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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狼,不能伤了他们的皮毛。”李同源转身对奴隶吩咐道,手里紧握住小小的玉管。那奴隶低垂着眼,没有一丝迟疑,起身来到双鱼池畔,轻轻一跃,决绝地像一朵枝头落下的花。湖底有一滩殷红的血迹,是那个燕国奴隶留在这里的唯一痕迹,他的尸体被士兵用几丈长的铁钩子硬拽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残破不全了。
哑巴脚尖落地,群狼还来不及组织攻势,就见他又急速跃起,稳稳地站在双鱼池中间一丈左右高度的石柱上。石柱上面原来还有一截,连接着一黑一白两个太极鱼眼,现在上面一截已经被拆去,只是时间紧迫,下面这截还没有来得及拆,因为不影响使用,所以就保留下来。石柱不过两脚宽的距离,他稳稳地站在上面,风吹起他的衣衫,他歪着头看着狼群,懵懵懂懂茫茫然,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李同源的脸有些涨红,惠王的脸上挂着莫名地笑,李丞相的脸色严肃了起来。李同源握着玉管,刚想下命令,他知道,有这个玉管,不管多远,他的命令会被听见。
肩头被轻轻拍了拍,回头,宇文恪向他伸出了手:“太子殿下想看一看你手里的东西。”
“真有你说的那样好使?”太子十分好奇地问道。
“当然,殿下试试。”
“好,也摔死一头狼给燕惠王瞧瞧。”
哑巴站在柱子上,已经把狼群看了个清清楚楚,哪一只是头狼,哪一只最弱,哪一个方向的狼群攻势最差。忽然耳朵微微一动,他听到了太子殿下说的话。
这是命令,必须执行。
这一次跃出快得像射出的箭,大部分人都没有看得清他的身影,就见他跃出了狼群的包围圈。那是狼群中除了狼王以外战斗力最强的一头狼,哑巴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就一把拽起它的尾巴,高高跃起,狠命地摔在双鱼池壁上,整个双鱼池,只这里有一块石头向外微微凸起。狼头粉碎,鲜血四溅,有几滴甚至溅在了惠王的衣摆上。哑巴一击得手,并不恋战,跳过装狼的笼子重新跃上中间的石柱,把左手拇指放在嘴里,轻轻咬着指甲,茫然地看着湖中的狼群,像一个傻呆呆的麻雀歪着头研究地上的麦粒。
太子带头叫起好来。
“他怎么又不动了?”太子奇怪的问宇文恪。
“殿下让他摔死一头狼,他完成任务了,所以回去等殿下的下一个命令。殿下现在手握玉管,殿下的命令他才会执行。”李同源已经是他的上一个主人了。
群狼嚎叫起来,悠长而悲凉,一只身形略小的母狼轻嗅着死去公狼的尸首,狼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哑巴一击得手,那是出其不意,公狼大意了。而现在狼王一声狼嚎,众狼沉默了,每一只狼都放低腰背,拱起肩膀,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这一次,朕要你同时杀死两只狼。”太子兴奋的两眼放光。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这一切对他太过新鲜刺激。
没有限定狼的死亡方式,这对哑巴是一件好事儿。
狼王一声吼,群狼行动了。五六头健壮的公狼高高跃起,一丈高的距离还难为不了这些草原上的霸主。就在群狼跃起的时候,哑巴也行动了,他这次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狼王。狼王的行动之敏捷,已经超出了人们对动物的理解。哑巴快,狼王的动作也不慢,哑巴右手双指合拢,直插狼王的双眼,可是狼王却在半空中硬生生扭了一下腰。三四头狼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第一次跃起攻击的那五六头公狼不见了哑巴,迅速蹬了一下石柱,形成半空而降的态势,哑巴这一次似乎把自己处在了狼的天罗地网之中。
双鱼池上所有人都替哑巴捏了一把汗。不过是眨眼之间,哑巴动手了,砰砰四五头狼被他飞踢出去,哑巴的目标只是狼王,必须先杀了狼王,因为狼王的威信太高了,而且狼王也太狡猾了。可是狼王在半空中硬生生扭了一下腰,一直躲在它巨大身躯之后的那只母狼窜了出来,一口咬向哑巴的大腿。
