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

晚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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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云的心里有一种拨云见日的轻松,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拼死保护好鹤雨,那么其他的东西都不必放在心上。戕木棍,火寒蛊,都随他们去吧!活一日便为鹤雨尽忠职守一日。

    不为别的,只为这是自己心甘情愿做的,鹤雨,值得!

    这样一想,就连身子也感觉轻松了许多。孙老怪的院子不大,雁云很快就扫完了,肚子一阵阵咕噜噜的响。离得最近的一顿早饭还是昨天早上吃的,他摸进厨房。厨房各式炉具都全,他心里想着红姐的动作,熬了一锅十分软糯的香米粥。小菜的确不会弄,化朽阁的教头也的确没有教过,但是幸好有腌好的咸菜,略切一切,也能对付。

    孙老怪却十分满意,两个人面对面的干掉这锅素粥。

    “你刷完碗,记得来我屋里收拾一下。”

    孙老怪的屋里简直就是猪窝。雁云看着满地的纸笔书籍,一时有些迟疑。

    “咋滴,书放书架上,纸放桌案上,笔挂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雁云一时糊涂,仿佛回到了化朽阁。他从小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因为只有他可以随时进出主尊的住所。主尊的住所有高入屋檩的书柜,无数的书籍,那些书籍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总是不受控制的忍不住靠近它们,可这是被严厉禁止的,只要主尊发现他靠近书柜,一顿戕木棍是最低的惩罚。所以,他不敢碰笔墨纸砚,他不敢!

    可是现在,那些书就铺在眼前,触手可及,幼年被强制压抑的天性又战胜了理智。

    “你喜欢看书?”孙老怪跳到他的眼前,有些期待的问。

    雁云迷茫地点点头。

    “那你把你认识的字指给我看看。”

    雁云仔细辩别半天,才模糊指出几个笔画最简单的字。

    “别收拾了,我教你认字吧!”孙老怪住所的灯亮到后半夜。

    那些字就像是陈年的旧友,看着面熟,雁云记得它们的模样,却总是忘记它们的名字。但孙老怪一提醒,他马上就能回忆起它们的全部,不过几天,雁云已经可以简单的阅读了。

    孙老怪经常盯着雁云的背影陷入沉思,雁云,他不光识字,他还曾熟读四书五经。

    雁云屋里的灯总是亮到子时,早上孙老怪还没有起床,雁云已经习练完一套剑法。孙老怪的屋子开始干净的一尘不染,孙老怪的衣服鞋袜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某日,两个人对着脸喝粥的时候,孙老怪终于忍不住说道:“雁云,我收你做个义子吧!”

    “谢谢你,我不配!”雁云头也没抬。一个人的命运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么跟别人的瓜葛就越少越好。

    “那我教你一套内功心法,你每天至少习练一个时辰。我不管,你要么练功,要么我就去求太后把你赏给我做义子,你自己挑。”孙老怪立刻翻脸。

    某日傍晚,四个小太监捧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两套侍卫服,从头盔到鞋袜,从里到外,簇新的,像是宣示雁云的人生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沐浴后,雁云换上侍卫服。大梁的侍卫服是黑色,交领,箭袖深衣,裁剪利落,并无多余装饰。银色护心甲,黑色束腰,更显得人长身玉立,精神抖擞。

    敲响了书房的门,孙老怪开门,先是一双贼亮的眼睛在雁云身上乱扫了一顿,然后就见他厚着脸皮,十分不知羞耻地说道:“你这小子打扮起来,倒有老夫当年一两分的风采。虽说人不孟浪枉少年,我告诉你,宫里不比外头,走到了不该去的地方被砍了脑袋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可千万别随便跑出去浪。”

    雁云憋了半天,最后才问道:“孙神仙,落霞宫怎么走?”

    “你在想什么呢?我刚说过的话都是耳旁风对吧,落霞宫是后妃住所,是后宫,你又不当值,怎可乱闯。你没了脑袋,还能给我扫院子吗?对了,你去落霞宫干什么?”

