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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静悄悄的,玻璃碴子被打扫干净,一切恢复了原状。
可是,碎渣扎在了心里,心,不能复原了。
她坐在毛毯上凝视窗外,他坐在沙发上低头出神。
这个新房曾经短暂的快乐像闪电,耀眼即逝,从此沉入永夜。
他还幻想从头开始吗?
她不离婚,也不走,要在这里住下去。
把这里当做一个可以睡安稳觉的地方,如此而已。
新房的门裂开一道缝,二姑姐把嘴拱进来说:“娘叫你俩过去,她有话说”。关上门走了。
闻立看看红梅,说:“咱们过去吧”。
她:“你妈想说什么对你说好了,什么结果都随便”。
他推开门自己出去了,时间并不长,又回来了。
坐在炕沿儿上,看着她的背影说:“妈给咱们三条选择,一:分家可以,要么领两千块钱外债,咱们结婚借六姨家的;
要么每月给一百块钱养老钱;
如果不分家,在一起过的话,就每月给一百块钱伙食费,但是得做三顿饭”。
他说完了,等待她回答。
她:“随便”!
他:“在一起过吧,交一百块钱做三顿饭,其他一概不管,这样划算,这一百块钱我来出”。
她没吱声,他知道这是默许了。
他,他母亲,希望的就是这个结果。
今天是结婚第三天,也是应该新婚回门的日子,可是她这副德行没法回了,父亲及大姐看见她没回去,肯定以为她赌气不归,在婆家乐不思蜀吧。
第二天黎明在响声中来临的。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流水之声,开始潺潺后来叽里咣当的参杂着噪音,她醒了。
窗棂刚泛白,夏天这个天色也就凌晨三点多,他也醒了,侧耳听了听,判断说:“妈浇园子呢,水管从厨房水龙头接过去的”。
果然胶皮管子提起来摔下去,砰砰砰地响,再不就从门槛上拽出去,扯回来。
菜园门很响地开,然后很响地摔。
所有的乒乓之声都在表达一个意思:该起床了!
变态的老妪!
按照契约,她得起床做饭。
晨曦的清白之光投进厨房,锅台,锅盖,闪着清冷,这里将是她今后的舞台,她今天上岗。
在锅台和柴禾堆之间,大红嫁衣的裙袂飘来飘去,偶尔扫起一缕尘,她脸上带着青痕紫迹,把长发绾起,一会执菜刀,一会儿拿水瓢,她在做早饭。
她也不知该做什么,自由发挥好了。
把一捆菠菜切成段,在锅里翻炒蔫了,添了一锅水,烧开。
她在做菠菜汤。
等开锅的时候,菠菜不见了,翻滚着一锅绿汤,菠菜变成了泥。
二姑姐摆着八字打着呼噜,她怀了孕的肚子加上肥膘又软又圆,不知她为什么在娘家住这么久。
开饭了!
婆婆从外面一脚跨进来,从红梅眼前走过,她比红梅高,瘦得像块板子,腰板挺直得也像块板子,短发掖在耳后,纹丝不乱,一根杂毛没有,乌黑乌黑的,配着她的面沉似水,阴森森的气场极其强大。
她比以前还多了份骄傲,那就是胜利!
她像块乌云飘过,她进屋吃饭来了;
大姑姐端着一碗炒豆芽从大门外进来,身后跟着父子俩,他们三口人浩荡而来,鱼贯而入,他们也来吃饭了;
接着大伯哥从车站回来吃饭,他个头比闻立矮一截,力量也浓缩成精华,脚步噔噔踏着地面,能扣出土来,
就是他,那天正好撞见闻立打她,毫不犹豫地撞开门,掀翻闻立,把闻立一顿暴揍。没有大伯哥,她可能真的被打死了;
闻立睡眼惺忪地从新房出来,一边勒着腰带一边进了东屋。
饭桌围得水泄不通,婆婆端起菠菜汤,将绀紫色的唇凑在碗边往里吸溜,然后放下碗,指导说:“下次把水烧开再放菠菜,菠菜变色就盛出来”。
红梅喝了一口菠菜汤,我去,泔水味。
拾掇完厨房,她的任务暂告一段落,业余时间她怎么过,谁也干涉不着。
她在新房里,片刻清净了。
东屋的娱乐活动即将开始,
人未到,笑声先进来,一听就是闻立堂二嫂,她进来就和每个人调笑一圈,和闻立过招:“新郎官心情美吧”?
听不见闻立回答。
接着有高跟鞋响进来,人手够了,洗牌码牌,麻将开战。
闻立站在婆婆身后观战,然后换到堂二嫂身后,堂二嫂经常回过头用目光询问:“打这个可以吗”?
闻立心领神会,摇摇头,或者点点头,或者直接伸手打出去一枚。
两个人会心对视一笑。
这样看了一圈后,他抬头看着新房紧闭的门,走过来。
他轻轻推开,探进头往里看看然后闪进来,随手关严门。
搭讪说:“咋不看电视呢”?
说着去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一个个选台,时不时地问她:“这个行吗”?
