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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惠王圆满完成了出使梁国的任务,车队带着许多梁国赠与燕帝的礼物启程返回燕国。车队马上就要出梁入燕,惠王对着车外的侍卫招了招手,就见那个姜黄脸的侍卫笑了笑,舍弃了骏马,跳进了马车里。
“马上就要进入燕国境地了,把你脸上的东西都擦了去吧!黄乎乎跟个咸蛋黄似的。”
“好,听皇叔的。”姜黄脸的侍卫撕下嘴上粘的假胡须接过毛巾擦拭起来,几下过后,竟对着惠王做了一个鬼脸——竟是一个面貌姣好的青年。
“多大了,还淘气。”惠王脸上满是慈爱之色。
“皇叔,长这么大,我也只敢在皇叔跟前淘气几分。我这次跟着来还真是开了眼。梁地富庶繁华,绝非我燕北可以比拟的,这一大片富饶的土地如果都归我燕国所有就好了。”青年微微挑起车帘,似乎还沉浸在金陵的繁华之中。
“是呀,三十年前倒有一次绝佳的机会,可惜那个时候正是我燕国动荡之际,倒让晟丰帝捡了一个大便宜。”
“怎么回事,皇叔讲给我听听。”
“难道你的太傅没有讲给你听。”
“太傅讲的都是书上写的,太过笼统无趣,哪有皇叔讲的生动!”
“那个时候本王年纪也不大,也是听史官们讲的。当年我们跟梁国之间还夹着一个小国——卫国。卫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国小处卑,力少畏强,国主日日如履薄冰,日夜悬心。燕梁对他都有吞并之心,可是燕梁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不管哪国先举兵,另一方都不会坐视不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一来,卫国不是反而得以幸存。”
“没错,如此这般,卫国竟存在了数十年。晟丰帝登基后,吞并卫国,开疆扩土是他的夙愿。为了达成这个夙愿,晟丰帝将自己的异母妹妹扶瑶公主嫁给了卫国当时的国君卫幽王郎晴。扶摇公主美艳异常,是梁国当时的第一美人。幽王对扶瑶公主一见钟情,竟遣散六宫,专宠一人。后来,你皇爷爷突然驾崩,我燕国陷入了混乱之中,无暇顾他。数十年的微妙平衡被打破,卫国亡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卫国都城城破之时,晟丰帝下旨,若扶摇公主死则屠城。卫幽王自焚于皇宫,扶摇公主和她唯一的儿子回到了梁国,卫国的这一大片富饶的土地自然也都归了梁国。说起来,卫幽王的生身母亲还是我燕国人,卫幽王的身上还流着我燕国的血,从靖州跟我燕国交界这一大片土地应归我燕国所有。”
“皇叔,梁太子年幼,而长顺王又蠢蠢欲动,您说我们还有没有机会?”
“机会总会有的,你要好好看看这梁国帝都的繁华,才能励精图治,振兴大燕。”
“我不过是皇六子,不算夭折的,我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太子二哥三哥四哥都聪敏机警,父皇怎么能看得见我。”六皇子燕沛有些黯然。
“就凭你如此能忍,我就看好你。你只要记住我的这几句话,不管你的那几个哥哥怎么明争暗斗,你都不要参与。你只要把你父皇交代的事情做好,做一个尊师敬长,孝顺父母的普通孩子就好。沛儿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父皇就是从夺帝的风波里搏杀出来的,所以自然想要看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景象。只是皇叔,细论起来,几个哥哥都比我更有希望,他们都很希望能得到皇叔的支持,皇叔为什么会选择支持我呢?”
“前面的车里坐着的是我的王妃,也是梁国宗室之女。她为我生儿育女,无论从哪里说,我都要尊她重她。我这一辈子唯一想要娶的女人我却只能让她做个侧妃。她唯一的姐姐是你的母亲,我这辈子对不起她,那么就让我补偿在你的身上,这也是她的心愿。而且你那几个哥哥,本王也细品过,不足担此大任!”
