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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有幸/七英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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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箭破窗而入,擦着庾晚音的耳朵飞过,钉到了车座上。

    “庾后,要不劳烦你自己爬出来?”远处有人阴阳怪气地喊道。

    谢永儿猛地抬头:“是木云的声音。”

    木云站得远远的,望着手下与暗卫搏斗:“端王要你,活的最好,死的也行。”

    车内庾晚音再度伸手入怀,摸了个空。

    木云:“自己出来吧,别逼我放火烧车。到时候你烧焦了认不出脸,端王那边我也不好交差。”

    火光渐近。木云还真不是说笑。

    庾晚音慌忙四下摸索,越着急越是找不到那把枪。

    一只手按了按她的肩:“别急,慢慢找。”

    谢永儿提高声音:“真是遗憾,你堵错人了。”

    庾晚音吃惊地抬头,谢永儿已经往窗口爬去。她伸手一拉,没拉住。

    谢永儿:“想不到吧,车里是我呢。”

    她一爬出车厢就被人擒住,拖到了木云面前。

    木云愣了愣,不怒反笑:“我道是谁,这不是谢妃娘娘么?”

    谢永儿双手被反剪,还扯动着骨折处的伤,忍得冷汗直下,断断续续道:“你……反正也被罢免了,倒不如……跟我一道反了,反正端王……也不是良主。”

    木云阴恻恻道:“的确,我蹲守在这儿也只是孤注一掷,赌一把皇帝会送走庾后,再赌一把他们会选一条偏僻小路。我自诩洞察人心,日后也该是端王麾下第一人。如今却要机关算尽,只为了换回他一丝垂怜,你说,这是拜谁所赐呢?”

    谢永儿极力调整语气,安抚道:“你不明白……”

    “当然是拜你所赐啊!”木云目露凶光。

    谢永儿身后之人突然施力,按着她跪了下去。谢永儿痛呼一声,紧跟着脸上就被连抽数掌。

    木云抽完了,欣赏了一会儿她忍气吞声的表情,忽然大笑:“你真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能保住车里的人?”

    “你在……说什么?”

    “放心,你们都不会被落下的。”木云抽出匕首,一边刺下,一边漫不经心道,“把车烧了。”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是一连串的炸响。

    他停下手中动作,仓皇抬头,只能看见由远及近,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他的脑中回响起被罢免之前听过的话语:“享殿里留下了几个碗大的坑洞,不知是什么武器打出来的……”

    接着他就无法思考下去了。因为那坑洞出现在了他的脑中。

    领头的一死,余人树倒猢狲散,被几个活下来的暗卫追上去解决了。

    庾晚音飞奔向谢永儿。

    木云办事很有效率,倒地之前,已经在她身上捅出了几个洞。

    “没事没事,止血就好。”庾晚音双手发抖,徒然地试图堵住那几个血窟窿,声音都变了调,“萧添采人呢?!”

    谢永儿笑了:“你忘了么?他留在宫里,换我自由。”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找他,你再坚持一下……”

    “听我说。”谢永儿抓住她的手,“不要告诉萧添采。他知道我死了,说不定会罢工。”

    庾晚音急红了眼:“闭嘴!”

    北舟背着夏侯澹一逃,禁军斗志全无,兵败如山倒。

    端王党哪里会任他逃走?此时也顾不上留活口了,暗器箭矢如雨般落下,却始终沾不上他们的衣角。

    然而北舟浑身都在流血,飞奔片刻,步履渐渐迟缓。

    夏侯澹看出他坚持不了多久了,开口道:“北叔,把我放下,你自己逃吧。”

    北舟短促地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个巨大的笑话:“天塌了我也不会抛下你。”

    “我本就命不久矣。”

    “胡说!只要不当这狗屁皇帝,你肯定能长命百岁,叔去给你找药……”

    夏侯澹伏在他的背上安静了一下:“我不是你的故人之子。”

    北舟脚下未停,嘴上却突然没声了,不知听懂了没有。夏侯澹:“我不是夏侯澹,我只是借用这具躯壳的一缕孤魂。先前种种,都是我骗你的。”

    “……”

    “叔?”夏侯澹见他还不放下自己,语声迫切了些许,“你明白了吗?我不是——”

    “我听懂了,你不是她的孩子。”北舟的声音忽然嘶哑,仿佛整个人都在瞬息之间苍老,“但她也不会想看到你受苦的。”

    他猛提一口气,仰天长啸,声震山林。

    “端王的人上来了。”尔岚躲在剩下一只巨石后,望着身边几人,“能与诸君同日赴死,是我生平幸事。”

    李云锡满脸纠结,最后仿佛痛下决心,握拳道:“尔兄,其实我——”

    “哈哈哈,不如我们在此结义,来生再做兄弟!”杨铎捷慷慨道。

    尔岚:“妙啊。”

    李云锡:“……”

    “好好活下去……把商业帝国搞起来。”谢永儿目光开始涣散,“别难过,我要回到……书外面的世界了。”

    庾晚音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对于纸片人,哪有什么书外的世界?