没得到回答就自言自语说:“看这个吧”。
他选的节目都无聊透顶。
她说:“你去裁缝铺把我的衣裳取回来吧”。
“哎”他站起来出去了。
这种日子周而复始地过着,她在婆家十天了。
她开始不照镜子,后来每天照镜子,脸上的肿消了,浅处的淤血也吸收了,但嘴角的一片青褪得特别慢,还有眉骨一块紫印。
伤痕在她的端详中褪着,褪进了她的心里。
闻立初见她的伤确实震惊到了,心想下手重了。
随后的日子,当他睡到自然醒时,当他听见她早早就起床,驯服地在厨房做饭时,对他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会打打一顿!这顿打出了威风,打出了效果,打出了他的美好生活。
真没想到啊,一顿打简单粗暴,解决了棘手大事!
他不由得沾沾自喜,男子汉大丈夫的豪迈这么快就树立了起来,心里偶尔可怜她就是对她的恩典了。
但慢慢的,他心里升起一片云,它由薄到厚,由淡到浓,变成乌云在他心头沉甸甸地笼罩着。
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之时,他们冷若冰霜。
他在她眼里就是空气,她再没正眼瞧过他,有时他纳闷她看没看见自己。
她沉默寡言。
裁缝铺的衣服取回来了,她把嫁衣洗了,小心地叠着,压平每一个褶皱,托着放进了柜子。
穿上了那件新做的湖蓝色连衣裙。
没事的时候她拿着磁带上的歌词看,坐在梳妆台边,看完了这篇看那篇。
再不就是擦拭她的自行车,蹲着仔细的擦拭每一处,最后放进仓房里。
他利用上班时间,到省会买了好几套漂亮衣服,乐颠颠地捧给她,她一件件抓了几把,扔一边去了。
他把结婚相片装进影集,坐在她身边想和她一起欣赏,回顾一下那天的样子,她起身离开了。
晚上他们并排躺着,彼此都没睡,呼吸都不自然,这种气氛下,他想亲近她时,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坎他自己都突破不了。
他赖皮赖脸地拥抱她,她不拒绝,但那种冷从心往外渗透。
最后他们本能地配合着,像完成一项合作工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有用。
然后呢,她一推,就那一推,把他推到千里之外,给他的永远是后背,他从热血沸腾中欠身看着她的背,单薄若此却高不可越。
一次“合作”后,他问她:“你恨我吗”?
昏暗中她很坦率:“我更恨自己”!
他:“你爱我吗”?
她:“比你爱我的,我见过;比你有钱有势的,我见过,你算个屁”!
他:“你为什么不走”?
她:“这里睡觉安静”!
他听见自己喉结咯嘣响了,艰难地吞咽了一口,那是眼里忍回去的泪。
这个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到,后果这种果子是什么滋味。
他开始每晚都醉酒,在半醉半醒间,他放松了,脸皮厚了,敢说,敢做。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尽情地为所欲为,满足他的雄心。
可是几次之后,她也不一样了。
他壮着酒胆打开新房的门,她正趴在床上看电视,一只脚抬起来悠闲地轻摆着,那身红白点子短睡裙覆盖不住白皙的胳膊腿,他以俯视角看她一览无余。
他赖皮赖脸地站在她面前,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等他走开,他不走,她头一垂,把脸埋在枕头里,正在他要怎样时,她坐了起来。
把睡裙从下往上,经过头脱下来,头发随即一甩,那如瀑的长发纷纷飘落,正在他痴呆之时,他被她的小手紧紧地揪着上了床。
她骑马似的骑在他身上,也像使唤战马似的使唤他。
接下来,他是那么被动,不知不觉地听从调遣,笨手笨脚地配合。
她把被动变主动的狂野令他受用,也令他英雄受挫。
他彻底沦为她的工具。
他眼神迷离,心已经清醒了,在这场博弈里,他像一条被征服的孬犬,作为一个男人,最根基的骄傲荡然无存。
激情澎湃后,她戛然而止,像翻身下了一头畜生那么随便。
他欠起身凝视着她肆意的睡姿,以他自己听不见的声音叹口气。
他产生一副幻觉,这个他操纵不住的女人有一天和别的男人也如此,他该怎么办?
想到此,心里被剜肉了似的疼。
他轻轻地扯过被子盖住了她的腰腹,又往上抻抻,盖到了脖子下。
他躺了回去,新房窗帘透进朦胧,他没有睡意,极其罕见的,他失眠了。
悔,这个东西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懂得了,对追不回来的东西,只剩悔!
他后悔动用暴力,他的这个小媳妇儿幼稚不懂事,但是慢慢陪她成熟就好了,他可倒好,被母亲怂恿迫不及待地轮起鞭子驯服。
她真的服了吗?
清晨,她自动自觉地起身,就像上班守时,从不迟到。
他按住他的胳膊,也往起坐,说:“我和你一起做饭,再不你睡一会儿”。
她挪开了他的手,有条不紊地穿好了衣,跳下地进厨房去了。
他坐着发愣。
她真的是在找个睡觉的地方,同时用讲好的条件交换存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