之人,老夫百般思量后,才是答应。却是幽燕急需修养,再耗不起战事。”赵贤疲惫的说完,脸上再没了笑意。
“大将军,若是你,又该如何?”他生硬的问道。
那种无奈,齐泰很是熟悉,父亲齐渊的眼中,并不少见。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人是种可悲的生物,因为痛苦,所以挣扎,哪怕是再痛,也义无反顾。所谓的丑陋的只是结果,那最初的地方多是美好的向往。
“那韩茂又是如何得知的?”齐泰没有回答,却是不知道是没有答案,还是不愿回答。
赵贤却是拿手在案上浅浅划着,“是老夫,命人用刀给他刻出字迹……”
“齐勒河,他果然还是去了。”他苦笑了一声,也许他也曾经后悔过,恨一个人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何况他的年纪已经大了。齐泰心想道。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齐泰突然问起来,却是觉得可怜,最可怜的无过于那个女人。
“她叫白雅,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赵贤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明显闭了一下。
齐泰知道,当人需要闭眼来想起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一定是能在他心上占据一大块位置的人,也许记不起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样子,但如果人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会跳起来,他便不会忘记,有种感觉却是不灭的,除非他死了。齐泰闭上眼,眼中总是闪过几个人,有父亲,有齐鸿,还有那楚媛,尽管他不敢去想,可在心里那个地方,楚媛一直笑着那个小时候,他记得那个小时候。
“那是一个乖巧的女人,她总是天明的时候,开始绣花,那花好看极了。她说是兰花,可我看了,却是像梅花,淑儿最喜欢梅花。无论有没有人,她的案上总会放着一壶热茶,幽燕苦寒,人总需要些温暖。尤其是她的笑,赵家上下没有人能拒绝她。夜上来的时候,她的窗前挂着盏明灯,老夫问她,她却直白的告诉我,她在等那个人,韩茂!”赵贤的声音很轻巧,回忆的味道最是让人沉迷。
“可惜!”齐泰观察着这个老人,他看得赵贤脸上的回味,可那绝不是悔恨。幽燕向来多义士,但这个赵家家主身上,他可不跟恭维。
和其他世家不同,赵家本是魏家旗下的一支,后来随着大周朝东扩之际,魏家任命赵贤领幽燕之地,毕竟辽东水草丰盛,是不可多得的产马之地。魏家很是放心的交给了赵贤,赵贤也没让当时的魏家失望,在他的治理下,幽燕越见生机。
可那时的幽燕,得其地不能耕织,得其民不能加赋,贫困苦寒,可谓不毛之地。又值胡人邻边,当时朝中等着赵贤出丑的人不为少见。就是眼前这个老人,值此四战之地不畏不屈,征战之余又是扩大贸易,几十年间,幽燕虽不及中原繁华,也渐渐有了声息。终至辽水之战后,挫败了北胡大军,闻名于天下群雄,终成一地世家。
他更愿意相信,这些是赵贤那张笑脸背后完成的。胜利,从来都不是笑出来的,尤其是血泪拼杀出的建设,幽燕赵家和其他世家一样,他手上的血怕是更多。
“大将军,可是又在疑虑?”赵贤看的出来,那个笑永远不会过时,齐泰讪讪地笑了下,扭头坐下。
“家主,图纸已经绘制完毕!”刚才那人却是进来,放在两人案前说道。
齐泰忙是将眼放了上去,却是见得山川道路,河流林木清晰可见,不由大喜。“多谢老先生,此番有了图,胜算又是多了一分。”
“等等,不知道大将军现在胜算有几分?”赵贤将手一拦,认真说道。
“五分,已是加了这图。”齐泰双手一伸,并不轻松。“那北胡大军却是粮草丰足,十万铁骑,此地又是幽燕,我军并不占优势!”
“若是再加上我幽燕汉儿呢?”赵贤没有理睬齐泰脸上的吃惊,“北胡,自来便是野性难驯,我幽燕也是饱受其害。今时若是不痛下决心,只凭幽燕之地,断断不能与之相持。”
“所以,不如和大将军并肩作战,方有一线希望。”赵贤正色说道,齐泰更是诧异,却是不曾想过,这张慈眉善目的脸认真起来,眸子如同刀剑。
“七分,八万京军加上三万幽燕大军,倒可与那北胡正面交锋。只是……”齐泰又是脸色一沉。
“只是,就在这里?”赵贤指着图上的一处,果然齐泰脸上似有动容。两人相视一笑,竟是双双看向门前。但见枫叶似火,燎原一般渲染着眼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