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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有张脸是我深恶痛绝的，可是那张脸逐渐地变得模糊，最后被我遗忘在某个角落，积满了灰。
可今日，她完完整整地站在我眼前，容光焕发，一如从前，还是那般美妍，足以倾倒众生。
所以你也被她迷倒了么？我的目光触及那人，他脸上未有一丝表情，有那么一瞬我似乎回到五万年前与妖神订立誓约的那一天。那时他们便是如此相依，义无反顾地站到对面，而我就像个落单的局外人。
听了我的话，何夕欢没有应答，那对剪水秋瞳盈盈地望着我，满载了愁绪，可当她的唇角向上拉开弧度，她眼中的情绪便全然不同。那是一种得意的无辜，曾经当那双眼睛看向别人，那人便为她赴汤蹈火，即使将无辜者的心肝伤透也毫不在意。
为何当初我没将这双眼睛挖下？让她再也无法勾引别人……脑中忽而有了这个恶毒的念头，我努力地想要甩开这种想法，越是这种情况下，我便越发需要冷静，切不可一时想歪，入了邪道。
“你真的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么？”她击掌，身边的房屋像被什么侵蚀，从顶上一点点融化，四周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待得周遭事物悉数化开，原来我们正位于欢喜阁门前的大片草地上。我望定四周，竟然有如此多人，为何我方才一丁点儿也未察觉到？
“傅沉，你好好看看，那飘在天上的人儿是谁？”她手指天，玉般剔透的指尖正对着一个身影。
结界闪着淡淡光泽，上头还留着檀光的神印，它默默守护着其中的小童。——是小九！“我不知你有何本事，能请动天上的神明助你，但在我落梅坞，没有什么是我无法掌控的。包括生死。”她一步一步，接近我，宛若一条水蛇，柔媚无骨，少女犹待稚气的青涩面庞却满是成熟魅惑。她附耳低语，“傅沉，你可得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她的话犹在耳边，被结界保护着半悬在空中的小九猛然呕出血来，我的心猛然一紧，怎会如此？那毒我明明已经祛除干净了，我下意识迈开脚步，冰凉的剑锋立刻贴近，曾经温柔熟悉的声音冷冰冰地在耳边响起，比那极北苦寒之地的冰雪还要冻上三分，“我说过，刀剑无眼，可要当心。”
“江倚初！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怒极，运气震开他的剑，躲开众人的夹击，径自来到结界周围。手掌触上结界边缘，却被檀光的结界排斥弹回。我隔着结界，焦急喊道：“小九，是我！你让我看看，你中毒了！小九！”
小九在结界中咳嗽，细瘦的双手捂住口却捂不住不停喷溅而出的血沫。她的眼底逐渐爬上赤红，痛苦的神色让我得知她此刻所受的折磨之重，但她缓缓摇头。
我眼睁睁看着结界带着她向后退却。“狐妖姐姐，我对不住你。咳咳……她们告诉我只要把你引入落梅坞，就会放了哥哥姐姐他们的魂魄。咳咳，我骗了你，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她一边说，一边仍在咳血。那些血沫带着黑气，她胸前衣襟很快被血浸湿。
我的心阵阵抽痛，脸上却依然微笑，“没事儿，姐姐不介意。小九听话。你快过来，我为你疗毒。”我有些魔怔了，掌心窜出妖火，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一击穿了那剩余的七个瓷瓶。从瓶中飞出七个光点，与原先的光点会合，一同萦绕在结界周围。我不顾一切地大喊，“小九你看，他们马上便可以投胎了，他们的心愿就是你好好地活下去啊！”
四周有些小妖冲上来，被我反手击开，不要逼我。
她的双眸逐渐被猩红覆盖，隐隐溢出赤色泪水，但她始终笑着，“狐妖姐姐，很感谢你。”她的手臂化开掉落在结界中，瞳孔缩紧，不……不要！
“小九来世还想做狐妖，咳……还想当哥哥姐姐们的九妹妹，更想成长为像狐妖姐姐那样厉害的大狐妖……”说完此话，她的身体自关节处断裂、化开，一块块地落在结界中，即使如此，即使她的双眸被鲜血彻底覆盖，即使她的身躯已然死去，她仍然尽力维持住唇边的那一抹笑，一直一直……
那抹怯怯的笑容，始终未曾消散……血肉模糊的躯体中有一点微弱的光点飞出，怯弱如她，小心翼翼地穿过结界，与她的亲人们团聚。
来世，来世……定让你如愿。眼角湿润，双颊缓缓滑过温热的液体，我合上双眼，体内妖气有些不受控制，开始波动。
