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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罴军劫后重生,老贾更是满脸欢喜,进城之后正带手下忙着捉狄人营帐里的角羊,嘴里不停地喊着:“欠你们五百人的夕食,我做二千份、二万份还给你们,只怕到时候撑破你们的肚皮嘞!”
闻若虚见状却一挥手制止了他们,然后招手让那个少女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那少女听了,眼中流露出喜悦的笑意,用狄语朝那帮狄人喊:“谁是军中的葛八支?”——葛八支在狄语中的意思是军务官。
一个始终瞪着老贾那些伙夫们的胖狄人站了起来,嘹亮地答应了一声。
“战事已经结束,双方也有伤亡,克格武大汗临去之前告诉我,从此刻开始我们不再是敌人,所以我们要吃你们的羊,就得用金子来买!”少女朝那人喊道。
那个葛八支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脸讽刺地回道:“现在可是你们骑着马,拿着刀,别说是羊,就算是我们,也可以像畜牲一般随意宰杀,不必假惺惺的。”
少女把话学给闻若虚听,两个人又悄声说了几句,然后少女朝白继忠拜了一拜,朗声说道,“请白副使把战马和兵刃都还给他们。”
白继忠自打到了中军大帐,就时不时地关注着这个姿态曼妙的少女,心神晃动。
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有何种能耐居然能打开南京城的大门,可蓦地听她如此说,惊得冷汗都出来了,连连摆手,“那可不行,若是狄人哗变起来,可就功亏一篑了!我听指挥使的命令,可以保证不虐杀他们,让我放虎归山,就是砍我的头也绝对做不得!”
白继忠说完便可怜吧唧地看着闻若虚,想让他收回成命,一旁的高二和胡三也跟着使劲点头。
闻若虚却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刀,和白继忠那把一样也是二尺三寸长的锥刀,没有鞘皮,冷光凌厉,是把利刃。
自常山一战后,白继忠便力主统一了熊罴的短兵,自指挥使以下全部使用这种锥刀。
在白继忠看来,统一的不仅仅是兵器的制式,更是全军的心志。他早已把闻若虚当成了自己要誓死效忠的主帅,更是人生中要效仿的榜样。
白继忠只见闻若虚信步走过去,亲自将刀递给了那个葛八支,“这是我的佩刀,请你交给族里的头领。”
葛八支虽然是狄人,可也明白敌军主帅交送佩刀,便是两家休战言和的意思。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华族为何不趁机将他们斩尽杀绝,还要以礼相待,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那锥刀接了过来。
其他人看见指挥使如此坚决,虽然不情愿,也纷纷把缴来的东西发还给了狄人。
狄人们拿回自己的东西之后欢呼雀跃,却真地没有一个人拔刀反向。在他们质朴的观念里,胜就是胜了,败就是败了,绝不能反复无信。
“克格武大汗已死,茶度夏是你们王族的后人,巫神是你们天阿爸的仆人,都不能死。现在放你们北返,要好好周全他们回到中庭,到那时你们也可和亲人团聚。只是今后再敢踏足中土,便不是今天这样结局了。”少女又用狄语喊话。
少女见狄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便让人把茶度夏和巫神押上来,交给那个葛八支,然后雀跃着跑回闻若虚身边。
“主公,以前在星图宫时,你总跟师父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女娃娃,这一战下来我看你还如何说?”
毕方忽闪着明亮的眸子蹦蹦跳跳,若不是此刻人多,看她那架势简直要扑到闻若虚怀中了。
“如今一看,你倒成了熊罴军的救命恩人了。”闻若虚笑了起来,拈起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又伸手招呼白继忠过来与她相见。
“这位便是我信中常向你提起的继忠将军,南楚白府的公子。继忠,这便是在南京城里潜下来两年之久的大功臣,星图宫朱雀堂最小的女弟子,也是日烛的得意弟子——毕方姑娘。”
少女先向白继忠大大方方地施了一个抱拳礼,仍旧笑嘻嘻的一脸调皮模样,那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却早已让白继忠失了魂。
前一天听到闻若虚和他说内应已经潜入狄人的中军大帐时,白继忠已是惊愕不已。
在他的印象里,狄人阔面褐眼,发须皆蜷,一个华人如何能混迹其中而不被发觉?