穗阳的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碾握着,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屏息很久了。
不过眨眼间,那头母狼嚎叫着跌落在地,哑巴重新立在石柱之上。底下群狼一片混乱。母狼死了,眼睛上插着一根栓笼子的铁销子。那铁销子有半尺多长,尖的一头没入母狼的大脑,所以母狼死的很痛苦,可是母狼跌落的时候,尖爪将哑巴的裤子撕裂成好几片,现在他的左侧裤子从胯骨一直破到脚面,迎风飘摇的像是花楼姑娘们手里招摇的手绢。他站在石柱上,歪着头,茫然的看着狼群,风轻轻地吹过他的衣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衣衫不整接近半*裸了。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穗阳身边一个贵妇愤愤地说到。穗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羞耻,今天在这观看的所有人都应该感觉羞耻,除了站在柱子上的哑巴。
“殿下,他好像没有完成您的任务,他只杀死了一头狼。”惠王笑着说道。
“不,惠王殿下,是两头,他完成了任务。”宇文恪说完一指湖底:“看笼子那里。”
那里趴着一头狼,这么久了,一直没有站起来,笼子的尖角上滴滴嗒嗒的淌着血。
哑巴歪着头,盯着狼王,狼王也歪着头,盯着哑巴。狼王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不停的淌着血水,刚才如果不是那只偷袭的母狼,狼王现在就应该是那只母狼的下场。狼王虽然侥幸得生,可是依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哑巴的右手双指合拢,上面殷红一片。慢慢地哑巴抬起手,挑衅似的轻轻舔舐了一下手指,狼王被彻底激怒了。
太子大笑,这个哑巴实在是太有趣了。
“爱卿,你把这个哑巴送给我吧,我要好好奖赏于他。不过赏他什么好呢,他是个死罪不赦的奴隶,对了,我要赏他一条新裤子。哈哈……”
李同源只好跟着笑,太子跟他要个奴隶,他断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玉管已经不在他的手里,说实话,他已经不是哑巴的主人了。
“大开杀戒吧,杀死所有的狼。”年轻的太子殿下下了最后的命令,而狼群也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让让,让让,给小爷让开一点。”稚气的童声却霸气地喊着。
穗阳低头一看,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已经钻到她的身前。满头的发辫,异国的服饰,穗阳立刻意识到这是燕惠王的世子。他跟了母亲姐姐觐见了太后,危襟正坐了半天,听大人说一些根本听不懂的话,实在憋得难受。借口出恭,一路撇开服侍的太监宫女,躲开巡逻的侍卫禁军,竟被他闯进御花园。
穗阳四处看了一眼,不见惠王妃,也不见燕国的侍者,身前只有燕世子。穗阳一把拽住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燕世子,一边示意冯姑姑赶紧去找惠王妃。
狼王虽然只剩下一只眼睛,却将湖底形势看得清清楚楚。今天,它和它的族群就将被困死在这湖底,石柱上立着的那个人类就是它族群的毁灭者,即便死,也要想办法给族群留条生路。它抬头看向湖边的栅栏,凭着感觉,它觉得栅栏后的人类危险系数极低,只要能跳上去,也许还有一条生路。
狼群迅速分成两拨,一拨缠住哑巴,宇文恪注意到这些狼都是在刚才的搏斗中负伤的狼。另外一拨分成四个方向高高跃起。两丈的高度,半空中,当所有狼成下坠之势的时候,有三四匹踏在其他狼的背上,止住下坠之势,重新跃起,只一眨眼,就要跳上栅栏。
