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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以后要不要喝井水?成了丽沟村落里的所有人面临的最大的问题。闻伦看了看自家的天井旁边的水缸里的水,幸亏自己昨天挑了满满的一缸,这两天不急着要挑水。现在要不要喝井水,当然要看着村落里的人将怎么样对待这件事。如果大家都不喝那口井里的水了,自己也不会挑里面的水吃,但是村民们不吃井水又怎么行呢?没水吃。
她想着,望着水缸里的水中荡漾着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地说:“弟弟阿乐说得对,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千万不要寻短见。伤心的是亲人。”
闻伦记忆起在荔枝林里跟南花在一起的时候的情形。南花还是那样的帮助她。
“阿南姐,树太高了,那一撮荔枝,我摘不到,怎么办?”
“阿伦,那你先下来,让我上去。”
闻伦从荔枝树上下来,说:“阿南姐,你小心点。”
“没事,比这棵荔枝树还高的树,我都爬过呢,你在地面上接。等一下摘的荔枝,我们一人一半。我上去了。”
闻伦伸手帮忙让南花上树,她爬到树顶上,整个荔枝树开始摇摇晃晃的,看着情形,几乎要将方南花摔下地面,闻伦替她捏一把汗。南花伸手将荔枝树往怀里折,摘一下撮荔枝,对树下面的闻伦说:“阿伦,你过来,站在我的正下面。”
闻伦应着,抬头望着树上的方南花,说:“我好了。”
“你把衣服兜起来。”
闻伦将衣服兜起来,又说:“是不是这样?”
“对,你站过一点,树枝挡了。不是,左边,对对,还过来一点一点,好好,好了,别动。我丢了。”
方南花说着,手一松,一撮荔枝从她手中直接落下来,正中闻伦的兜起的衣服兜上,她在树上说:“接到了没有。”
“接到了。”闻伦回答说。
“有没有碰烂。”
“没有,跟直接摘的放进背篓的一样的。”
“好好,没有碰烂就好,你就这样在树下接我摘的荔枝。碰烂,就要告诉我。还有,你要顺势往下面蹲一下,这样就可以缓一下急。明白么?”
闻伦应着,就这样把整个荔枝树的荔枝摘个精光,方南花才下树,装满了两担荔枝。
闻伦好奇地问:“阿南姐,你怎么知道,这样接荔枝,不会碰烂掉。”
“我当然知道。以前我跟你姐姐阿天在一起摘荔枝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起摘的。还有以后,我们一起摘荔枝的时候,带一跟绳子,用小篓子将着从树上放下来,这样会更好。”
“这些方法还是我大姐闻天告诉你的呀。”
“是呀,你姐姐就是好人。不嫌弃我是地主家的女儿。”
“我姐姐从来没有说。”
“怎么说呀,你那时那么小。”
“我小,你才比我大三四岁呢。”
“我十二岁就在生产队干活呢。你呢,还在镇子里的学校里念书呢。”
“以前生产队里的人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呀。”
“我一个女的,他们能欺负我吗。你姐姐阿天,就是好人,其他人都不愿意跟一起干活,你姐姐就是好,不嫌弃我。其实呀,我跟你姐姐一起干活,别人也不敢欺负我。”
“为什么呀?”
“你想想看。”
“不知道。”
“你阿爸是大队书记呀。我还能沾你姐姐的光呢。”
“那我以后跟你一起干活,我也能粘你的光呢。”
“行,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以后搭伙做事情。”
“不会,不会的。只是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力气,会粘你的好多的便宜。”
“粘什么便宜,又不会死人,吃点亏的人是福气。听说田和地都要分到户了。要是那样,我们想在一起干活,都不能了。”
“我们也可以你帮我,我帮你呀。”
“是个好主意。你力气小,少装一点。”
闻伦以为方南花要占她的便宜,南花急忙说:“等一下挑下去后,进村落的时候,再给你装回去。太重了,你挑不起。”
“阿南姐,你真好。”
“我有力气,等你有力气了,我就不帮你了。”
“以前,我姐姐是不是也这样帮你。”
“你说呢。”
“我看是。”
“你聪明。念了书的人就是聪明。”
“阿南姐,你为什么不念书呀。”
“我们家是地主呀,想念书,他们不肯呢。”
“地主家的人也能念书呀,为什么不能念书,谁规定的。”
方南花笑了,说:“其实是我阿爸不让我们念书,他说女孩子反正要是要嫁人的,念书多又有什么用。我两个姐姐都没有念书呢。”
“阿南姐,生产队里的人都说你喜欢哇子哥哥,是不是真的。”
方南花羞愧地微笑了,说:“阿伦,你说,哇子哥哥,好不好。”
闻伦用力地点头,说:“哇子哥哥是好人,就是生产队里的人老是欺负他,他就是老实。”
“老实的人才会诚实,不会欺负人。”
“那哇子哥哥,肯定也喜欢你。”
“你不要乱说。”
“我去跟哇子哥哥说,你也喜欢他。”
“你千万不要乱说。”
方南花的脸容隐隐约约在床前出现,带着笑容,给人亲切,片刻又变得面目狰狞,绿鼻子红脸孔,张开镣牙大口:“还我命来!……”
闻伦吓得大惊心慌起来,一震清醒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坐在床铺上,还在胡思乱想,顿即额头上冒着冷汗,想着方南花怎么会对自己说“还命来”。闻伦不明白。
“难道是……”闻伦想着。
闻伦想起自己欲轻生时那情境,当时要不是哇子爷过来挑水,也许自己早已经陪娘亲去了。应该谢谢哇子爷无形中救了自己一命。
闻伦自言自语地说:“肯定哇子哥哥现在也不知道有多伤心,他是否知阿南姐姐是那样的喜欢他。听村落里的人说,哇子跟南花两厢情愿相爱着,已经不是公开的秘密了。如果南花跳井自杀时哇子哥哥在她的身边多好呀,南花就会仍活在这个村落里,活在这个世上。在泉水井里打捞南花的尸体时,没有人见到哇子,但是是否是哇子作的孽?”