    谢永儿:“等回到现代,我就去你的家乡,尝尝你说的……豆什么……”

    “豆汁儿。”庾晚音的眼泪一颗颗地砸在她脸上,“还有炒肝、炸酱面、烤鸭、蒸花鸭、蒸羊羔……”

    谢永儿在她的报菜名声中缓缓合上了眼。

    大地在这一秒开始震动。

    天选之女意外离世,这一方天地发出嗡鸣,山石震荡,摇摇欲坠,仿佛行将轰然崩塌。

    庾晚音紧紧抱住谢永儿的尸体,想为她挡去尘土与落木。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刚才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些找到那把枪?

    地震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天地方才堪堪息怒。

    庾晚音仍旧茫然地坐在原地,直到暗卫将她拉起:“娘娘,咱们必须继续前行了。谢妃的尸身,可否就地安葬?”

    “……”

    “娘娘?”

    庾晚音深吸一口气。眼前活着的暗卫只剩五人,还都负了轻伤。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思维重新开始运转:“葬了吧。尽量把咱们的痕迹都抹掉,或者去别处也留下些痕迹,迷惑追兵。”

    于是留下一人善后,剩下四人护着她继续赶路。马被杀了,他们只能步行,循着一条避开人烟的路径越走越远。

    这一日夕阳西下时,庾晚音体力告罄。他们寻了处山洞过夜,不敢生火,就翻出干粮来分食了。

    庾晚音只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退去角落里抱膝坐着,眼神发直。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脑中翻来覆去,却只有两个问题。

    为什么昨夜没看出夏侯澹在骗自己?

    为什么不能早点找到那把枪?

    或许是因为她的状态实在太糟糕,暗卫几次三番偷看她,末了交头接耳几句,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娘娘。”

    庾晚音慢慢抬眼。

    “临别时陛下留给属下这封信,说要等平安脱险后再交给娘娘。属下擅作主张,提前取出来了……或许娘娘会想读。”

    庾晚音一把夺过信,粗暴拆开,借着最后一缕夕照急急地读了起来。

    信上全是简体字,但写得秀逸潇洒,不是夏侯澹惯常给她看的字体,一笔一划倒有些像是他昨夜写的春联。

    第一行写着“吾妻晚音”。

    第二行是:“我叫张三。”

    吾妻晚音:

    我叫张三。

    想笑你就笑吧,以前也常有人问我是不是充话费送的,才会叫这么个名字。其实恰好相反,我爸妈对这名字极其满意,觉得它如此不走寻常路,一定会让我成为人群中最抢眼的仔。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一个撞名的。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第一个被老师记住的学生。不过嘛,除了这个酷炫的名字,我倒是挺乏善可陈的。成绩不好不坏,只有物理拿过两次第一。至于英语,选择题基本靠骰子吧。哦对了,我体育还不错,校运会上老是被班里逼去报名长跑。

    读到这里你可能会奇怪,我为啥要拿初中的事说个没完。

    因为在咱们那个世界,我没有更后面的记忆了。

    初三那年,我上课开小差玩手机,被一个弹窗小广告吸引进了这本书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上课要专心听讲)。刚成为夏侯澹的时候,这厮的身体发育到六岁。

    尔来十六年又八个月矣。

    这么算来,我成为夏侯澹的时间,竟已经比当张三的日子还长了。

    最近两年我有时会突然心生怀疑,“书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存在,还是我脑子生病而产生的妄想。毕竟,一个同时存在空调、互联网、医保和阿司匹林的天地,听上去确实越来越不现实了。

    说来好笑,当初来到此地,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法结束的噩梦里。可如今回头去看,却连初中的校名都险些想不起来了。前尘种种,反倒犹如华胥一梦。

