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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择真平心静气的提笔写药方,听见门被一脚踹开,指尖银光一现,暗器差点儿就出手了。
来者目间带煞,那股阴郁气简直和阴冷有异曲同工之妙,中人以上之姿,平日不言不语,发起火来感天动地。在江择面前勉强收起了一两分焦虑,剩下的八九分就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也不客套。
“江宗主,阿浊怎么样。”
江择的字和其跳脱的性格实在是南辕北辙,十分得他和尚师兄的真传,一手小楷写的秀骨霖霖,风姿卓绝。他不慌不忙地写完这一行,一边起身抓药,边回道,“端木小姐稍安勿躁,你家这病秧子娇贵,偶感风寒,不打紧。”
端木绮一下讥俏起来,“呦,刚才他亲哥跟我说,让我心平气和,说不知道是谁家的这个玩意儿长病着,到季换药而已,不碍事儿。怎么着,江宗主,我还就不明白了,
风寒着凉还能是沉疴宿疾,得到季换药?”
江择胡扯道;“正是。”
看着端木绮一脸的怒火中烧,江择把他爹和他师父拉出来骂了个千八百遍。
这两位实在不是什么东西。神秘遗产的影儿都没看着,光剩些个烂摊子。
他爹江慎留给了他一个烧的只剩下漠河的影孤绝和一块儿传说中可以号令默者的破牌子——当然,除了他这个号令着本人,其它都葬身火海了。
他师父留给了他一个磨人的祸害,这药罐子收拾人很厉害,当年踏平北疆重建默坛暗中出手帮他整顿影孤绝;同时,折腾人也很厉害,三天两头地给他找活干。
总而言之,他爹帮他透支人情,他师父教他还人情,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外面一个侍卫一路跑来,气儿岔的都不会说话了“钟,种主,人,人……来了。”
**脸色一沉,袖中的银针气势汹汹的就飞了出去,不好好在床上趴着,让他挨两下。
“丁”的几声轻响。
江择和端木绮同时摸咂么过味儿来。
那并非用剑格挡或者是用拂尘扫开的声音。
阴樆桾的斗笠歪了一点,他略微正了一下,进门伸手让两个人看,那小小的一团,似玉似石的东西,雕着纹路,一面圆润,一面锋利如切,像是从什么更大的物件上割下来的,分量不轻。
上面吸着几根极细的银针。
江择取下针别回袖口,把端木绮推去煎药,才问道:“司南石。”
“正是,容魑发现的时候,勤王军怕是已经人手具备了。用来做盾。”
勤王之意,为王事操劳。
勤王军是冷月宫的禁卫军,相当于囚夜泽的黑冰台,影孤绝的默坛。
江择:“这玩意儿做盾,除非是硬弓强弩,一般军队根本对他们没有杀伤力。诡卫和默者的暗器也会成为蚓之爪牙。你说,他们把这东西普及军中,是要干什么?”
阴樆桾:“我又不是神仙,只是感觉不大对。”
江择收起了玩笑似的笑意,“算一卦。”
阴樆桾好像是叹了一口气,“卦象不明,墨渊,我有预感……”
顾玢藏锋藏得太好了,有人要退而求其次了。
江择直接把他打断,“还保他吗?”
阴樆桾不语。
“不是,樆桾,你说清楚,你不会真想让他应了范蠡的愿当长史吧?”
阴樆桾单手在面纱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隐忍着某种痛苦,被面纱捂得不见分毫,半响,“并无不可。”
虽说谁都不想后半辈子和一个酒囊饭袋一起混吧,但,他这话无疑是给顾玢开了张通行证。
“并无,不可?!”江择几乎要炸窝了,又强行忍了下去,“行了,别想了,实在疼得厉害,我给你施一次针。”
阴樆桾把手拿了出来摆了摆,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死抓着自己的拂尘,“不必,一会儿要去推事厅,药喝了就成,不碍事。”
“不碍事,非得那天疼死你才甘心,喝药。”端木绮煎药神速已经回来了,把碗一砸。
里面不是汤药,而是某种糊状的药粉疙瘩汤。幽幽的散发着清苦气,原汁原味的带了种焦香。
江择笃定自己从那斗笠之下看出了不可言喻的委屈,“端木小姐,不要害他。”
阴樆桾倒了半碗茶,一言不发,灌了。
涵养极好地到了谢。
江择把方子赶紧讨要过来,找了个机会塞给了施夫人,才悠哉游哉地溜达回了影孤绝。
接下来大半个月,九界内外都是一片平静,至少表面是风平浪静的。转眼立冬,夜来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传言中和他闹掰的顾玢悄悄地赶回了迷仙引,借着新年的由头给他们接着奔命,可巧赶上了珊瑚宴。
顾玢有点儿紧张,夜来在八月间过生提前加了冠。应了天兆,取字琰湫,甚至与南宫氏的小姐南宫浣定下了婚姻。
这都是顾玢不知道的。
他身份特殊,不方便出现在席间,只能暗中听墙角。
正途殿里两盆七尺多高的大珊瑚立于其间,流光溢彩。曲水流觞间觥筹交错,佳肴满席,玉砖贴翠成莲,金墙纹银绣羽,其豪奢笔墨难言。与之相比,轻妖阁的郡宴也就是个清雅别致,鬼市的绣阁分明就是穷酸难言,顾玢微皱了一下眉,屏后出一人。
小半年不见,夜来本就高挑的个头更上一层楼,眉眼去了几分青涩,额上一枚暗淡的仙印,浪纹雪袍,手执玉如意。
昆煜正从殿外走来,一打眼望见了墙头趴着的顾仙丞,手一哆嗦,盘子差点掉了,“大人?”