“皇叔,倘或有功成那一天,我必不忘皇叔恩情。等我大权在握,我不光要拿回卫国的土地,我还要金陵,那里遍地锦绣,我燕国男儿要在金陵城里跃马长歌。”
“好,有志向。你既然冒着风险跟我前来,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嗤,”燕沛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洁白如雪的牙齿,“什么都瞒不过皇叔。其实我觉得,现在就是机会。梁太子尚未登基,如今还是太后垂帘,太子在文武百官眼里,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儿。我冷眼观察,大梁如今奢靡之风甚行,百官贪图享乐的多,认真于政事的少。我还得到暗探回报,这几年,长顺王不臣之心日显,若不是宇文老将军还压服的住,只怕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就会有内乱。梁国内乱之时,就是我大燕重振雄威之机。父皇想要将突厥崛鹰部赶回阴山以北,解我北方边民多年被劫掠之苦,以我看,这个时候如果大梁能乱一点就更好了,只要大梁乱了,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若能定下心来平定了突厥崛鹰部,安定西北边境,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六皇子跟我想到了一处,只是要从何处做起才能使梁乱而不引火烧身。这一步如果走好了,皇上又怎么会看不到沛儿你的谋略才能。”
忽然车身剧烈一晃,就听外面乱成一团。侍卫们一边大叫有刺客,一边训练有素的将两辆马车围护起来。
两边密林之中忽然窜出许多蒙面人,看其衣衫及所用武器,当属梁人。侍卫们多年训练自然不是吃干饭的,车外刀剑之声不绝于耳。燕沛掀开车帘看着,脸上却渐渐露出疑惑之色。侍卫们已经处于上风,不过片刻,就听黑衣人中有人打了一个呼哨,偷袭的黑衣人马上撤退。
“想跑,没那么容易。”六皇子燕沛一个箭步便要冲出马车,燕惠王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不可贸然行事,你怎知车队里没有你哥哥们的眼探。”
燕沛定住心神,坐回原处。就见打呼哨的黑衣人高高跃起,不远处就是密林。忽然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只见那个黑衣人如同破麻袋一样从半空跌落,胸口上插着一只□□。
侍卫们打扫战场,黑衣人已死,将□□呈送上来。箭矢上捆着一张小纸条,燕惠王慢慢展开小纸条,不由得神色凝重起来,纸上一行蝇头小字——流星弩,霹雳炮,九攻阵,凌云峰。
燕惠王看着手中的□□发呆,这□□跟平时所用的□□不同。
“这难道是流星弩的□□?”接过□□,燕沛有些吃惊的问道。
“我多年前见过和这根完全一样的□□,据说就是流星弩的。我以为流星弩是传说,毕竟只有□□,而没有人看见过□□。如果流星弩真的存在,那么霹雳弹也就真的存在了。”燕惠王忽然神色有些激动的对燕沛说道:“流星弩,射程两百丈尚可穿牛而过。霹雳弹,声大如雷,两百五十丈外可击碎城墙。阵者,防守之形,可九攻阵,进可攻,退可守。得此三样宝贝者可得天下。我以为这三样神兵利器都是传说,难道这三样东西的图纸在凌云峰?凌云峰又是个什么所在?”
“我们要加速回燕。事关重大,我要马上禀报皇上。”燕惠王仔细收好纸条,下令道。
车队重新启动,侍卫们一边提高警惕一边加快了行进速度。
“沛儿,你对刚才这些刺客有什么想法?”惠王突然问道。
“死了的这个刺客虽然穿着梁国人的服饰,用着梁国人的兵器,可是看其体格样貌,却不像梁人,而且他使用的虽是梁刀,可是刀法却像极了楚国噶苗人的刀法。皇叔是不是也看出什么来了?”
“哼,看来想要浑水摸鱼的可不止咱们一家。”惠王的脸色凝重起来。
雁云喝完一大碗热腾腾的羊奶,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
“这么能吃,小心被吃。”
雁云已经习惯了梅姨的说话方式,只是笑了笑,就找鹤雨去了。
“你干嘛总是对他这么凶。”红姐等雁云离开,才嗔问道。
“我要是再不凶一点,这小子都要被你们宠上天了。今天给他做这个,明天给他弄那个,连夫人还做了发带送他……”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雁云脚上的鞋……”
“那是你做的。”
“那鞋底子总是你纳的吧!”
“少来,我那是看你手受伤了,我那是心疼你。”红姐说她不过,只好支使她去刷碗。
晚上,月明星稀。雁云躺在地榻上,看着窗外渐圆的月亮发呆。
“雁云,你睡了吗?”鹤雨小声的问了一句。
外间地榻上传了一声咳嗽,那是雁云的回答。
“我也睡不着,我就想问问你,你从小就不能说话吗?”
沉默。
“雁云,你是被人药哑的吧?”