    直到你问出那句“hoou”。

    原来那一切是真的。原来我曾经有血有肉地活过,有过父母,有过朋友,有过未来。

    我是一个卑劣的人。你在那一瞬间拯救了我,我却在下一秒就制定了欺骗你的方针。取得你的信任,成为你的同盟,让你手中掌握的剧本为我所用。只有这样,我才能用最稳妥的方式取得胜利,让太后和端王血债血偿。

    在你面前,我不仅将过往尽数粉饰,连言行举止都会刻意控制,努力扮演一个你所熟悉的现代人。我不能让手上沾的人血吓走你。

    直到真的开始演张三,我才被迫一点一点地想起,自己离他已经多远了。这些年来夜夜梦到魑魅魍魉将我拖下无间地狱,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你来一个月后,我忽然有一次梦到同学传纸条来,喊我下课一起冲去食堂。醒来时摔了几副杯盏,只想让四面宫墙内多些声响。那一刻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一切,一了百了。

    你来得太迟了,晚音。这里已经没有等待你的同类了。你只能摊上一个疯得时日无多的我。生而不为人,我很抱歉。

    ——你刚才是不是看笑了?多笑一笑,你最近太不开心了。

    我说不清是何时爱上你的。作为张三,喜欢你似乎天经地义;作为夏侯澹,却又近乎魔障。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就更害怕露馅了。

    溺水之人都祈求能抓住一段浮木。可当他们离岸太远,注定无救,再死死扣住浮木,就只会将浮木也带入水中。

    我希望,至少可以不让你沾上血迹。我希望在这黑风孽海,至少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睡个安稳觉。我希望晚一点面对你惊惧防备的眼神。我最希望的,是看你永远灼灼似火,皎皎如月,永远是最初那个无所畏惧、大杀四方的小姑娘。

    如果你暂时胆怯动摇,需要一个同类给你力量,那我就扮演这个同类,一直做到死去的那一天。

    我已经没有故乡了,你就是我的故乡。

    ——当时是这样打算的。

    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原本指望着能为你带走端王。明天我自当尽力,万一我成功了,你的担子也能轻些。如果我失败,你就照着最后一张纸上写的去做,应该也能逃出生天。

    再之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天涯路远,江湖险恶,多加小心。

    虽然对你撒了许多谎,但这一句绝非虚言:你是我这两辈子见过的最厉害、最勇敢的人。你一定会笑到最后,杀出一片山河清明来。

    到那时,如果原谅了我,逢年过节就吃一顿小火锅吧。就当我去陪你了。

    张三

    ……

    除此之外,信封里还有一页写满字的纸,以及一个小东西。

    庾晚音读完最后一个字,天边的夕照正好彻底消失。暗卫扯来藤蔓遮住了山洞的入口,轻声劝她早些休息。

    她将信揣进怀中贴在胸口,和衣躺了一夜。山中夜冷,整个人从足心开始渐渐发寒,最后冻成了僵冷的石头。她怕一睡不醒,睁眼默数着数,耳边传来暗卫换岗守夜的轻微动静,以及远处悲凉的狐鸣。

    第二天清晨他们再次出发,寻了一处小溪,洗去了身上的血污。

    庾晚音身上穿的本就是布衣男装,应当是夏侯澹为了方便她出逃给她换上的。包袱里还准备了她平时乔装惯用的工具、备用的衣服、火石匕首等必需品。

    庾晚音对着溪水化了个妆,粘上胡子,又站在岸边点燃了信笺,望着它在火焰中蜷曲起来,化为星星点点的灰烬落入水中,随波流远了。

    她用余光发现几个暗卫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昨夜读完信一直到现在,一个字都还没有说过。

    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你们伤势如何了?”

    暗卫纷纷道:“都是小伤,已经好了。”

    “嗯。咱们得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才能打听都城的情况。”

    暗卫见她神情如常,也没再闹着要回都城,都如释重负,忙道:“属下奉命保护娘娘,眼下情势难测,但凡端王未死,他安排的三方边军仍会向此合围,镇压禁军助他上位。这三方人马是从北、东、南三面过来的,属下以为,赶在他们接上头之前,可以寻一处豁口——”

    “咱们向南。”庾晚音提起包袱,转身出发。

    暗卫愣了,连忙追上去接过她的包袱:“娘娘,南边是右军要来的方向。”

    庾晚音目不斜视:“向南,去沛阳。这是陛下的意思。”

    那沛阳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地势上也没什么稀奇之处。为何要去那里,暗卫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夏侯澹在那里布置了援军?但若有援军,昨天就该用上了,又怎会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