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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容平静的努尔哈赤,他从未想过汗父会将大金国的汗位传给他,眉心紧锁,整颗心都在剧烈地颤抖着。面前的男人真的是那个防备、猜忌他的汗父吗?或者说这个男人只是在试探他,看他有没有想要争夺汗位的想法?
努尔哈赤看出了皇太极的疑惑,缓缓抬起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用沙哑微弱的声音说道:“皇太极,我有些话要对你……也只能现在说,否则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从褚英死后,他开始反思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情,时常在夜里想起他们。
随着五大臣接二连三离他而去,他真切的感受到上苍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是他还没有实现心中的宏图大志、还没有亲眼看到大金的八旗铁骑冲破山海关,入主中原。他不甘心,所以他强挺着带病亲征,为的就是能在余下的时间里,能实现心中的夙愿!
然而万万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宁远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袁崇焕,竟成了他征战一生中的污点!爱子生死未卜,他身负重伤命不久已。战败的耻辱犹如枷锁一样,将他紧紧捆绑着,每日他都是在悲愤中度日。
皇太极敛步来到努尔哈赤的床边,握住他朝他伸来的手,长久以来父子二人第一次将手握在了一起,“汗父,您只要听太医的话按时服药,您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他感受到努尔哈赤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是啊,自从额娘去逝,他们父子就再没有如此的亲近过。
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年迈的汗父,他的心里是酸楚不已,无论汗父对他是防备还是猜忌,可他毕竟是给与他生命和养育他长大的汗父,在内心的深处他是非常崇拜一手创立大金国的汗父。
“没用了。”努尔哈赤摆了摆手,叹息道。紧紧握住皇太极的手,目视着桌上跳跃的烛火,缓缓地问道:“皇太极,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汗位传给你吗?”
皇太极微微皱了下眉,“汗父,恕儿臣愚昧。”从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汗父是在全力培养和扶植多尔衮,有意的让他参加多次的征战获得战功,以便将来把他推到汗位的宝座上。然而汗父今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确实让他困惑不已。可以肯定的是,汗父决不会因宁远一战多尔衮的战败,而打消立他为储君,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皇太极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的地方就是你的心计太深,让我看不透你,也猜不透你!”努尔哈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可是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作为帝王岂可轻易被人猜透心思?在你们众多的兄弟中,你也看得出来,我最喜爱的是你十四弟多尔衮,可是他年纪太轻,即便我把汗位传给他,其他的兄弟们也不会拥戴他的。”努尔哈赤长长地叹了口气,“汗父老了,不想死后看到你们兄弟间还要互相厮杀,现在汗父总是想起你们的叔叔舒尔哈齐、想起你们的大哥褚英,汗父曾将犯下的错不能再在你们之间重演。”
“汗父,即便您传位于我,也不必处死大福晋。”虽然他恨那个女人,可是毕竟她是多尔衮的额娘,若是在他继位后处死她,那将成为他与多尔衮之间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在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后,他在复仇和爱人间选择了后者,多尔衮是他生命的全部,为了他,他可以将心中的仇恨放下,“三个弟弟还常幼,还需要她的照料,何况……”
“我何尝忍心让她随我而去?可是阿巴亥的性子太弱了,更何况现在多尔衮兄弟三人掌管着八旗中的两旗,要是有人暗中使坏挑唆,难不保她不会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举动。”他之所以将两旗交给这三兄弟,为的是替多尔衮铺好前进的道路,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来不急将爱子推上汗位。
皇太极心中苦笑,他是该替阿巴亥惋惜还是该佩服汗父处事的果决?若非宁远一战,想必将来的汗位继承人一定会是多尔衮。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竟然应该好好谢谢袁崇焕,否则这汗位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汗父多虑了,有我们四大贝勒在,即便大福晋手可以操控那两旗,也难成气候。”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不能拿大金的基业来作赌注,更何况宁远一战,八旗已损伤了元气,不能再内斗了。这也是为何汗父亲要将汗位传给你的原因,四大贝勒中只有你能镇得住其他兄弟,也只有你能完成汗父的遗愿,带领八旗铁骑冲进山海关,入主中原。”