月光如水一般倾泻,窗纸上一片寒凉,雁云的眼瞪的大大的,他到现在还记得那碗药灌进嘴里的感觉,热的像是烧红的铁水,他记得自己的嗓子疼的钻心挠骨,然后他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主尊说过,他这样一个死士奴隶,谁会听他说话,留着嗓子唱歌用吗?可是现在他恨自己不能说话,他想鹤雨叫他的时候他能回答一声“嗯,我在!”
“雁云,你睡着了吗?”鹤雨小声的问道。
月亮就快圆了,雁云的心揪了起来。
鹤雨等了半天,室外一声也无,于是翻了一个身,沉沉睡去。
雁云藏了心事,早饭就吃的比平时少。梅姨狐疑的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烧啊。我说小子,你红姐给你煮了六个鸡蛋,你梅姨巴巴的给你端过来,你就吃一个?你是瞧不起你红姐还是瞧不起你梅姨?你要么就把鸡蛋全部吃了,要不就马上跟你梅姨过几招!别对我眨眼睛,告诉你,不管用,虎仔不听话我照样揍的它老老实实的。”
雁云比虎仔听话。
鹤雨陪母亲吃完早饭,一回自己的屋就看见梅姨气势汹汹的盯着雁云,而雁云乖宝宝一样的吃饭,不禁笑出声来。
“雁云,梅姨是凌云峰上的大总管,我们三个都归她管。我小的时候有一阵子不爱吃鸡蛋,梅姨就是这么凶巴巴的看着我,她后来编了一个蝈蝈笼子送给我玩我才理她的。哎呦,说起来这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儿呢!”鹤雨坐在地榻边,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梅姨,好像回到了那段幸福时光。
“越大越会拆我的台。”梅姨白了鹤雨一眼,看到雁云把所有的早饭都吃光,这才心满意足的收拾起来。
雁云对着梅姨比划半天,梅姨才明白他是要去修缮房子。看看雁云,虽然伤口愈合的不错,可是毕竟登高上梯的,梅姨不想同意。再看看鹤雨,虽说还有三个月才及笄,可毕竟也算大姑娘了。雁云是死士,化朽阁出来的死士。化朽阁这数十年出来的死士,没有一个背叛过主人,没有一个伤害过主人,化朽阁的口碑响当当的,所以梅姨知道雁云绝不会做逾礼越矩之事。但是毕竟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而鹤雨说到底也是皇家金枝玉叶,所以考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母羊大人被请了出去,雁云爬上了屋顶。屋子的框架结构十分完好,只这一角,被雷电击穿,又被树杈砸到,所以才破损了。雁云很是聪明,他先花时间认真观察了其他地方,再照葫芦画瓢,做起来也算有模有样。梅姨轻功甚好,上下做着帮手,不过一天时间,房角便修葺好了。梅姨很满意,表示第二天要让红姐给雁云煮十个鸡蛋。
剩下的一点材料,雁云歪着头想了想,给母羊大人做了一个简陋的窝棚,这样梅姨就不用担心老鹰会抓走这只母羊了,虽然她声称这只母羊脾气暴躁,表情邪恶,精神错乱,巴不得老鹰把它叼了去——但是母羊的确十分讨厌梅姨,因为她握剑的手不能轻柔的对待母羊的敏感之处。
“真不该听梅姐的,老鹰怎么会叼这么大只羊,又不是小羊羔。屋里我打扫了好几遍,总觉得还是有点羊骚味。等会儿我拿点香来熏熏。这九间房子呀,就这间最小,原来就是储藏室,现如今连张床榻也没有,就算打扫出来,也没法住人。再说这间后面有棵大树,房子里就阴潮了许多,也不适合你养伤,不如这样,我去跟梅姐商量商量,让她暂时跟我一起住,你住她的房间吧!”