有一头雄壮的大公狼朝着燕世子而来,穗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狼血红的舌头,她几乎闻到了狼嘴里腥臭的味道。慌乱中,不知道是谁推了穗阳一把,穗阳一躲,不知怎么的,就看见燕世子挂在了栏杆之上,整个身体都悬空了。
穗阳的脑袋轰的一下,她虽不懂朝政,可也听太傅说过当年燕国成帝暴毙,没有留下遗诏,三子夺帝风波之惨烈,朝局动荡,民不聊生,边关被破,突厥劫掠,燕国几乎亡国。当时惠王虽未成年,但他和其母家却铁了心站在参与夺帝的二皇子身旁,本来成功希望渺茫的二皇子最后成功登基是为当今燕烈帝,身后只剩下惠王这一个兄弟。惠王就这一个儿子,烈帝也十分喜欢自己的这个侄子,如果世子在梁国出任何意外,不要说两国交好了,只怕马上就会兵戎相见。
眼见世子被狼惊吓的松开抓栏杆的手,穗阳猛地往前一扑,堪堪握住,忽然腿上一麻,两个人一同跌落湖底。
“护驾!”狼的企图宇文恪是第一个发现的,训练有素的内廷侍卫瞬间将太子殿下,惠王使团以及文武百官围在中间。太子虽然害怕,可还是一眼就看见跌落湖底的穗阳和小世子。纵然太子还未亲政,可这后果他却是清清楚楚。
“救他。”太子的手哆嗦着指着池底的狼群,手指上还缠绕着哑巴的玉管。
宇文恪听见了,哑巴也听见了。
越是慌乱,宇文恪越必须守在太子的身边,没有谁的生命比太子更重要,即便是穗阳,即便是燕世子。
“救他,还是救她?”哑巴分不清,但是有一点哑巴清楚,主人的命令必须执行,而自己没有力气了。他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他不记得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也从来不知道下一次吃饭会是什么时候,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完所有的狼了。
湖底的狼已经死的七七八八,还有战斗力的狼除了狼王,不过三四头。哑巴很累而且多处挂彩,有些虚脱,左手断了的小指一撅一撅地疼,心头一突一突的慌乱,胃里只有一些凉水,木木的很是难受。哑巴看着地上的狼尸,不觉咽了一下口水,这个时候哪怕有一口热的狼血喝也好。
狼血没有,命令必须执行。哑巴肩头扛着穗阳,腋下夹着燕世子,用尽全身力气跃向湖边。狼王的独眼猛的一亮,机会来了。
哑巴没躲,背负着两个人,不必躲,无处躲,也躲不开。
跳上来的饿狼有一头冲向了燕惠王,侍卫截杀,燕惠王不仅没有躲,反而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宇文恪的心微微一动,燕惠王这样的身形,似乎是慌乱,却实实在在的挡住了背后一个姜黄色脸的燕国侍卫。
跳上来的四头狼瞬间就被梁国内廷侍卫斩杀。哑巴站在栏杆里,慢慢放下世子,放下穗阳,然后,身子朝后栽了下去。
狼王对哑巴的最后一击拼尽了全力,一击落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它给族群报了仇。只等着哑巴跌落湖底,它就要亲自咬断他的喉咙。
哑巴朝湖底栽落,身体却被人拉住。燕惠王身后那个姜黄脸的侍卫和穗阳各拉住哑巴的一只手,硬生生把他拉了出来。
湖边一片慌乱,惠王拉着世子的手看来看去,一脸后怕。世子狼口脱险虽然脸色煞白,却一脸骄傲。御医来了,正在给太子诊脉看是否受惊。宇文恪指挥侍卫射杀湖底所有饿狼。
人群之外,哑巴孤单地躺在地上,血染红了他的衣襟。狼王最后的拼力一跃,利爪给哑巴开了腹,血淋淋破损的衣衫之下,隐约有一小段肠子露了出来。
“皇姐,他不行了,本宫还想打赏他呢!”年轻的太子站在穗阳的背后,带着几分惋惜几分惆怅地说道。叮咚,玉管落在穗阳的脚边,太子转身欲离去。
“你站住!”穗阳的声音冷而洌:“经年不见,太子殿下好大的兴头。不过助兴,使人斗狼,肠破肚烂,引君一笑。还记得父皇在时,你我不过七八岁,我不止一次听父皇说过,为君之道,必使百姓富庶,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不使一人为了生存成为奴隶。父皇在时,便有废奴之心,尝说奴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不可随意鞭挞,不可私取性命,对私下虐*奴的,父皇一旦知道,都是严惩不贷。父皇故去不到十年,你可还记得父皇没有完成的遗愿?”
