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错铸成

晚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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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九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弧线,燕珂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睁开眼睛,是明儿垂死的脸。

    是明儿,傻乎乎的明儿,可爱的明儿,喜欢八卦的明儿,把她当成姐姐一样的明儿,把命给了她。

    老九还想补上一剑,但是他没有机会了。侍卫们赶到。

    “六哥,我们要死了。”老九荡开侍卫们一剑苦笑着说。

    “怕啥,哥哥下去……给你找个漂亮女鬼。”老六被震的吐了一口血,还笑着。

    明儿的尸体伏在燕珂的胸前,还是温热的,可是无论燕珂怎么拼命地呼唤,明儿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燕珂的泪眼在纷乱的人群中搜索宇文恪,如果不是他那么冷血,见死不救,明儿不会死。可是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宇文恪的踪迹。

    宇文恪带着一部分侍卫策马狂奔,一定要来到及,无论如何一定要来到及。

    燕落坡,雁云已经迷失了本性,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想要做什么,他的脑海中只有主尊的命令,杀了燕润,杀了燕润。

    他不能抗拒,必须执行。

    雁云手中长剑直奔燕润而去。

    “当!”一声清脆的琴音,仿佛珠落银盘又如玉山崩裂,只一声,燕落坡前所有人都愣住了。

    雁云的剑停在半路,离着燕润的哽嗓咽喉不过咫尺距离。

    烈火箫的声音再次响起,雁云脑袋里仿佛有两股巨大无形的力量绞杀在一起。

    “杀了他!”萧音杀机四起。

    “住手!”琴音当头棒喝。

    琴音激荡缠绵,萧声往复回旋,纠缠搏斗绞杀在一起。

    雁云的剑尖不停地抖动。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擒住刺客,全都有赏。”李同源大喊道。

    雁云猛的清醒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在记忆中是片刻的空白。

    可是眼前,站在燕润旁边的骑勇将军脸上露出诡异叵测的一丝笑,同时,他在燕润身旁轻轻一推,雁云的剑尖红了。

    燕润的脖颈正撞在雁云的剑上,燕润的眼睛瞪的老大,他至死都不信,他会死在骑勇将军轻轻一推之下。

    雁云愣住了。

    这一切转瞬即逝,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大燕的骑勇将军一边发疯一样的攻击他,一边大喊:“你杀了五皇子,你杀了五皇子,我跟你拼了。”

    李同源的脑袋“嗡”了一声,燕润死了?燕润被刺杀了?——这刺客虽然黑衣蒙面,但是那身影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别让刺客跑了。”李同源的声音歇斯底里,没有刺客,他没法交代。

    大错终于铸成,不管如何努力,我终究不过是蛛网上挣扎而不得解脱的虫。雁云的心里一片荒芜凄凉。

    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大燕的骑勇将军要置燕润于死地,空中琴音萧声越来越激烈,雁云头疼欲裂,不能思维。可是他能战斗,战斗,是与骨血相融的一种本能。渐渐地,萧声似乎更强一筹,雁云的杀意渐浓。

    宇文恪赶到的时候,战场中只剩下雁云,李同源跟身负重伤的骑勇将军三人。

    雁云浑身是血,已近疯狂。

    高树之上,主尊脖子上暴起一层青筋,另一棵高树之上,舒飞扬额头冷汗涔涔。不远处的燕落坡,尸横遍地。

    宇文恪的剑稳如青龙出海,而刺客的剑却快如疾风掠影。

    雁云不知道为什么而战,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杀死眼前所有的人。他的剑是红的,满身血是红的,他的眼也是红的。他的世界血红一片,他拼命厮杀,却无处可逃。他的心仿佛被烈焰焚炙,只有新鲜的血才能浇灭他的疯狂燥热。

    剑尖划过宇文恪的胸前,胸甲被剖成两半,宇文恪一直佩戴在胸前的半月佩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刺客似乎愣住了。

    “当”琴弦断了一根,主尊“噗”地吐了一口血,他浑不在意,燕润已死,天奈我何。

    随着琴弦断裂的破音,雁云被点穴一样一动不动,有纷乱的片段从他脑袋里一闪而过。

    “宇文恪?”宇文恪的剑裹风夹尘而来,雁云无声地笑了一下,算了,这都是命。

    宇文恪愣了一下,刚才刺客是在叫我的名字吗?刺客虽然黑巾蒙面,可是宇文恪只觉得无比熟悉,他心里咯噔一下——雁云?就在他一愣之下,忽然黑影一闪,眼前刺客的踪迹消失了。

    侍卫们赶到的时候,高树之上人迹全无,只有宇文恪站在尸山血海中,身旁是身受重伤的骑勇将军,还有吓的缩成一团的李同源。

    “大统领,刺客呢?”

