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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伦踉踉跄跄地走出观音庙后,忍受着肉体的疼痛与心灵里的疤痕酸楚,几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出现在她的眼前里,大地变得一片苍茫灰暗,风无泪摧叶落,雨无情伤泥土,千万河溪画脸谱,独留余恨飞远方:
天下的歌人人唱,小河水源远流长
只有那一个太阳,只有那一轮月亮
谁的故事哪里讲,谁的心事哪里伤
风里渐渐是忧伤,雨打落叶是枯黄
天茫茫地苍苍
能够改变世间多少模样
有多少好人一生平安,有多少坏人法绳捆绑
有多少真情高高在上,有多少真爱致死不忘
我在山岗轻轻地呼唤,你倚在窗前深情展望
路仍旧伸向遥遥远方,谁能够把握命运吉祥
心路里的歌声永远在原唱
岁月荡漾着太阳与月亮
我已经迷路失去了方向
请君告诉我我站在何方
世间到底是先有酒肉拜祭菩萨,菩萨才会保佑人,还是菩萨先保佑人们再有酒肉再来拜祭菩萨。闻伦失望地朝村落里那口水井走来,逢乱的头发,脏污的衣着,令她与疯子阿爹没有什么分别。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会对自己这般的惩罚。闻伦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若是在学校多好呀!哪怕是再苦再累,再难熬,总比遭受这样的侮辱要好百倍,好上千倍,以后自己怎么嫁人,做人家的贤妻良母。若是给村落的人知道了这件丑事,自己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一个字“死”字,迷雾般慢慢地在闻伦的脑海里笼罩着,开始浮游起来。
泪水散漫在她稚嫩的黝黑的脸孔上,腊黄的容颜,没有了半点血色的粉饰,反而从暗沉的深谷里一般,渐渐地透漏着一丝丝惨白。她真的好累,几乎一线残风就能将她吹倒,不要使用任何气力就能将她吹倒在那口深井里,或许那口深井里的雾气能将她轻浮的身子撑上来,漂白她满身的污浊。
正当闻伦轻生要跳下井里自杀时,有人前来挑水,一下子将闻伦从死亡的概念里拖了出来,似乎将她的头颅重重地叩了一记重锤子,粉碎了她轻生的念头。
“阿伦呀!来,帮阿公提桶水上来。”
闻伦没有听到哇子爷在说什么,一味望着里面的井水发呆,泪水轻轻地滑落在她黝黑的脸庞上,汇集在她的下巴端,凝结成一颗颗硕大的珠子,掉在深井里,与井水相撞击,溅起的水花,似乎发出了嗡隆隆的强烈的碰撞回声。
原来是哇子爷挑着一担空桶过来井口边挑水,显然在生产队里劳动的人们还没有收工回家,不然哇子不会让爷爷前来挑水。哇子是村落里最勤快的小伙子之一,他不是傻,而是憨厚,只是村子里的人们把他的憨厚当作了傻瓜行为,时常把他当作笑料来嘲弄,甚至乎捉弄他,哇子总是以笑脸答复他人对自己的嘲笑,是那样的大度与情怀。方南花不会看错人,她就是一个有眼力的姑娘,村子里象哇子这样忠厚的男孩子已经找不出第二个。
哇子爷今年是七十有六的高龄老人,是上古稀之命,走路都不得不拐着棒子——拐杖。现在肩膀上还要挑着一担水桶,水桶随着他的每走一步的身子摇摇摆摆,如在京戏里的演员县令官帽的檐褡片,可能还摆不了他那么自然的韵律而好看,可哇子爷这一甩摆,真叫人有点担心他走路都会摔倒,竟然还来挑水。
哇子爷问:“阿伦呀!丢舍东西到水井里面去了?”