雁云赶紧摆手——趁早别说,我住的离你们越远越好,我不想吓着你们。
傍晚,萧夫人也来参观了雁云的房间。雁云的房间虽然最小,却十分整洁。屋中间摆着鹤雨的地榻,靠窗的地方横着一张条几,上面摆了一只用各种树叶枝条编的花篮,花蓝里一小束野花清香扑鼻,花篮朴而不拙,野花香而不艳,这一看就是鹤雨的手艺。东墙边放了一只躺柜,那是红姐坚持要放的,她认为每个人都有些属于自己的东西,雁云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是他既然是凌云峰上的人,以后肯定会有,所以一只躺柜就是必须的。墙上挂了一把剑,萧夫人认识,那是梅姨的心爱之物。当年跟着自己上凌云峰,梅姨只带了两把长剑一把短剑。如今短剑流光早就送了鹤雨,没想到梅姨竟然把心爱的沉鱼剑送给了雁云。萧夫人笑着看了一眼梅姨,梅姨有些心虚地抓了抓脖子,“死士总得有把自己的剑才行。”
“尹红啊,从我屋里拿出一床新褥子来给他铺上,以后记得被褥多晒太阳。”萧夫人走近雁云,眼神从雁云的脖子上拂过,雁云自从醒来一直带着块很大的围巾。
“夫人,如今他身子也好了许多,明天刚好集市,我带他下山。上次我去赶集,已经问过了,铁匠师父说可以试试,也许能打开那把铁锁也说不定。”梅姨赶紧说道。
“嗯,好!”
哑巴有些疑惑的目光看着梅姨。
“咋地,舍不得?又不是小孩子的百岁锁,你老是带个铁锁算个什么鬼。”
雁云在铁锁上摸索了几下,就见他眉头一皱,双手较力,只听咔嚓一声,那铁锁锁鼻儿最薄弱处竟被扭开了。原来这铁锁虽然非常粗重,却是粗铁所铸,是一个标准的银样镴枪头。
“厉害呀,对了,扁担上那两个铁钩坏了,你给修修,这可比请铁匠修方便多了。”梅姨过来使劲拍了拍雁云的肩膀。
萧夫人礼佛,讲究的是过午不食。所以晚饭是鹤雨他们四个人第一次聚在厨房吃的。红姐很高兴,晚上就多做了两个菜。虽然凌云峰上伙食清淡,但是有新鲜的豆腐和笋子,还有蘑菇,蔬菜,看起来还是很丰盛。四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雁云从来没跟主人坐在一起吃饭,很多时候他也只能吃一些主人吃剩下来的残羹冷炙,所以看到鹤雨梅姨红姐都坐下来,他就依着惯例站在一旁。
“你过来,做这边。”红姐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雁云有些浑身不自在——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吃这么好的饭。
满满的上尖儿的白花花的米饭,他不自觉的就咽了一口唾液。虽然他没有味觉,可是他有超越常人的嗅觉。他会为了生存吃掉冷冰冰的糠饼,但是热腾腾的米饭吃在嘴里满足的感觉,雁云一样分的清。
一抬头,看见鹤雨三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才发现,原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吃了三大碗,红姐坐在旁边什么也不干,专门给他添菜添饭。这是他记忆中吃的最香甜的一顿饭。
“小子,你还是吃的太多了,”梅姨带着一脸威胁气势汹汹地说道:“后院的那些菜以后就归你浇了!还有,磨豆腐的事儿也归你了!”说完,把自己跟前的一碗豆腐端给了雁云。
凌云峰地势突兀,山上有一巨石,巨石背阴处有一石窝,石窝有一裂缝,长年累月清水不断且水质甘甜,就算外面再干旱,石窝里的水也没有断过。凌云峰上洗衣吃饭用的都是石窝里的水。水满则溢,流出来的水就到了屋前的小池塘,池塘不大,里面却有鱼儿畅游,且又种了些许荷花,六月就会有荷香阵阵。屋后还有一小块菜地,菜地里般般样样的种了许多蔬菜,如今还是春天,能吃的菜不多,可是那些茄子黄瓜苗还是需要每天浇水。石窝势低,浇水靠挑。原来浇水的事儿是梅姨的,鹤雨想要帮忙,被梅姨撵了回去,红姐想帮忙,但是她从早忙到晚,真的是一点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雁云使劲的点头。吃完饭,雁云立马去拎了一桶水。红姐刚要伸手刷碗,就被梅姨挤到一边去了,梅姨刚要伸手刷碗,雁云就接了过去。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以至于红姐站在旁边提心吊胆。
月生东山,明天就是十五了,雁云坐在阴影处摸着脖子盯着窗上映出的冰冷月色默默地想着。沉重的铁锁虽然摘掉了,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算了,怕也没用,该来的总是会来。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仿佛珠滚玉盘,露落山泉,那是鹤雨在抚琴。如此明月空山,雁云忽然心有所动,于是他从花蓝里挑了一片树叶,和着琴音,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吹着吹着雁云忽然停了下来,他屏声静气的细听了一下,忽的跃起,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沉鱼剑冲了出去。
对面门口,梅姨握紧了宝剑。
屋顶上,站着两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