顾玢没什么被发现了的尴尬,“昆煜,里面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要开珊瑚宴。”
昆煜找了个理由支开了周围侍卫,放下手中盘子,借力上墙,“能园里才者居之,仙主说自己无才只能倚财仗势气人了。祝家想借斗富推大公子为仙丞,仙主是想将计就计,推南宫氏上位,当众打祝家的脸,让他们退出仙籍。”
顾玢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这是要效仿石崇?就不怕祝家鱼死网破吗?”
昆煜低头,“仙主说,这是您和阴墟主……教他的。”
顾玢一恍神,从怀中摸出那块仙丞玉牌就要硬闯,昆煜把他一把拦下了,“来不及了。”
大殿中,祝从文一扬手,那两棵珊瑚纷纷落下,成就了玉地红霞的胜境。
……
人声静了起来,顾玢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抖。
祝从文不甚在意的一挥手,“诸位莫急,实在算不上好的,打了也不可惜。”
夜来挥了挥手,后面的仆从又搬了数十株更为璀璨的,“祝公子之言甚妙,实在不算好的。”
夜来看着其中一株,“九尺两寸,上亿年才能形成的精魄,不过,也不怎么样。”
他一杨手中的如意。
厅堂又艳丽了起来,更胜一筹的华贵,火烧云似的。
墙头两人却只看见人来人往碾过地上的碎片,相对无言。
顾玢心头猛的一空。
是,这是他和阴三少给他上的一节课,用吴启云的命和夜来的前途给夜来上的一节课,夜来学的很好,甚至还举一反三的把射覆换成了刀山火海,自毁宝物。
众人散后,顾玢才从墙头下来,他手心里满是冷汗,细碎的粉末染了他一手的红。
昆煜一锤地,“虽为成精,也是极天地灵气而成的。怎么可以,唉。”
顾玢抓了几把放到了随身的香囊里。
现在不得已视金钱如粪土,那将来,下一步,是不是就该——
视人命如草芥了。
入夜,顾玢在能安居心不在焉地看着一本不知何年月的破烂书,等着夜来回来。
夜来的房里热得发燥,不是温暖如春的暖,而是把人架在火上烤的那种燥热不安。
还能安居,能安就怪了。顾玢忍无可忍地打开了窗户透气。
夜来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酒气,一路踉踉跄跄地就跌了进来。
顾玢吓了一跳,忙着收拾了书和秉烛夜谈的雅兴,上前扶稳了他,给他倒了杯茶。
才发现他的白袍上有血迹。
顾玢:“哪儿受伤了,我看看?”
夜来笑出了夜少玩世不恭的劲儿:“昆煜,我跟你说,祝家小子,被我宰了。叫他们,叫他们,没事儿找顾玢麻烦。”
“顾玢是忒不够揍,但是,但是,”
“也不能死,不能死,不能,”
“死在迷仙引。”
“昆煜,我故意支走他,不只是嫉妒他,施夷光和阴樆桾比我有本事。南宫氏一边逼我的婚,一边逼我的宫,我能怎么办那小子赶紧滚球吧,估计囚夜泽没有那么多不长眼的。”
“你说,怎么想名扬天下,就那么难哪,啊?”
夜来趴在床舷上,眼里一片混沌,嘴里也不请不楚,反正顾玢是听不出来他是想让囚夜泽护着自己,还是想借囚夜泽杀了自己。
“昆煜,为什么,湫泽和夜氏私通就不该一碗打胎药解决了我吗?现在好了,亲儿子亲女儿被面首明里暗里整死了。”
“得了,这下只有让我个私生子继位了。你说说这事儿办的,湫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不高兴,南宫氏的人看着我也不痛快,我自己算计来算计去,也,也不舒服,大家,大家这是,何苦呢。”
湫泽湫夫人是迷仙引的上任仙主,夜来苦寻多年的母亲。这位湫仙主实在是个风流才女,外面的烂事儿,真是……数不清楚,索性她一个女人家还算有分寸,只有夜氏一个独得青睐,湫泽还破例把这个个儿子养在了身边,四处游历,落了个身死异乡的下场。
顾玢是知道的,在囚夜泽的茶肆当了大半年的鬼手先生,这点儿秘辛实在不是秘密。
他从夜来身上扒下了身上血色斑驳的白衣,换了一件旁边的常服,灌了一碗不知谁备下的醒酒汤,给香炉添了一回香,平静问道:“仙主想让我怎样。”
夜来:“啊。”
“顾玢在囚夜泽该干什么。”
“玉……玉璇……玑”
“什么。”
“玉璇玑。”
还真还有所求,有所谋。
顾玢咬了咬唇,好,既然你送我去囚夜泽是为了保护我,我就再帮你一次。
最后一次。
既然,所有人都不愿意他在幕后好好呆着做闲散人,不愿意他平稳收官,那他就再退一退自己的底线,拉着大家一起走钢丝。
他到想看看,谁敢枪打出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