更何况此人居然有办法让狄人哗变,及时打开城门!他脑补了无数的面孔,无数的情景,却根本不敢相信南京大捷的无上功劳,居然出自面前的这个十四五岁、稚气方脱的少女。
“方……,师……,姑娘。”白继忠哼来吭去就喊出一声“姑娘”,脸颊居然烧了起来。
白继忠之前与南星时常闲聊,知道朱雀堂一派的女弟子都是以飞鸟为号,越是寻常里知名的,地位越高。
毕方是属火的神鸟,当是星图宫朱雀堂堂主的嫡传弟子。
只是他心里好生喜欢这个少女,若是叫她毕方居士,恐怕显得呆板要让她取笑。可自己不是门派中人,跟着闻若虚叫师侄也不合适,何况显得自己老了。
“看白将军说话的吞吐样儿,倒不像主公信中讲的千人屠。”
毕方心性聪颖,明知平时用鸽子传送军报,寸字寸金,却常见闻若虚在军报中无缘无故地提及白继忠,此刻自然猜到主公喊她和这人相见是何用意。
“不敢当,不敢当,白某只是指挥使帐下的一介武夫,没有姑娘想得那般厉害……”白继忠自觉脸色通红,越是想要抑制,越是感到双颊发烫。
“白将军不必自谦,你若是没有一些本领,怕也做不得主公的副使。”毕方说完,索性大方打量起白继忠来。
在她眼中,白继忠面目敦实,肩臂宽厚,身材与闻若虚比起来算不上颀长,但腰身挺拔有力,即便这样,要是把他放在军士之中,一眼绝对分辨不出来。
他此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衣,划破了好几个口子,浑身上下血迹斑驳。他手里倒提着二尺三寸长的锥刀,刀尖挂着三两血珠,乍一看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毕方自然看出锥刀已成为熊罴军军官的制式兵器,心中自是一番欢喜。她在终南山时,最喜欢看闻若虚使这种刀,虽然一般来说刀比剑用起来笨拙,少了灵韵,可闻若虚的刀法却如入臻境,看着简直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战场之上,无论马战步战,与丈余长的戈戟比起来,用此刀显得凶险无比。
可自常山一战后,在京畿中都甚至这南京城里,都流传着“宁见阎王笑,不见熊罴刀”的传言。
一把锥刀下面,就是有死无生,血流成河,刀锋上拴着无数的亡魂厉鬼,挂着江山的颠倒倾覆。
闻若虚见二人相在那里不说话,便开口说道,“南京虽已占下,但北狄在这里经营数年,城里华人与狄人的势力盘坐错杂,你们两人一人领城防,一人查奸细,万万不要让狄人以眼还眼,诈开城门!”
两人也觉得尴尬,听闻若虚说罢一拱手,转身下去了。
“毕方姑娘,你这几日要多加小心……”白继忠跟在毕方身后,还想和她再说说话,却没有什么好讲。
白继忠少年之时书香盈身很有女人缘,可练武之后便渐渐孤僻起来,尤其是投军之后几乎没和女人说过几句话。
“白将军,此刻南京城已被我军占领,自是安全的。若是此时还要小心提防,那我这两年在这里岂不是要自己吓死自己嘛?”毕方转身俏皮回道。
“毕方姑娘说的对,凭着你那机变诡巧的手段,我是多余担心了。”白继忠挠着后脑勺说道。
“什么叫机变诡巧,白将军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毕方双眉一竖,似乎不高兴了。
“毕方姑娘你别误会,我自然是夸你的。”白继忠连忙摆手解释,暗恨自己木讷,不会说话。
“可我自觉本身就是个机变诡巧的人,你说是夸我,难道我不机变,不诡巧?”毕方觉得白继忠这人好玩,便又向他发难。
“哎……,嗯……,我这个人嘴笨,总之我没有恶意。毕方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便好。”白继忠说罢,急急拱手告辞,兀自走出老远,心还噗噗跳个不停。
毕方已有两年未见闻若虚,待得城中安顿下来,第一时间跑到他的营帐。
她先是详细禀告了南京城的情形,后又打听师父并众姐妹的情况,得知师父和茯苓师姐仍在山宫,南星师姐此前已带众姐妹们去了南楚,故而此番才没见到一个同门,自是黯然不已。好在她与闻若虚如约在南京城中相见,算是遗憾之中的些许庆幸。
自从当年被闻若虚救下带回宫中抚养,毕方始终对他有一份如父如兄的亲***日里总喜欢坐在他的腿上撒娇。