    “我……我想去看一个故人,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哦哦,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要是回答的让我满意,我就领你去落霞宫,我是太医,落霞宫里有病人,我随时可以进去。”

    “嗯!”

    “你给人摔过盆没有?”

    “啥?”雁云有些糊涂。

    “不懂啊,那就是没摔过。好吧,以后好好的扫地,地扫好了,我教给你怎么摔盆。”雁云听的莫名其妙,但是他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就见孙老怪一瞪眼说道:“怎么傻站着,去给我背药箱。”

    有孙太医同行,一路上通行无阻。只是守卫各处的侍卫见了雁云,难免多瞧上两眼,偶有窃窃私语者。雁云一如既往,这些目光统统不理会。

    “小子,我告诉你哈,看见了没,你的腰封是黑色银鱼纹,以后看见上面滚金边的要行礼。侍卫们戍卫不同的宫殿,每一处有一个队正,队正的腰封上滚一道金边。队正直接对宇文大统领和陈副统领负责。”雁云想起来,宇文恪官服的腰封上有两道金边两道紫边。

    “黑色紫鱼纹路腰封是戍卫皇宫的禁卫军,上面滚一道紫边的是禁卫军队正,他们戍卫皇宫外围,无事不可入内院宫门。对,他们的头也是宇文恪。那个小娃子我看着他长大,现在出息的很是英俊,颇有老夫当年几分风采。”孙老怪又开始不要脸的吹嘘。

    落霞宫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周边显得十分安静。

    徐太妃特意从佛堂里出来迎接孙神仙。这个老头人越老脾气越古怪,可谁也不敢得罪他。红姐那样的烧伤,如果不是涂了孙神仙的药,必是活不了的。

    两下里见礼毕,徐太妃看到了雁云,雁云也看到了徐太妃。

    徐太妃明显的憔悴了很多,《九攻》的丢失是压在她心头的一根梁,白天夜里她都喘不过气来。无数次她想起雁云,这件事似乎跟他有些关系,又似乎跟他毫无关系。可是她也说不上来,这些日子不见雁云,她为啥会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看雁云,就像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有一种天然的亲近,那仿佛是骨血里带的,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些日子,她被红姐牵了大部分的精力去,几次询问鹤雨,却被鹤雨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雁云明显的瘦了,脸颊似乎都凹陷了下去,在凌云峰上,红姐使尽浑身解数才养出来的那点小肉肉都不见了。

    期待?难过?还似乎有点委屈,这是雁云心里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眼角有点发红,于是不自觉的,跪在徐太妃的面前,行了一礼。

    这是大礼。

    “你还系着?”徐太妃看到了雁云头上的红发带,那是凌云峰上徐太妃的赠礼。红色丝绫做的,红色丝绫最容易败色,这些天下来,那根红发带颜色已经败色发白了,可是雁云还系着。

    “嗯,我只剩……这个了!”红姐做的衣服早就被老阎抽成了布条,沉鱼剑也被梅姨收缴了回去,凌云峰上的东西,雁云只剩下这根发带了。“太妃,我能去……看看红姐吗?”

    这是雁云此行的目的,他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杀人,杀人,毫无负罪感的杀人,可是,他碰上了红姐。他没杀红姐,红姐却因为他丢了半条命,他心里难过。

    “冷梅,你带他去吧!”

