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大刀前阔斧后 下

金星永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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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麻子骑着自行车一路向村落里奔来,通过丽河桥桥头堡时,下车来到桥边,望着一年比一年污浊的河水,桥梁一年比一年老化,凝视着半响说不出话来,总有股无法表达的滋味在心田里游离。这些事情,都如一个家庭一样,柴米油盐都要买得齐全,这个家才能算是一个有温饱的家庭。十年前,人们饿怕了,一说到吃的问题,大家都会来劲,一只红薯仔,一碗白米饭,一片肥肉……都是一份惊喜与一份希望,而今天的人们已经能够吃饱饭了,却有了更高的期盼了。

    方麻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期盼,但是至少要想到老百姓还没有想到的问题,自己才是一个称职的镇长,才是一个合格的国家干部。

    他推着车,一边走着,想到回到丽沟村里,还要单独找村委会的同志谈一些问题,一定要落实到人,否则到时又是踢皮球的工作作风,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最后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来推卸自己的责任。他想着得首先问问他们有什么不要镇政府额外支持的办法没有。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现任市委书记陈风起当年在丽河镇就是吃这个“等”字亏,而有些后悔——等了好几年,等到的是二个字:更穷。

    这时天穹开始下起点小雨来调节气氛,时逢秋天,这样的天气,作为老深圳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漫天弥野,碧黄交融,触景生情,生情触景,令方麻子不由几分感慨,人类的伟大——创造世界也敌不过自然的万一,但是人类有不懈的精神来征服自然,这就是伟大。

    他推着自行车翻过荔花岭,这样走着,不经意流失的已经是二十年来的这样平凡的光阴,二十年呀!就今天那么一丁点的变化。他又情不自禁地感到心痛——现代的悲观。

    望着高高的荔花岭,那一片无法跨越的“神秘”,方麻子几乎咬牙截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扛着大铁锹也要把你铲平。愚公做得到,为什么我们做不到。”

    他这样说,仿佛是它荔花岭阻碍了人类文明进步一样,让人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它让丽沟村里的人们在饥饿的深渊里徘徊无数的岁月,煎熬在痛苦的旋涡里。

    方麻子推着自行车越过荔花岭,感觉到有些气喘,想着难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年龄上出了问题。这时一辆摩托车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传来。方麻子没有在意地回头望一眼,继续前行,摩托车却在他身边停下。来人将头盔摘下来,掉下一缕秀发,被风一吹飘浮起来,是那样的轻盈自如。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方小洋,她的摩托车是方小花赠给她的,她就是会说话,其实是大姑娘方小花喜欢她,说如果村子里公路修好,愿意赠一轻小汽车给她呢。而方小洋则说,大姑若是把企业办在村落里,马上辞职,给她当小职员,乐得方小花更是打心里喜欢她这个侄女。

    “阿爸,说过多少次,别骑这辆破车了。瞧,跟你都二十几年了,你还象个宝贝似的看着。这样吧,反正顺路,我从明天开始,接你上下班。怎么样?”

    “丫头,阿爸习惯了,那电玩艺儿,大快了,不安全,交通事故时有发生,就是你手中的玩艺儿惹的祸根。”方麻子指着方小洋的摩托车说。

    “阿爸,你就是思想古板,死脑筋。现代是什么年代了。讲究的时效。”

    方小洋话一脱出来,觉得自己说话粗口了,连忙向父亲道谦说:“对不起!阿爸。”

    方麻子笑起了麻子脸。方小洋望着父亲这幅麻子脸并没有生气,反而有分手自我享受的含义在上面。她想起镇里人们正流行的一首打油诗:

    麻子小作用大一锅香到十八寨

    老牌车随身带跑遍各村的连界

    旧草帽帆布包谁不听话系布带

    娘娘腔无人怪乡人个个都崇拜

    乡里人虽然没有把他方麻子描述得象神一样的伟大,在嘲弄中分明带着几分赞赏。但是的确说明了他所做的工作实绩让人们感觉到他的实在意义,或许说是给予他在位几年的镇长成绩的肯定,给乡里人带来温饱,这实惠,是眼见的,真实存在的,是谁也抹不掉的。

    方麻子望着女儿那帽挑剔的样相,说:“你这丫头,就是阿爸某朝一日,做了县长、市长,你都会当众侮辱自己的父亲。”