“其实……”
“皇太极,这里没外人,你也不必跟汗父遮遮掩掩,汗父知道你想当大金的汗王,也知道你在暗中拉拢了许多大臣。还有你在维护代善的同时,其实你是在兄弟中建立自己的威信,你的处事方法很像汗父,所以将大金将到你的手里汗父很放心。只是…...只是,你要答应我,善待你的这些兄弟,尤其是多尔衮三兄弟……咳咳……”
“汗父您休息会,别太累了,有话慢慢说。”皇太极扶住努尔哈赤因剧烈的咳嗽而颤抖的身体,他没有想到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汗父看在了眼里。然而最让他敬佩的是,汗父能抛下对他的成见,设身处地分析眼下的情形,做出最明智的决定,而不是一意孤行。
“扶我起来。”努尔哈赤看向身边紧锁着眉头的人,希望他没有选错人,他不想在他的儿子中重复上演手足相残的悲剧。而对于阿巴亥他只能是歉疚,即便是心爱的女人,即便是他儿子的母亲,可如果她将成为动摇帝国基业的不安因素,那她只能有一种结果。
皇太极搀扶着努尔哈赤来到桌前,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好笔墨纸砚,可是当努尔哈赤拿起笔,手却开始抖动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红的血沿着努尔哈赤的指缝溢出,身体一晃,努尔哈赤便栽倒在了桌上。
“汗父……汗父……太医……太医……”皇太极朝门口处大声喝道,双手紧紧搂着努尔哈赤的肩膀,心中五味具杂,他不敢相信如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老人,就是那个曾经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男人。
门被推开,太医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后面跟着其他的贝勒和阿哥,而阿巴亥则站在不远处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被抬到床上的男人。脸上早已没了泪痕,随之替代的是冷漠的面容,她终于明白为何说:自古帝王最无情了。
可怜她的多尔衮还处在昏迷中,而阿济格和多铎远在沈阳城,但是即便这样她也要放手一搏。敛步来到努尔哈赤的床边,目光落在熟悉的脸上,昨日还温情脉脉,而今日便绝情痛下杀手,她的男人竟是如此的无情。
“启禀大福晋,汗王的病情虽然暂时稳定下来了,可是……恐怕……”太医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半,就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恐怕什么?汗父要是有什么状况,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莽古尔泰瞪着凶狠的双眼,厉声喝道。
太医被吓的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全身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脸不住向下流,“臣…...臣实再是没有办法了,就算三贝勒杀了臣,臣也……”
代善上前将太医扶起,看向怒目而视的莽古尔泰,低声说道:“老五你在这里发狠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快些返回都城吧。”汗父眼见就不行了,而汗位的继承人还没有着落,他们必须尽快返回都城,以拥立新汗王。
“老八、老三你们两个在这里照顾汗父,老五你同我去安排返回都城的事情。”代善上前拉着莽古尔泰向外走,他是兄弟中最年长的,现在只得他出面来处理这些事情。
皇太极、阿敏坐在桌前,阿巴亥坐在床边,三个人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蜡烛已燃尽,船舱外渐渐的亮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棂射进舱内。阿巴亥倚靠在床边呆呆地注视着黄色的帐幔,彻夜未眠,眼中此时布满了血丝。皇太极则紧锁着眉心坐在桌前沉思着,而阿敏则用胳膊支着头打着瞌睡。
“多尔衮……”努尔哈赤用微弱的声音低喃着,艰难的睁开沉重的眼帘,他多想再看一眼爱子。
“汗王……汗王您想见多尔衮?”阿巴亥轻声询问着,她真希望是她听错了,汗王仍是想传位给她的儿子。
皇太极、阿敏两个人同时站起急急跑到床边,“汗父?”
努尔哈赤目光在三个人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阿敏,用手指了指皇太极,“传我……汗……汗谕……传位给……皇太极……阿巴亥……”努尔哈赤的手突的垂下,目光再也没有了光彩,不甘地瞪着双眼,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实现自己的夙愿。
“汗王……”
“汗父……”
守在外面的人蜂拥而入,都跪到了努尔哈赤的床前,顷刻间悲鸣声一片,阿敏用手擦着脸上的泪,缓缓站起身看向众人,提高声音说道:“汗父遗命,传位于八子皇太极!”
天命十一年,努尔哈赤病逝于沈阳西ィèi)鸡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