    红姐的屋里有些闷热,为了避免蝇虫叮咬感染伤口,门窗上都钉着厚厚的纱帘。十几天了,红姐还不能起身。

    看见雁云,尹红的脸色上露出一丝笑意。她的左脸被火烧坏了,留了挺大的一块疤痕。身上盖着薄纱被,露在外面的双手缠着绷带。虽然看不到别的伤痕,可是这满屋的药味充分说明红姐伤势的严重,雁云的心被狠狠鞭挞着。

    “对不起,红姐!”雁云话音刚落,就听冯冷梅说道:“你为什么要道歉,那天晚上火到底是怎么起来的?你跟那个黑衣面具人是不是认识?”这是困扰冯冷梅的结,冯冷梅无时无刻不想把它打开。

    雁云沉默,他不知怎么说,不是因为主尊,而是因为他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别逼问他了,他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不是他救我,我已经死了。要不是雁云,我们全都会死。梅姐,求求你,别逼问他了。”红姐哑着嗓子说道,她的声音沙哑无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拼尽全力从嗓子眼深处挤出来的,明明说话这么困难,她还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无论自己做了多么卑贱的事儿,红姐还是倾尽全力的相信他。

    “你个傻娘们!”梅姨想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更大的图谋呢,他救了凌云峰这些人,也许只是他更大图谋的一部分呢。但是有一点梅姨承认,没有雁云,凌云峰上众人已经团灭了,那么雁云有没有更大的图谋又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呢。

    红姐说的对,雁云不想说的事,老阎也撬不开他的嘴。

    “红姐,”雁云搜肠刮肚一番,词穷的说道:“我发誓,那种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以后我要保护的人,不光是鹤雨,还有太妃,你跟梅姨。”

    “我们并不是你的主人,你没有责任保护我们。”梅姨虽然听了心里一暖,可是她的性子,并不允许她表达出来。

    “你们是……是朋友。”朋友两个字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心里挤到嘴边的。说完,雁云略有些胆虚地看了一眼红姐,他其实骨子里害怕,他害怕红姐他们会嘲讽他,一个死士,一个奴隶,也配有朋友。他也知道她们其实不会这么说,可是他的心里依旧忐忑,他的勇气仿佛是蜗牛从壳里伸出的小小的触角,明明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却带着骨子里的害怕,只敢小小的探出一点点,一点点。

    冯冷梅刚要说什么,尹红抢过话头说道:“真好,我们雁云有朋友了,嗯,我很高兴。”

    尹红的眼睛看过来,里面带了些许乞求的神情。冯冷梅看明白了,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梅姨可用不着你保护,梅姨还没老呢!”她自称梅姨,雁云微微翘了一下嘴角。

    孙老怪诊治完,两人刚到宫门口,就看见鹤雨带着四个宫女摇曳而来。

    看见雁云,鹤雨眼前一亮。雁云穿的是最普通的侍卫装,银色铠甲下包裹的身体还遗留几分少年的单薄,可是鹤雨知道,这具单薄的身体拥有多大的生命力,爆发力。

    “雁云,真好看!”

    穗阳今天穿了鹅黄色交领窄袖上襦,下面淡绿色百褶齐胸裙,挽着一条水红色的披帛。头上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又在耳边戴了一朵黄粉色芍药。一对碧玉耳坠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轻轻晃动着,雁云的心没来由的一阵荡漾。

    “你也好看!”

    雁云说完,长长睫毛后面的黑眸正好跟鹤雨的目光在空中相对,鹤雨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扬起,雁云的耳朵嗖的一下热了。

    “小子,你走的太快了,给你俩翅膀你都能飞起来了,不就是被小姑娘表扬一句好看嘛,至于这么快活吗?我晚上要喝八宝粥……”回去的路上,孙老怪一路嘟嘟念念。

    雁云脚步轻快,他的心里既然拿定了主意,所以不再被杂念困扰。

    落日的余晖在宫墙上投下一缕温暖,就连脚下的路都是光明的。

    弯月如眉,雁云睡的很香,宫里的夜很安静,明天是一个新的开始。

    小院,梧桐树下阴影里,主尊将手中薄酒缓缓倒在地上。

    “很好,你果然做了宫中的侍卫,你没有让我失望,无欢,做好准备,你所经历的必要比我惨痛百倍,那是你作为大梁皇长子欠我的。晟丰帝,我——回来了。”

    弯月如刀,不知他在祭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