周围有妖蠢蠢欲动，欲将他们纳入腹中，以作修炼之用。
以我所在之地画圆，八尺之内所有人或妖，皆被我体内不断翻腾涌出的妖气掀翻，我将九个光点轻轻纳入怀中，他们温柔地闪着光，有我熟悉的气息。别怕，他们再也伤不了你们了。
我从灵墟中拿出孟池赠我的石钵，他们一一飞入其中，乖巧有序，排列地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我低头默念咒语，心情变得十分平和。我不断回想那些令我欢喜的事情，暴躁易怒的性格不该属于我，心底忽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宁静。我仿佛能听见林间鸟儿清脆的啼鸣，依稀能嗅到浅淡花香，我希望你们的来世，平平顺顺，鲜有坎坷。
“去吧。”我松开手，石钵落地。它没有碎开，而是穿过脚下这片土地，去往地府。
我静立，体内妖气仍在翻涌……唉呀，好像快要控制不住了。
“你知道么？”耳边再次响起属于我深深憎恨的女人的声音，我垂头双眼向她所在之处投去一瞥，“本来她不会死。正是因你擅自为她解开身上的暗影香，今日她才会承受不住我坞内的妖瘴之气，被活活化开，成为这地上的尸块。”
“哦？这么说，倒是要怪责于我了。”我转过脸，盯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还是如从前一样啊。“可若不是你给她下的毒，若不是你在安州设了这什么破落坞子，小九不会死，她的哥哥姐姐们更不会死。敢问梅主，不，夕欢姐姐，这么一想，该死的，不应该是你么？”
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像是一直以来掩盖真面目的面具碎裂开来，那一瞬她的神情变得狰狞可怖，全然没有从前可人的少女情态。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脸上又是那样完美无缺的挑不出错处的笑容，“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傅沉妹妹，忘了告知你，我现在换了姓名，再不是从前的何夕欢。这条命你若想要，自己来取不是更好么？”
“好啊。”我弯了眉眼，即使知道她因我的诅咒不老不死，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出了心头这一口气！小九的命，她八个哥哥姐姐的命，还有安州之地这千万年来大大小小狐族同胞的命，何夕欢你都要一一偿还！
身周妖气翻涌，衣袂无风自腾飞，唇角牵起冰冷的弧度，“我的确杀不死你，但你……也会痛的呀。”妖气本无形，在我话落那一刻瞬间凝聚，化作箭矢划破天空冲着她柔软的肚腹，狠狠地……刺下去。
剑光闪过，箭矢被挑开，击在地上腐蚀出两个深坑。我冷冷盯住执剑之人，曾几何时是他挡住我身后的暗箭，是他在血肉淋漓的地方蒙住我的眼睛，是他让我躲在他身后……他说会为我抵挡所有的伤害，他说再次遇见梅主时……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下次若再遇见，你打他，我帮你按住。可好？”
他当时说过的话犹在耳畔。多么讽刺，再次遇见，你却仍如从前，站到了她的身边。
“你还记得吗？在青石镇，你说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我们回去。回去后，双缘、若馨和十八，我们一起为你庆生。”忽略他脸上的冰冷神情，即使那眼神冷得宛如锋利刀片，在心上反复切割。我努力地笑，绽放自己的美，不能输给她。
“梅主已替我庆生，不劳烦傅姑娘了。”薄唇如刃，一开一合之间狠狠切开旧疮疤。
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重新灌入脑海中，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她？
“为何？”我低声呢喃，丢了魂失了心，恍若前世。不，比从前更加惨痛千倍、万倍，“为何？明明这一世，这一世是我先遇到你的。你告诉我，为何？”
“她凭什么？”妖气喷薄而出，浓烈地在空气中弥漫，然后跃起冲上云霄，“你又凭什么值得我去爱？”
“你们通通都得死！”我凄凄一笑，这一次谁都别想走……从前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今天都要彻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