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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洋沿着通往旧村的水泥大道走去,大道在接近旧村村口地方断了,接连的是一条弯曲的泥泞石砌巷道。她朝深巷里走去,经过枯井地。
这口枯井说来也相当的古怪,二十年前,因方南花跳时自杀,村落的人们正为这口水井里的水能吃还是不能吃感到忧虑时候,但又不得不饮用这口水井里的水时,这口水井第二年春天就干枯了。人们传说是方南花跳井自杀前,哭得伤心,眼泪都哭干了,感动了神灵,是神灵把这口井水封存给了方南花做眼泪。村落里的人们没有办法,一方面去挑观音庙前那口水塘里水的喝,一方面只有央求镇子里尽快接上了自来水管,用上自来水。
其实水井变得干枯的时候,哭得最伤心的还是疯子阿爹,那几年来,疯子阿爹天天在这里哭泣跪拜,说是人类的灾难到了。有人说是疯子阿爹看到了南花跳井自杀时候的情景,他却没有办法去营救,令想起了他死去的女人,听说他的女人也是被逼自杀的。他的女人是跳进丽沟河淹死的,他也是亲眼所见,却束手无策。触景生情,激活了他的一些记忆。疯子阿爹的女人自杀时,正赶上文革,那些灾难在疯子阿爹身上一一得到印证。因此在他记忆里,哭诉着人类的灾难又要来临。
疯子阿爹无论怎么样的伤心哭诉,当然也没有人会去理会他,只有一些无聊的孩子们上前来凑热闹,偷走他的香烛纸钱丢进枯井里。令疯子阿爹气愤不已,追赶他们,孩子们机灵,见他来了,早就远远地溜走了,等他离开了,又偷偷溜回来前来捣蛋于他。疯子阿爹却又无可奈何,他几乎天天烧香点烛,孩子们就天天来拆他的台。
多年来,人们一直在听着疯子阿爹的诅咒:人类的灾难来了,天啊,灾难——。后来人们便习惯了他的这种行为,也就不以为然了,甚至嗤之以鼻。
近几年来奇怪的是,这口水井又古怪地流出汩汩泉水,被居住在这里的外省人和仍旧居住在旧村里的人们使用,帮助着这些外省人省着水费,却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在这口水井里的这个悲伤故事。水井又开始冒泉水,由此又有人绘声绘色地传说那个故事,井里的泉水是因为疯子阿爹给伤心哭出来的,原来是方南花见疯子阿爹那么可怜,乞求神灵将封存给自己做眼泪的井水解除封印,留给了疯子阿爹使用。
方小洋在井水边停留下来,望着在井水旁边打水洗衣服的早起的妇女们。二十年前的事情变得遥远淡薄,更记忆不起那个悲切的故事的来龙去脉。那时候自己很小,只记得事情发生在黄昏的时候,她不敢问父母,更加不敢问其他的人,生怕那件事情与家里人有关系,又给戴上“杀人犯”的高帽子。母亲田苗青虽然告诉自己,长大后,自然会明白,如今长大了,仍旧不明白,正因为自己不明白,才更要寻找一个个明确的理由——跳进水井里的那个女人,她只知道,应该叫她一声姑姑,其他的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小洋一路上走着,一路思索着。她又想到了陈秀武,她知道陈秀武是第一个敢于向自己坦言相爱的男孩子,那封求爱信可以作凭证,至今还保留着。但是这些年来,如果他是真正地爱自己的话,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象失踪的人一样来个人间蒸发。这表明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只不过是块彩云而已,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风吹散,被雨水湮没。
“我不甘心,我不情愿。我要为这些年来的付出讨回一个说法。”方小洋似乎要将心目中埋藏了千百年来的怨气,就在眼前的瞬间里爆发出来一样。她来到闻家门前,推开院子门,只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面,闻伦正在帮弟弟闻乐梳洗着长长的头发。望着那长长的头发在闻伦手中那梳子间流动,如心情在这里被梳理一样,那股千年般的怨气一下子掉进了深沉的冰窖里,被一缕清泉滋润,是那样的甜美与顺畅。
这棵老槐树,据说是闻乐的爷爷的爷爷种下的,有好几百年的寿命了,曾经死过一回。闻老爷子正要砍着做柴烧时,又突然发了新芽,闻家便把它当作了保护神一样爱护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去损害它一枝一叶。
小的时候,小洋跟着闻乐没有少爬上去玩耍过,而今天,这棵老愧柳长大大的令人难以拥抱,空手徒步已经很难再爬上去了。老槐树身高数丈而已,枝叶茂密,散布成伞状形,富有情调地为情侣打开雨伞一般,日夜屹立着,永远不会说出自己的疲累。
闻乐怀抱着吉他,身后还有一驾钢琴靠在树下。他拨弄着吉他之后,便坐在钢琴旁边试间,仿佛没有感觉到有人在为自己梳理头发一样,随心所欲人,闻伦不厌其烦在跟在后面。他弹奏着他自己作曲作词的一首曲子,声音清脆悦耳,几只黄莺在树上“啾啾”地和谐着钢琴的弦音。
小鸟突然飞下来,落在了钢琴边,似乎听得懂曲子的内容,共鸣着感情,跟着翩然舞动,叫人无不赞叹。
