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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佟包组初三,他要求大家在寒假里补课到小年。
重新排了假期课程表,不必坐班,科任上完课就可以回家,每节课有加班费,大家都很高兴。
但也有一样不完美,那就是有的课节不能连贯,有时需要上午来一趟,下午来一趟。
所以,大家一拿到课程表就开始窜课。
红梅觉得和大家不太熟,排哪里算哪里吧,她安然不动。
他来了,拿着课程表,胳膊肘支在她桌上,上身趴在她面前,说:“我是班主任,全天在学校,上哪节都无所谓,你看看,只要你方便,我的课随便你窜”。
她这么一听,动心了,和他头对头研究课程表,她看的头晕脑胀,他思路特别清晰,一阵调配,就像在塞车路上找出路,嘿,课窜好了,她的所有课都连上了。
只是,他的课七零八落。
他笑着说:“没问题,我怎么都是一天”。
这明显是宽慰她。
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依然趴在她面前,她也意识到还在头对头,他们几乎鼻息相融,眼神黏住了。
她往椅背上靠去,离开了他,目光无所栖,垂下睫毛,盖住慌乱。
办公室只有他俩,难得独处,他忘情了,问她:“上完课你在家干嘛”?
这学期以来,他第一次问这么个人化的问题。
她手上正旋转支笔,停下,把笔往他面前一丢,白了他一眼。
他正沉浸在动情里,突然“啪嗒”一声,一惊,把脸从桌面抬起来,慢慢的站直了,转过身倚着她的桌子,侧身对着她。
彼此无言,午后的阳光在桌面上一寸寸移动,他的卷毛敷上一层金辉。
好久,他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你好像恨我”!
她心里说:是的,我恨你,让你走你就走,不坚持找我,恨你!
但她什么也没说,说这些有意义吗?
他心里也有话,他想说:你还是那么不讲道理,该恨的人是我,我该恨你,到头来,还像是我错了。
但他也什么都没说。
关于过去恩怨,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唯有沉默。
她默默地等待时间,铃声一响,拿起课本,就出去了。
留他倚在桌边发呆。
因为两个班的课连在一起,她上完课就回家,回家备课,感觉时间充裕得很。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几乎见不到她的面了。
这课窜的,他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一天上午,他回到办公室,刚要坐下来,发现他桌上有个东西,上面盖了块干净的旧手绢。
他掀起手绢,笑了。
原来下面是个大苹果。
他托在手里转着看,这个苹果端端正正,又圆又红,如果万物皆有王者,那么这个苹果就是很难见到的果王。
他闻了闻,好香,凑在唇边试了试,舍不得咬破。
水灵灵的大苹果,那红润像美人香腮,他怎么忍心破坏?
他把苹果贴在脸上,另一只手铺平那块手绢,那块手绢似曾相识,简素的白底,一束野花被绸带轻扎。
他怦然心动,这块手绢多么像他匣子里那块,她蒙在头上,他说揭红盖头那块?
她一定很喜欢这种风格,后来又买了一块相似的,并且用了很多年。
那么,苹果确信无疑是她放这里的。
他早就猜到了,手绢只是证明而已。
他放下苹果,把手绢仔细叠好,这个,又是她的一个物件。
他不还她了。
那个大苹果成了他的摆件,置于案头,低头一缕香,抬头一抹红。
哎,你不陪我,苹果陪我,也行。
他用手指点了点苹果,苹果像个不倒翁,不言不语。
有一天下午,她来上课时,打开无锁的抽屉找东西,里面有一张精美的信笺。
她好奇地拿了出来,上面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字写着最动情的话:
苹果香喷喷
红润似佳人
甜甜滋味好
唇齿不忍心
娇娇怜人爱
暖暖倍想亲
相思无所寄
香腮落吻痕
这字迹,这话语,一看就是他写的,这证明他收到苹果了,这么算来信笺放了好几天了。
她捧着那页信笺,把那几句话看了又看,就像当年收到他的情书,她脸热心跳。
这个家伙,也就敢在纸上发疯,见面又怂了。
她收好信笺,笑了。
她想回复几句,告诉他:我看见了一个大苹果,很喜欢,就想到了送给你,虽然只有一个,但算作我对你窜课的感谢。
可是,想想,还是算了。
小年终于姗姗来迟,补课最后一天,从早晨开始雪片飘扬,空气并不冷,像是怕冻坏了精致的雪花。
只一上午课就放学了。
铃声没响完,学生们就拥到校门口,争先恐后往外跑,就像怕老师改主意召回他们似的。
其实,老师也盼着放假呀!