太子的脸色有些难看,想要解释什么,忽见吏部侍郎走过来,终究咽了回去,只艰难地说了一句:“本宫什么都没有忘记!”
哑巴的脸色很是青白,大约他也知道自己不行了,穗阳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慢慢地似乎有了一点光彩。顺着哑巴的目光,穗阳看到天空中有一只孤雁,蓝的天,白的云,孤雁哀哀自由飞翔。哑巴的眼里充满羡慕的目光。“真好!”哑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明明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可是穗阳听到了,他说“真好!”
“三公主,起来吧,他不行了,一会儿我会找张席子给他。”冯姑姑伸手扶了一把穗阳。
不,他不能死,不知道为什么,穗阳的心忽的一下坚定了起来,她一把抓起身边的玉管。
“我现在是你的主人,我命令你坚持住。只要你坚持一小会儿,我发誓,我一定竭尽全力的救你,……”哑巴的目光慢慢转到她的脸上,她这才发现,他的脸那样的苍白,而他的眼珠那样的黑。他看着她,等待她的命令——他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只要你能坚持住这一小会儿,我发誓,我绝不会放弃你,我会是个好主人,我会想办法给你自由。”穗阳几乎是喊出来的。
“殿下,殿下,请把这个奴隶赐给穗阳吧。”穗阳拦住正要离开的太子殿下。文武百官已经陪着燕惠王去了大殿,太子殿下在内监跟侍卫的拱卫之下准备回去更衣。
“皇姐,他马上就是个死人了,你要个死人做什么?”
“不,他还没有死。他救了我,我也想试试救他。”穗阳急切地说到。
“御医都说他不行了,你没看他的肠子都漏出来了!”
“凌云峰上有许多好药,冯姑姑又擅长歧黄之术。这个奴隶是为了救我和燕世子才会受这么重的伤,就请看在我和世子的面上,让我试试吧!”穗阳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宇文恪。
“殿下,这个奴隶身体极好,也许能挺过去也说不定。毕竟救了公主跟世子,也算有功之人。”宇文恪施礼道。
“可是凌云峰是皇家禁地,外人怎可擅入。”
“他不过是个死士,主人的话就是天。万一他活下来,做个内监也不错。我看咱们的三公主对他还是挺上心的。”花阴摇着团扇,一步三摆的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皇姐说得对,他不过是个死士,可他是一个救过我的死士,所以,请殿下允准,如果他能活下来,我要做他的主人。”
瞄了一眼宇文恪,花阴冷笑起来,不知道母后知道这一切会是什么表情,这个奴隶还真是一个香饽饽呢。
“你要做他的主人,也得我同意,说到底,这个奴隶是我花钱买的,你要他就得花钱买去。”花阴乜斜了一眼穗阳,眼睛微微眯了眯。
穗阳一愣,她身上一分银子也没有。
“我知道你没钱,不过你头上的簪子还值几个钱,不如就拿它抵了这个奴隶的身价银子。”
穗阳无语,这根簪子是母妃的,穗阳偷偷戴了出来。没有办法,就身上的这身衣服还是红姐熬了几个晚上现赶出来的,若再不带上件像样的首饰,入宫觐见太后就显得失礼了。
“你既舍不得,我就走……”花阴作势离去。
“给!”穗阳拔下发间的七宝琉璃步摇。
花阴身边的婢女赶紧接过来,恭敬地递给花阴。谁知道花阴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说道:“一个死人换的簪子你也敢递给我,扔双鱼池里。”
七宝琉璃簪在阳光下划出最后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池底一堆血污之中。
“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迟早还得回到我的手里,只有我有权利决定它的命运。”花阴乜斜了一眼宇文恪,冷笑着摇着团扇欲要离开。
“钥匙,他脖子上枷锁的钥匙给我!”
“早扔了。那么肮脏的东西,我怎么会随身携带。告诉你,这枷锁给他带上,我就没打算取下来。”花阴冷笑一声,“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我带在身边,我也不会给你,他不是你的死士吗,你自己想办法。不过,一条锁链,对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影响。”花阴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