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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散会回到家后,看着满屋子阳光,往炕上一躺,可劲晒着自己,美美地计划假期:好好陪云飞,给他讲故事,做好吃的,睡到自然醒。
没想到第二天,家里就来了客人,是谁?冰琼妈妈。
冰琼妈妈一改曾经的傲慢,谦恭地坐在沙发上。
她的恭维中也实话实说:“章老师,我把女儿放你班,有一度不放心,一学期过去了,事实证明,我错了。
我现在一百个放心,冰琼说留头发,也像你长发飘飘,我答应她了。她穿漂亮衣服我不反对了。漂亮衣服没影响她学习,反倒让她自信,这我真没想到”。
她本来想怼这位自命不凡的校长夫人,但别人态度一变,她就不好意思。
她真诚地说:“冰琼是个出色的女孩,你们栽培的好”。
冰琼妈掏心窝子说:“章老师,优秀总易招人妒!你的身边有不怀好意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要小心”。
她淡然一笑:“人间正道是沧桑,小人再蹦跶也不敢拿到桌面来,那我就不理会”。
说完这些,两个人再无话可说,虽然是同行,但没那么多可聊的。
冰琼妈从身后拿过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她站起来一抖,是一件旗袍。
她搭在自己身上展示着,纯白色底,肩头和下摆飘着朵朵红梅。
她像导购员似的介绍说:“我委托我亲弟弟的媳妇儿,她在杭州,让她给我挑一件旗袍。
这是著名的杭州丝绸,重磅桑蚕丝。
她问我买什么花色的?我说红梅花的。因为你就像红梅花一样,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冰琼妈果然用心,但红梅感觉她太恭维自己了。
她措辞坚决地说:“这么贵的衣服我不要!你自己穿吧,你的身材那么好。
你不要这样,都是为了孩子。我没做什么。这样我反倒不好意思面对冰琼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也真的不喜欢旗袍,虽然一看就很贵。
冰琼妈灵机一动,说:“那好吧,老师,我既然拿来了,你试一下,如果不合身,你让我留我也不留”。
不由分说给她宽衣解带,虽然都是女人,这也太肉麻了。
她只得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躲进小屋换上了这件薄如蝉翼的旗袍。
她往大屋走时,看见镜子里走来一位婉约的女子,她穿件闪着光泽的白丝旗袍。
她线条凸凹有致,腰肢婀娜,像是刚从梅园走来,带着梅的清幽。
冰琼妈张着嘴半天才说:“章老师,你留下吧,求求你了”。
说完,突然奔向门口,开门就跑了。
她追了出去,隆冬腊月,一个穿丝绸旗袍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追出大门,前头那个人一溜烟没影了。
她又赶紧往屋里跑,冻得直打颤。
脱下旗袍时,心想,这辈子这件旗袍也就穿这么一回吧,可惜了。
没过几天,大门一阵齐鼓隆咚锵,打开后出现一个小老头。
他穿件蓝色的开花棉大衣,开什么花?
蓝大衣星星点点的破损了,露出了点点棉花。
他戴一顶狗毛帽子,脸被包裹着看不清五官。
他弯腰背了一袋东西,门开了就往里走,红梅赶紧拦住他问:“你是谁”?
来人站住了,说:“老师,我家菜园边角种的毛嗑(葵花籽),打不少嘞,给老师装一袋尝尝,别嫌弃”。
一听是位学生家长,可是哪位呢?
他说完又径直往院里进,开了房门往门口一放,她小跑着跟过去,不好意思的问:“我看不清您是哪位家长”?
来人把帽子往脑后退了退,说:“是我,老师”。
他谦卑的笑容,褴褛的衣服,她有印象了,说:“你是李宝燕父亲”?
来人高兴地点头说:“老师,是我呀,这毛嗑就是宝燕一个头一个头砸的”。
他说的挺瘆人,意思是葵花子籽是宝燕从花盘上敲下来的。
他因带来礼物有了底气,话语活泛不少,爽朗地说:“老师,你给我闺女免学费,烧煤钱也没要,老师的好心我们没啥感激的,就拿点自家东西,也不值钱”。
执意不收再让他背回去,他会觉得亏欠不安的,她说:“好吧,我留下。谢谢你,大老远的背来”。
他为礼物没被嫌弃而高兴,也为还了人情而放松。
她在决定留下那瞬间就想好怎样回报了。
宝燕爹把狗毛帽子戴好,如释重负地说:“老师,我走啦”。
胡同里他谦卑的身影渐渐远了。
回到屋,她把瓜子袋提进大屋,好沉,解开麻绳,黑色带白边的生瓜子带着新鲜的质感出现在眼前,瓜子很干净,没有沙石草梗。
她抓起一把,剥开一粒,瓜子仁饱满肥硕,吃着也香。
它吸收了土壤的精华孕育出甜香的油脂,淡淡的,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把瓜子分了几分,孟四嫂,邻居栗嫂,还有大姐家,各送一份。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经常用果盘舀一些生瓜子,坐在炕上,一本书在手,一粒瓜子在口,一个孩儿在侧。
悠然过寒假。
她家迎来的又一位“客人”是谁?
