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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行错了山程,一行人近京都的时候,已经十一月初。
玉鸾初降,往日繁华的街巷安静下来,路上行人少了许多,街边客商的窗子也都紧闭,路上偶有几个孩童手里握着糖葫芦满街跑。老奶奶推着烤红薯的车子在街边缓行,甜腻腻的红薯味道飘香满地,穿透街墙,满城都是暖呼呼的蜜味儿。
这个静谧的小城,在内安城边上,这里,是东郢城,江平王镇守的地方。
江平王,乃是靳佩哲。
回了家乡这边,这一行人的腰杆子也挺直了,也不怕出门行事打草惊蛇,刚进东郢的城门,就立马打听了江平小王爷的府邸,奔了那去了。
靳佩哲在东郢镇守,虽说做不到只手遮天,但也收获不少人心,如今东郢的百姓,不认城主,只认江平王。
靳佩哲的才学头脑,天生便该从政,这般没靠荫封得来的官位,倒是更能坐得稳些。
“将军,王爷,这就是江平王的府邸了,给您送到这,小人这便回去了。”城门口的小兵卒带路到江平王府,便回去了。
另有人提前纵马到王府递消息,靳佩哲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瞧见二爷御马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车马行人。
这样的气势排场,怕是天下也就独一份了。
“干爹!我爹娘半月前差人传信儿给我,我左等右盼,终于是迎来了你们。怎的迟了这些日子?”
“行错了路,耽搁些日子。”二爷应了靳佩哲的话。
二爷侧身下马,身后的车马也都停下,靳佩哲赶紧过去扶着夫人下车,招呼着人搬东西,牵马。
“走走,干爹干娘,快年下了,这边冷起来,我叫人备下羊肉锅子晚些用,快先进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靳佩哲拥着二爷夫人进屋去了,转过身子的时候瞥了霍沄洺一眼,没理。
霍沄洺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偏头问羽泽:“他眼瞎了?没看见我?”
羽泽正把峙淮抱下马车,轻声笑了一下,说:“少爷这番若是不去跟佩哲少爷服软道歉,估计佩哲少爷连不让你进门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他长本事了?脾气这么大。”霍沄洺背着手进了门。
羽泽牵着周峙淮的手,默默跟上。
王府不大,也就只有内安城靳家的一半,伺候的人也不多,装饰也是朴素节俭,靳佩哲在前面,原离却故意落在后面,凑到霍沄洺这边来。
“原离,你家少爷还生着气呢?摆脸子给我看。”霍沄洺搭话。
“沄洺少爷别当真,我家少爷早就不气了,如今故意冷着你,乃是抹不开面子,这几日他可是一直念叨着你们回来呢。”原离回罢霍沄洺的话,便问到周峙淮。
羽泽刚想说他是嶦河的弟弟。
霍沄洺先说到:“我路上收的徒弟。”接着又说,“原离,你去弄些吃的来,我实在饿了,等不到晚上吃羊肉锅子了。”
“好嘞少爷,我亲去小厨房给你弄些点心来垫垫肚子。”原离应到便退下去了。
主人们都在正厅喝茶,二爷正准备将嶦河的事情跟靳佩哲说,夫人先开口吩咐道:“笙儿,下面人带孩子不如你叫我放心,晓葵他们去院儿里玩雪了,你也去帮我照看照看。”
“阿娘,我这便去。”林婉笙起身行礼之后,就出去了。
靳佩哲明白接下来要说正经事儿了,连林婉笙都被打发了出去,便也一抬手,叫屋里人都退了。
“干爹这回可以放心说话了,我听我爹爹说,干爹这趟去农山,带着君上的密任,凶险极了。”
“没有什么凶险,你干爹我行仗多年,什么凶险没历过,这区区一个农山,哪里称得上凶险,不过是第一次孤军奋战,有些紧张罢了。”
“信上说的不清不楚,干爹快与我仔细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靳佩哲追问道。
二爷说到:“你瞧见适才羽泽牵着的那个孩子了吗?”
“看见了,还不曾来得及问,哪是谁家小孩儿?”
“是嶦河的弟弟,周峙淮。”提起嶦河,霍沄洺的态度已经平静下来。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释怀,只是更加坚定了要好好抚养峙淮长大的信念。
“嶦河?就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你在颐蛮战场上结识的嶦河”靳佩哲对这个人有印象。
霍沄洺轻颔首。
“真的?嶦河就是祸乱农山的贼子?”
靳佩哲说完话,霍沄洺略蹙眉,瞪了他一眼,靳佩哲意识到说错话,便改口说:“那......那他也算是......算是......”