    “阿爸,你不要把女儿看得那么嚣张好不好,小心眼,小气鬼。”

    “瞧你,小孩子气了。听不进阿爸的半句玩笑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肯阿爸说话。”

    “你这是什么理论。把女儿说得那么没有水平。”

    方麻子看着一天比一天漂亮的女儿,心里的确有几分慰藉,就如当年扛着她在肩膀上而今日也愿意做一回慈祥的父亲,一样把她来疼爱。她终于长大成人——懂得怎么生活,关心他人,爱护他人,帮助他人的姑娘。也许是方家的罪孽实在深重,要自个儿来补偿吧,那也罢了,千万不要在儿女们这一代来遭报应。他们已经走出了困乏,超越了困苦,脱掉了贫穷与饥饿的外衣,他们是现代社会的代表,基建人。如果再让他们这一代牵扯进来,困惑在时代错误里,那么这个世界就太不公平了,太残酷了,也太可惜了。我们这一代已经是死不足惜。

    “阿爸,你在想什么?”

    父亲女俩一路走过荔花岭,方小洋见方麻子一时沉默不语,仿佛这条山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行走一样,令忍不住要问:“爸,你怎么了?”

    “小洋,爸有件事情想请帮忙。”

    “嗯,啊!不会吧,我能帮你做什么忙?”

    “你大姑——是你大姑她。嗯唉!”

    方小洋见方麻子说半句留半句,开始急了,说:“说嘛,爸,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您给难倒。”

    “你大姑她想带你弟弟小虎去香港就读。”

    “好哇。这是好事呀。唉,前两天你不是说过了么。爸你唉什么。多少人想去,却没有这个机会。”

    “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要么你去说服你大姑,要么你你去说服你阿妈。”

    “这很简单呀,我当然是去说服阿妈呀,那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记不记得79年,应该是79年吧,一日里汇集广东全省七八万人在罗湖口岸,想偷渡去香港呢,这个现象说明了什么问题,说明人人想有饱饭吃,问题出在政策上。现在呢,还有谁愿意去偷渡,又说明了什么问题,自己的家里就是好。就是小虎去了香港学习,九七一到,香港回归祖国怀抱,还不是一家子人。”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女儿。”

    “爸,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阿爸是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方小洋说着似乎明白父亲方麻子为什么要叹气的原由,想着大姑方小花要带弟弟方小虎去香港念书是另有目的。方小洋也马上想到,这些有损亲情的话决不能说出来,如果一旦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更不得了。方小洋镇定着,转换了思维方式,试探性问:“阿爸,看来你是担心阿妈这一关过不了,是吧?”

    “还是自己的女儿最了解自己的父亲。你知道,你阿妈是个忠实厚道的女人,阿爸是担心她一时想不通,难以接受,好事变成坏事,令大家都尴尬。”

    “哦!我知道了。阿爸还是想我去做说客比较恰当。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去做说客——说服阿妈,让大姑带小虎去香港就学。”

    “我正有此意。你大姑如今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身边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难免有些孤独。小虎过去了,跟在她身边,也许能给带来些快乐。”

    “我明白。”

    “这么多年来,你大姑只身在外闯荡,不容易。她在海外的这几十年生活,不简单呀。特别现在,你也知道,她一个女人,要把持着一个这么盘大的公司,没有一个亲人相扶持,可想而知的艰难。”

    “前几天,阿爸是不是跟大姑在一起,一起在新都酒家吃饭,其实当时你不应该装醉,直接了断地说出来,不是更高兴么,妈这边的工作我来做,你放心就是。”

    “前些日子我在南山区的‘上海宾馆’又见了你大姑一次,她哭了,真的哭了。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的泪水蕴含着华夏民族的精神——流着的血是民族的血。我却感觉到心酸。”

    “……”方小洋沉默了。

    “不管你大姑用意何在,小虎能在她身边,我认为,于你大姑,于小虎仔都有益,特别是对虎仔来说,前程将会无限光亮。”

    “……”方小洋听着方麻子说话,望着父亲那幅肯定的表情,心想也是父亲用意于心的良苦,他的脸孔上的麻子里透着严肃,严肃中隐藏着稳重,夹杂着期望,而期望中又掺和着几分矛盾的隐痛。

    方小洋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与父亲有着深深的共鸣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