“人声鸟语,浑然一体。”方小洋远远地观望着,心里暗暗地高兴起来了:“这正是人与人之间的同心,人与社会之间的同心,人与自然之间的同心。”
“妙,好,好,妙,妙极了。音悦引飞鸟,飞鸟伴伊人,好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美丽图画。”
黄莺跳上吉他,发出“蹭”的一声,吓得急忙上树,不久又飞落下来,自由自在地跳跃。
“太美了。”方小洋心灵深处里发出了感慨,突然“叭”地一声,弦断了。几只黄莺迅速飞窜上了树枝上争吵,好象在嘲笑着弄音乐者:
“是你弄断的。”
“不是我,是你弄断的。”
“就是你弄断的。”
“是你自己弄断的。”
“我打你。”
“我也打你。”
方小洋拍手叫好前来,闻伦见着方小洋,急忙放下了梳子,似乎有些羞涩地躲到回屋子里去。闻乐望着他示意地点点头,拿起吉他调和着弦音。闻伦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琴弦给闻乐,一句话没有说又回到屋子里面了。
方小洋再次望着闻乐,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般稚气,仿佛一夜之间,脸孔上布满着沧桑与憔悴——清瘦的内容里面写下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显然他的这种意志是在这几间旧屋子里锻造出来的。一个一年四季不出这个屋子里的男人,这意味着什么。一切打理全仗姐姐闻伦,他似乎是屋子里的主人,而闻伦却是屋子里的仆人。
方小洋见闻乐不理睬自己,打开钢琴盖子,弹奏着他的人生交响曲子。闻乐回头望了一眼方小洋的手势,好一会儿,便用吉他伴奏她的钢琴之音,接着歌唱起来。
屋子里的门槛边,闻伦傻傻地坐着,开始发呆,泪水从她的眼角里慢慢地游荡着,她有许多话想说,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
演奏完《人生》,方小洋突然扑在闻乐的怀里,“哇哇”地哭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呀?”
“……”闻乐沉默着。
“我已经等待,等待你整整七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不,我是多么的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我已经承受不起了。闻乐,你看看我的心,我的心里面全部写着是你的名字。”
“我——”
“我不要奢华的生活,我不要疲累的工作,我不要做什么官宦的儿女,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做你的情人,爱人,家人,妻子。”
“这——”
“我要永远在你的身边。你不要让我再等下去了,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会变疯的。闻乐,你知道不知道?”
“唉——”
“你说话呀,阿乐。我要你给我一切的真情,你说,你是爱我的,是真心爱我的。”
方小洋一味将内心深处的情感喷发出来,泄泻着真情内心,把自己给忘记了。闻乐第一次低下了头,吻在了她的额头上。方小洋高兴了,他终天肯接受自己了,她再也抑制不住熊熊燃烧的“情火”,听着男人急促的心海世界里发出的声音,象在坐在小船里,荡漾在无边的大海里,没有了边际,不管前面有多大的风险波浪,也不管面前有多少惊险不测,也要继续前行,决不后退半步。
她真的不知道胸前的这个男人两年前就已经失去了听力,他全凭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把握着人生。一个音乐创作者,失去了听力,是多么的可悲。十八世纪英国著名交响曲作曲家贝多芬就惨遭这样的厄运。难道他真的是中国的“贝多芬”,因此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厄运。
方小洋闻着男人的气味,如万物性灵沐浴着早上的阳光雨露,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蕊,就是等待那一娄阳光的力量而绽放出鲜艳的身姿。这种气味,如幽灵般在占据着一个女人的心灵,纠缠着灵魂。她此时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份真挚的情感与肉体的温馨。这个空间里,这个时空里,只有他们存在的可能。她咬住了男人的嘴唇,咬出了血来也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男人作出了本能的反作用,双手摸到了她的胸部,抱起了她的身子,来到了一片只属于他们的时空里。
门槛边的闻伦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心灵里如波滔起伏般地汹涌澎湃,感受着,忍受着。然而她又麻木得感觉不到什么叫爱恨情仇,只是内心里发出了尖厉般的喊叫声:等着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