是父亲。
她打开大门时,父亲急匆匆往里走,他穿件得体的半大衣,深灰色的呢子面料,头戴一顶黑色礼帽,他很有力量的迈着脚步。
父亲一改曾经的潦倒,变得眼神熠熠,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嗷嗷骂她的神态。
当然不会再骂她了,她也愿意看到父亲这样,这是自信的样子。
在屋里,父亲没有坐下,就站在炕沿儿边,他解开大衣胸前的一粒纽扣,小心地伸进手,拿出来时手上捏个四四方方的纸包,他把纸包打开,里面一沓整整齐齐的钱,他又仔细地数了一遍,向她伸过来,说:“买房子借你的钱”。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去,说:“我不急,爸”。
父亲像是完成了一桩心愿,系上纽扣,扑扑平整的大衣,轻松地说:“还一份是一份,爸不能要你们的钱”。
他欣慰的说:“除了供你妹妹上学花销,我的工资,加上打工的工资,半年正好攒了三千块”。
说完父亲往外就走,她牵着云飞赶紧送出来,父亲已经走到胡同西口了,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他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如果说最常来的“客人”,那就是妹妹。
妹妹三天两头住一宿,和她唧里呱啦聊天。
有一晚极其有趣。
云飞已经睡了,妹妹说:“咱们吃点夜宵吧,肚子有点空”
“小打小闹?还是大干一场?”
稍一商议,决定大干一场,一道美味想出来了。
她们来到院里,院里有个雪堆,好高,敖包似的。
她用铲子掏雪,没掏多深处,就拎出一个东西,那是一只鸡。
这个雪堆里被闻立埋了很多鸡,天然大冰箱。
在厨房,等不及把鸡化冻,就扔小火炉里去了,上面压了些木块。
然后就坐在桌边等,火炉里滋啦滋啦冒油还是冒水?不管是油是水,香味浓起来。
她们讨论着:翅膀该熟了吧?
大腿该熟了吧?
爪子快烧掉了吧?
内脏不可能熟,再等等。
这种等待折磨人,妹妹憧憬着:“这回太匆忙,以后一定烧只叫花鸡,裹上黄泥烧得喷香”!
煎熬了快一个小时,馋虫已经扛到极限了,她用炉钩子挑起炉盖,一股焦糊呛鼻子,吸到后边是香味。
炉堂里不见金黄烧鸡,只见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像焦炭,这是那只鸡吗?
两人同时往炉子里瞅,她用炉钩子敲敲,妹妹肯定的说:“就是鸡,不是鸡,那只鸡哪去了?这个又是啥”?
她用炉钩子挑了出来,心里落差挺大,两人蹲在旁边等着它凉一凉。
侧耳倾听,肉里面还在滋啦滋啦加热呢。
两人戴上线手套开始拆鸡,表皮焦糊很深,撕下大腿,还不错,粉白色的肉里渗出红色的那是什么?
她们异口同声:血水,没熟透。
“没事,咱们这叫八分熟烧鸡”
两人对坐桌边,一人执一只鸡腿,沾着盐面撕咬八分熟烧鸡,大有茹毛饮血的气魄。
吃了几口觉得口干舌燥,那就喝一杯。
她家最不缺酒,每人一瓶啤酒,省略酒杯,直接对瓶吹。
抬起右手撕口肉,举起左手灌口酒。
“好爽!怪不得人们爱大吃大喝,果然有趣”
“今晚不醉不休,一瓶都喝了哦”!
“三姐,当班主任后你最大收获是什么”?
“我觉得长能耐了,班主任很锻炼人”。
她们边吃边聊。
酒喝到半瓶时已有几分醉意,后半程互相监督着直到滴酒不剩,还知道洗洗手,擦擦嘴,晃悠悠挨到炕沿儿边,倒头就睡了。
那场梦,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