雪地上凌乱的脚印很快被一层新雪覆盖,大地洁白一片,天地一片迷茫。
组里只剩他自己,他不慌不忙地整理抽屉,桌还有面,然后锁好门。
习惯地往初三文门上看一眼,发现没锁,里面静悄悄,忘了锁?还是里面有人?
他轻轻推开,吃了一惊。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一个背影还在伏案。
是她!
他怕吓到她,声音很响,走到她桌旁。
她没抬头,他站了一会儿,她也忙完了,拾掇抽屉。
他心疼地说:“开学再弄不行吗”?
她一边锁抽屉一边说:“我写的是下学期复习计划,趁着刚上完课有思路,下学期怕忘了细节”。
走廊上的窗户糊了层厚厚的白霜,走廊空旷悠长,他们的脚步声很响,刚一出门,她赶紧戴上帽子,雪花乱撞迷人眼。
一抬头见他依然没戴帽子,瞬间雪花满头,却一副傻呵呵的样子,就像当年。
她命令:“把帽子戴上,傻呀”?
他听话地戴上了帽子,抽紧帽子带,转过脸,红润的唇沾着雪片,笑着说:“戴上啦”!
她又不理他了。
校园里空旷寂静,这个要闹就人声鼎沸,要静就无声无息的地方,要冬眠了。
他们并肩出了校门,同行一段路。
脚下咯吱咯吱,呼出的气息在嘴边久久不散。
他想问:“假期你在家干嘛”?
但话到嘴边,没问。
趁着迷蒙,他想牵她的手,挨骂也牵,但,伸不出来。
觉得不是怕挨骂,不知因为什么打怵。
一种无形的东西制约着他,他相信,她也是。
到小学路口了,她该往东南,他该往西。
不约而同面对面站下来,隔着飞雪,他带着白气,笑着说:“元宵佳节八点半,天空有约,约你看烟花”。
他点点头,示意她先走,她的身影在他眼里很快模糊,她到胡同口回头时,白茫茫中一个雪人依然站在那里,她想冲动地跑过去,拍打他:“你快回家啊”!
但一想到,他要回家,回他的家,就恨恨地一闪,在胡同里不见了。
元宵节既是期盼,又是假期终点。
那天,闻立回雾海“送灯”,她和云飞在大姐家过节,父亲和妹妹都在。
那个节,她们很快乐,很惬意。
晚上八点不到,各路烟花都放完了,一阵闹腾后,地上肃静了,天上也无声,夜空中,只剩明月皎皎。
她盯着时间等待,快八点半时,她对姐妹们和孩子们说:“我和天空有个约会,八点半肯定有烟花”。
大姐劝她:“大家都放完了,这个时间谁不睡觉了”?
她坚持说:“你出来就有”。
孩子们雀跃着出来等,妹妹扶着父亲也走出来,大姐披着棉衣跟着,但大姐就是不相有谁家等到这个时候。
她们齐刷刷的仰头,随着她往西边看,天空静悄悄,圆月含笑不语。
她有些担心,这若是没有,这脸丢大了。
大姐说:“听风是雨,不会有了,我回去了”。
她刚要转身,只见西北方向,腾空升起一朵烟花,好绚丽,无声地绽放,落下一束束硝烟,然后又一朵,朵朵相连。
她好奇为什么是西北,恍然大悟,在大姐家看就是西北。
天空因高寒变得肃穆,她的胸怀又是那么博大,包容烟花的肆意,成全世间儿女情长。
她骄傲地仰着头,烟花,今夜为她而开,即便它化作云烟,但,绽放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