靳佩哲“算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可以形容嶦河的话。
这件事原委一说,靳佩哲便明白了,嶦河,也是个被执念纠缠的苦命人。
靳佩哲替嶦河可惜了半晌,可惜这人年岁尚小,竟就这样长辞与世。
说罢农山的事情,靳佩哲又提起一事来:“干爹有没有熟识的开蒙先生,或者好些的私塾学堂,前些日子我爹爹来信,说元之近来愈发爱动,成日没有一刻闲着的,我便想着送他去学堂开蒙,也叫人能管束着些。”
夫人出言:“常人都是五岁才送去开蒙习学,你家元之还不到五岁吧,这么早送去学堂,你舍得?”
“这有什么不舍得,我小时候也是很早就跟了开蒙先生,沄洺哥不也是?元之在家就是被宠着被娇惯着,去学堂就算学不明白什么东西,也至少是能沉稳些。”
“行,我回去找人去打听,我记得洺儿小时候的开蒙先生就很好,带了好几个考取功名的孩子,就是洺儿不争气,坏了人家先生的口碑,听说现在是开了个学堂,专门开蒙孩童的。”二爷应承下来。
夫人说:“若真是寻到好的开蒙先生,就让沅谧和峙淮,陪着元之一块去,一同上下学,也有个伴儿。”
原离在外面叫门:“少爷,季家小姐又过来了,说是亲手给少爷做了焦香鱼,冬日吃最是合适。”
屋内的几人都明白“又”这个字的意思,察觉到这其中有异,齐刷刷看向靳佩哲。
靳佩哲连忙解释:“都看我干嘛,我与她也不熟啊!”接着吩咐门外的原离,“你就说我这有贵客,叫她回去留着自己吃吧。”
“我跟季小姐说了,少爷这边有要紧事儿,她偏说鱼凉了热热也能再用,就在门口等着您。”
“谁啊?”霍沄洺问道。
靳佩哲提起这位,面上便是无奈:“就是季家的大小姐,上个月我去拜会她爹爹,之后她就来过几次,我曾让原离当着她的面跟我提起染棠,就为了告诉她我已成家有儿,叫她别执迷,却不想她死活不信,非说我诓她。要不是怕来回折腾,我真想把染棠和元之接过来,叫她看看,看罢可就别缠着我不放了。”
“那还不好办,我把笙儿和沅谧借给你挡一挡,晚上你多给我喝些你家的酒便是了。”
“对啊!这可是个好主意!”靳佩哲眼神一亮,立马起身出去找林婉笙。
约有一刻钟时间,靳佩哲怀抱沅谧,身后跟着林婉笙,乐乐呵呵地回来了。
“怎么样?打发了?”霍沄洺问道。
原离一脸骄傲地说:“那可不,沄洺少爷您没瞧见,季小姐离开的时候脸色有多么差,婉笙小姐站在那,那气质,那谈吐,简直不知道比季小姐高出多少来!都不用说话,便是主母派头,季小姐的小家子气一下就暴露出来了!”
“别乱嚼舌根,季小姐云英未嫁,有爱慕之心也是正常,只是寻错了人,这般死心,以后也能找个好人家,你别污了人家姑娘芳名。”
“少爷就是好性子,对谁都善良,我看这季小姐,倒像是故意贴上来的。”原离说到。
“行了,干爹干娘,咱们用饭吧,那边都准备好了。”
林婉笙的表情却有一些异样,但只有一点点,没人注意到。
几人在靳佩哲这里休息了一天,便赶回了内安城,二爷连夜进宫回禀,周菡门嶦河的故事,就此落幕。
一个未来的江湖侠客,就这样在江湖庙堂的纷争中成为牺牲品,陨落江湖,无人再提。
二爷第二日便开始着手学堂的事情,最后还是找到了曾经霍沄洺的启蒙先生,赵先生。
这是个怪人,本来是个有才学的文人,也过了文试,足以在京里占个官位,那是多少文人骚客这辈子的梦想啊,有多少人年近古稀依旧奋战在求学考官第一线的。
这位先生,却在皇榜登名之后选择不坐官位,只是用所学所识教学,之前是上门教,现在估计是年岁大了,不接上门教学的活计,在城里开了一所学堂,取名东隅书院。
二爷特意找时间亲自去拜访了赵先生,又带着几个孩子一块去见,行了孔子拜礼。
周峙淮的拜师礼,夫人亲自操办,也都正在准备着。
时间溜走的每一天,都有人将心里事藏得更深,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烦心事,每人都被世俗琐事叨扰,也许就连街上的小狗,也会有烦恼的。
寒风轻吹,年下时节,光秃秃的树干邀不来南方的候鸟。清晨的每一滴露,都值得掺入清茶,成就一番淳香。
当生活被第一缕骄阳唤醒的时候,一切,都该是崭新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