待得长大一些后,她内心之中对闻若虚似乎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时常幻想着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只是毕方生来敏感,心思细腻,早已发现闻若虚与师父情意深重,才按捺住了那份感觉,只把一份深情藏在了心里,更是借由到幽州刺探情报,主动离开了这对璧人。
闻若虚听毕方讲完克格武与她的对话之后默然而立,良久不语。
当初天道军困守常山、命悬一线时,是克格武带狄人起兵南下经略,才得了喘息之机。虽是自己颇以利使的计谋,却到底念着这份恩情。
此番北上,虽然双方各为其主,可闻若虚却能感觉得到克格武是个磊落光明之人,用兵打仗直来直往,绝无半点阴险狡诈,若非万不得已绝不想伤他性命。谁知克格武看透时局,舍生取义,给了双方军士活命的通路,此番境界却是自己也远远不及的。
当日傍晚,闻若虚将克格武收敛厚葬在南京城北,全军缟素,以王侯之礼大加祭拜。
自此时,闻若虚更是希望茶度夏回去之后,能带着父亲的期许,将华狄两族的缔结彻底解开。
入城三日,风平浪静。
熊罴军纪律严明,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将官们住在城中央的四通酒肆,余下兵马按毕方的建议,付了租钱停驻在几十个富商大户的家院里,顺带监视城中要紧各处动静。
城中此番只有毕方一个朱雀堂弟子,监查的任务着实不轻。
她这几日忙得不亦乐乎,独自一人从南到北,自东至西,巡过了城中所有的大街小巷,连昏仄肮脏的羊肠胡同也不放过。
狄人粗犷残暴,城中的百姓大多对其愤恨,但既然统治了这么久,毕方推测肯定在这里埋下了根子,可如何去挖出来,自己一时也没主意。
“天杀的熊罴,半点也指望不上!”毕方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半掩的木门外,里面正传来一个女人嚎哭咒骂的声音,很是凄厉。
毕方推门进去,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披头散发坐在院子中间的沙土地上,怀里抱着两个崭新的牌位。
“婶婶,我路过到此,可有能帮忙的地方?”毕方关切地问,她浸润多年朱雀堂的探查手段,意识到查找奸细的线索或许就要来了。
“姑娘,你是何人?”妇人眼也不抬一下,低着头呜咽。
“我是熊罴军的人,刚才听你咒骂,可是有军士滋扰了婶婶?”毕方走近前去想把妇人扶起来,才发现这个妇人面色秀丽,比声音年轻了许多。
“原来是军侯大人,我刚才错嘴,姑娘万万饶恕!”妇人赶紧伏下身子,说话的声音都颤了起来。
“婶婶莫怕,熊罴治军严整,倘若有人犯了军纪,我一定替你讨个说法。”毕方几次扶不起来那妇人,只好蹲在一边,柔声安慰她。
“你们熊罴军为何放走了那些天杀的狄人,你可知这群野兽和城里的恶人害得我们多惨?”妇人抬起头,双眼充满血丝。
照她讲,丈夫本是城中的商贾,狄人当年打进城后,家中的掌柜当了华奸,撮合狄人害死了丈夫,又霸占了她和阖家的产业。
她日日夜夜都盼着华军能杀回来报仇,没想到华军倒是杀回来了,更没想到又把狄人稳稳当当送走了,故此在这里咒骂。
毕方记得三日前随闻若虚遣返狄人,狄人骑兵从北城门出去,走了小半里,为首的茶度夏带着那千余个人齐齐下了车马,转身向城楼这边行了投体之拜。
在狄人的世故里,这种跪拜只有在见大盟主或者祭祀天阿爸的时候才用。
那时,她便欣喜闻若虚这次攻取的不仅是城池,还有北面那十几万狄人的心。
与爱憎分明的狄人相比,那些仗势欺人的华奸更为可恶,而且留在城里早晚都是祸害。
想到这,毕方便决定于公于私,她都要替这个妇人出头。
问清情况,那个华奸知道狄人已去,害怕被街里举告,谎称跑去了南边,实则白日里躲在一个狄人以前的据点,只夜里才偷摸回家,毕方决定当夜就带人潜伏在这里抓了他。
妇人得知报仇有望,连忙把毕方让进屋里坐,倒了一碗胡杨梅汁儿。
毕方一路上走得口渴,连忙称谢,喝完正要问那妇人细节,好筹划着如何行动,忽然觉得头脑昏沉得不行,正要挣扎起身,就见里屋竟然走出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剁骨刀。
“这么俊俏的小妮子,杀了着实可惜嘞!”
“你这死性不改的色胚子,难道留着她抓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