闻伦想着自己吓着自己了。此时的哇子正如闻伦所想,他是有多么的伤心。他坐在自家门槛的石墩上。他家门口是一片田地。冬天里稻草被堆成垛的,农田里如金字塔形顶状的稻草四处都是,便什么也没有了。田地里一片空白,种下的蔬菜只苞着芽子,黄昏时,几只狗儿在散乱的稻草上追逐,你咬咬我身上的虱子,我舔舔你身上的毛发,捕捉着对方身上的乐趣,时而冲天狂叫几声,原来是别村的狗儿窜来了,叫来同伴一起来围攻别村的进村觅食狗儿。
“滚开。”一只狗儿上前叫喊追赶对方。
别村狗儿凭借着自己高大的身子,吐出一副长长的牙齿,叫嚷:“关你什么事情,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地盘。”
“你回你们自己村落里去,别到我们的村落里来。”
“你少管。”
这时狗们听到呼叫声音,纷纷围过来了,那狗儿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幸亏它高大,众狗儿围追着的时候,还是让它轻易地逃出包围圈。
哇子坐在石墩上抽着水烟,叭嗒着没有烟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烟斗里没有烟丝了。夜深的孤寂,激发不起他往日的激昂情怀,他无意中看了看烟斗,才明白没有烟丝了,于是又塞了一团烟丝在烟斗里,点燃抽起来,一团团的烟雾如他的心结在迷惘里缠绕迷惑,纷乱而找不到方向。
他知道方南花跳井自杀了,就在今天下午活生生的她永远也见不到人间的灯火。他也知道这个事实是她父亲方正团一手制造出来的,本是一家人,却欺贫爱富,本是亲人,而扬嫌避丑。南花也太不懂人情世故,嫁给一个瞎子,总比自己一了百了令人伤痛要好。自己一了百了,但是自己的娘亲呢,弟弟妹妹呢,所有的亲人呢?还有我哇子呀?没有人不在为她伤心流泪,不然她娘不会那么嚎啕大哭,那么伤疼诉苦。
想到这里,哇子的眼睛里慢慢地湿润了起来。打从闻大力丢了大队书记不做以后,哇子成了没有主子的“奴才”一样,老实巴交的他,自个儿老老实实呆在生产队地里干活。他想着人都会有自私的时候,大队书记闻大力走出了村落里,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不知他在偷,还是在抢,总得给人一点眉目。现在这些心里话儿跟谁说,谁站出来替自己作主。
南花也走了——真的走了,永远不会回头看看这个不辨是非的世界。哇子开始有些恨南花,就算自己要一了百了,也应该跟自己打个招呼,连一个招呼也不跟自己打,就这样捌下任何人不理睬了。
屋子里传来哇子爷的咳嗽声,咳嗽声中夹杂着他的哆嗦声。南花走了,他似乎倒有些高兴。他不愿意祖祖辈辈的任何人跟方家扯上什么关系,方家是地主,剥削人,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闻家多少人为他们做牛做马做了一辈子。应该感谢毛主席的大恩大德,帮助穷苦老百姓翻了个身。因此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迟早是没有好结果,说不定还要拿出去批判——阶级界线要分明。不说这些,瞧他们那副德性,先前不是一样逼死人,打死人,甚至于杀人。
哇子爷哆嗦着,仍在努力地咳嗽,这些年饿得他只剩下一层皮支撑着他那幅骨架。他仍旧能够好好地活着,可以说是奇迹了。
哇子了一把眼泪加鼻涕,眼前的一片灰白,那是天宇里充塞着雾气,这些雾气正他是的一片一片的忧愁,却描写不出文字的详尽叙述。他不敢站出来吼叫一声,连哭一声的胆量都没有,他更不敢向世人宣布这个自杀的大姑娘南花是自己的女人,他只能在夜深人静里偷偷地流着泪水,只能偷偷观望埋下南花尸体的那柸泥土,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击打在林子里树枝上,跟一棵棵的荔枝说南花是自己的女人。他又岂敢面对这个是非的世界,向世人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