“没——没有。”闻伦清醒过来,见是哇子爷,提取一点力气回答说。
“都下地里干活去,你一大个的活人,没有去地里干活呀,不干活哪里有饭吃。要劳动,别偷懒。”
“我没有,路过。”
“没有就好,现在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人人平等,人人要劳动,劳动才有饭吃,别学坏。特别是姑娘家,要进得厅堂,出得厨房,才是一个好姑娘。阿妈走了,家里你大,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了,要做好榜样。”
“阿公教训的是。”
“不要怪阿公哆嗦,是阿公见多了,阿公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呢。世面也比你见多,什么事情都经历了。地主阶级是永远翻不了身了,咱们要,要相信咱们共产党毛主席,咱老百姓的天下稳如泰山。现在是人人想要搞改革开放,听说方麻子要回村落里当村长,就算他方麻子当了大队书记,也是咸鱼翻不身的。”
哇子爷开始有些哆嗦了。闻伦没有心事来听他的哆嗦,也没有理由不帮哇子爷的忙,帮他从水井里打一担水上来,她却使出了身上那丝微弱的力气从哇子爷的肩膀上接过水桶,放下小吊桶到井下的水面,又一点点往上摇,小吊桶里却只有半桶水,倒井了大桶里,刚好遮住了桶底。
“妹子呀,有心事呀,打一桶水上来,只遮个桶底,看你一个蠢样。还不如阿公呢。”
哇子爷见闻伦打一桶水上不,竟然是那么一点点,有些生气了,开始粗口骂她。闻伦没有吭声,低头又一次从水井里吊上一小桶水,反反复复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用小吊桶下去提水,还是仅仅帮哇子爷倒满个半担水,当然哇子爷也根本挑不起一担满水。哇子爷却在一边嘀咕着连他自己都可能不太清楚的话语,接着又咳嗽不止,吐了一口浓痰在井边的积水里面,“啊叭”一声后挑起了半担水。说来也怪,平时走路都会被风吹倒的样子,哇子爷竟然还能挑得起半担水来。
他亦步亦趋地移动着步子,刚刚走了几步,不小心踩着了路面上一颗手指头大的小石头,弄得他几个跟呛,扁担差点从他肩膀上滑落下来,身子摇晃了几下又站稳了。
闻伦见状也几乎作出伸手过来想扶持他一把的反应动作,然而哇子爷真的摔倒了,她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扶持住,她连支撑自己的身体力气都没有了,那里还有力气来支撑他。已经如烂泥般的她,真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永远地睡着,再也不要醒来,遭受这份人格侮辱。
哇子爷挑着半担水渐渐地走远了,闻伦回头望着水井里的倒影中自己的身影,泪水又开始簌簌地扑促而来,掉落在井中,溅起一圈圈水纹。哇子爷刚才的那一番话又在闻伦的耳际里萦绕,在一阵思想的激烈争斗后,闻伦似乎变得有些清醒,也变得开始坚强起来。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还有三妹、弟弟需要人照顾,自己就这样死了,谁来照顾弟弟妹妹。”
闻伦瞬间在清醒的思绪里坚强地争斗着生与死的选择。天色已经开始在昏暗里露出了轮回的嘴脸,闻伦想着弟弟闻乐这个时候应该到荔花岭山林近旁了,如果现在不去接他,回到家里后,明天他一定不会再去上学,上次好不容易迁就他,他才勉强答应返回学校读书。
闻伦又着想着今日早上,弟弟到底从家里拿走了什么东西。原来今日早上闻乐去上学的时候,小偷似的在父亲房间里搜索着东西,是偷了家里那双解放鞋来学校后。
在上课的时候,他望着书包里的那双解放鞋,也想过了好多细节,第一步是这双解放鞋给大崽还是给小崽好,现在问题是只有一双解放鞋,要是有两双就好办了,这样就用不着操心给谁最好。闻乐犹豫之后决定先给大崽,毕竟小崽也要听大崽的,等以后如果再有解放鞋就弄给小崽。
闻乐又想到如何把鞋子给大崽,这事儿还真让闻乐又有些伤脑筋,毕竟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给人知道了,反而会弄巧成拙。整整一个上午,都让闻乐寻思着这件事情,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直到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向大崽几次示意自己的心思,可是大崽就是如一条咕噜大虫一般蠢笨,根本就不明白闻乐整天怪怪的表现,到底是什么意思,到放学的时候,闻乐跟着大崽屁股后面离开学校,走了好一段路程,闻乐才壮着胆子说自己有一样好东西想给他。
大崽其实也很机灵,听到闻乐有好东西要给自己,同伴们中只选自己的弟弟小崽跟他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叫闻乐把好东西拿出来给自己看看。闻乐从书包里拿出一双解放鞋,大崽见着几乎尖叫地抢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说:“是新的,是解放军叔叔穿的那种。”
闻乐见大崽那股高兴劲,心里也高兴得不得了。当大崽脏着脚穿上鞋子时,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原来这是一双大人穿的鞋子,大了好多,闻乐见状也一下子变得难为情起来。
大崽刚才那副高兴劲消失得一无所有,小崽见着不太明白大崽突然一脸变阴沉的意思,他也很喜欢这又解放鞋,可他不敢跟大崽争夺,只是想试试,看看自己穿着漂亮不漂亮。他将脏兮兮的脚丫子在路旁的茅草上擦了又擦后,套上鞋子,可他更可怜,穿进去可以当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