    “被人掠走了!”

    “往哪走了?属下们去追!”

    “不追了,还好我认识那头驴。”宇文恪心事重重。

    “驴,什么驴?”一个年轻的愣头青接口道。

    宇文恪翻了一个白眼——整个皇宫只有那么一头驴,骑着那头驴来打劫,还在脸上蒙块破布,骑驴的人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

    “宇文统领,你……你……”李同源期期艾艾地靠近,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刺客的身影很……。”

    “怎么,李驸马认识这个刺客?”宇文恪语气不善冷声回问道。

    “不,不,不,我怎么会认识。我只是觉得……我有点犯晕。”李同源很是知道些厉害,在丞相府多年的庶子生涯使他明白,有些事儿还是能躲就躲。

    可是同样的,他也明白另外一句话,富贵险中求。就像三个多月前的御花园斗狼,如果不是他冒险推荐了哑巴,那么又怎能在太子眼前挂上号,同时得到父亲的青睐。

    精铁锻造司司副虽不是什么大官,油水却是有的。如今大梁所有铁矿全部都掌控在国家手中,而铁器却是老百姓生活离不开的东西。东西从他手里过,给点孝敬不算过分。

    可惜他只是个司副,难免受司正一些掣肘,有些事做起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可是不管怎样,这些日子,他也算过的扬眉吐气。就连他那年老色衰舞姬出身的娘,也被父亲叫过去陪着吃了几次饭,几个得宠的小姨娘见了他娘,也不得不规规矩矩施礼叫声姐姐。

    这次,他无意中得知有人要刺杀燕润,这对他来说是另外一次难得的机会,把控得当,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司正只得让路。可惜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吃鱼不成沾身腥,燕润死在他的眼前,这事怨谁。

    宇文恪心里纷乱如麻,到底是不是雁云,难道他没死?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就算他没死,他怎么会来刺杀燕润?

    不,他就是雁云,李同源一定认出了他,孙老怪才会劫走他。

    “恪儿?恪儿!”眼前穿着蓝色儒服的男子已年近半百,身形虽然依旧挺拔,可惜脸上几多沧桑岁月雕琢的痕迹。他的眼睛虽不如少年的眼睛如日东升,咄咄光彩,但却如寒夜的篝火,自带一种令人期待的温暖。

    “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您受伤了?”宇文恪回过神来,真的是舒飞扬舒太傅。

    舒飞扬蓝色儒服白色领子上有几点暗红,可他却顾不得,站在燕润的尸体旁,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晟丰帝呀晟丰帝,这都是你造下的孽,却让你的儿孙替你偿还。

    “仔细打扫战场,伤员妥善处理,还有这位骑勇将军,务必救活。把你的绝尘牵过来。”

    “师父,你要去哪里?”

    “追驴!”孙老怪呀孙老怪,真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呀。

    孙老怪的大青驴年轻的时候也没驮过两个人,如今它也一把年纪了,这几天疲于奔命也就罢了,今天更是驮上了两个人——驴,不要面子的吗?谁家驴驮两个人!

    它的驴脸拉的老长,腿也开始哆嗦。孙老怪心疼驴,只好下来牵着驴走,驴背上驮着人事不省的雁云。

    “你不要拉着个驴脸,养驴千日,用驴一时。你最起码还身体康健,你看看我,风烛残年,还得为个小子疲于奔命。我比你还惨!不过实话实说哈,咱俩再惨,也没有你驮的这个小子惨,当年要不是被人掠走,如今可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当人当驴呀,都是命。当年你要不是遇上我,你早就被人做了驴肉火烧了,你还敢跟我拉个驴脸。”孙老怪气喘吁吁,絮絮叨叨,走走,捂着胸咳嗽几声。

    火寒掌震伤了他的经脉,可是他不能坐在皇宫里安安心心疗伤,回去服了药,又跑了出来。雁云的身份太过敏感,如果他真的是大皇子,那么为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可惜天意弄人,雁云呀雁云,就算你被主尊萧音操控,可是杀了燕润,你可真是无法挽回的大错特错。

    夜幕深沉,月明星稀,篝火旁,孙老怪一边咳嗽,一边搅动篝火上小小的铁锅。

    “为什么救我,我很乐意死在宇文恪的剑下。”雁云脸色苍白,坐在火旁泥雕木塑一样。

    “蝼蚁尚且贪生,你为何一心求死。”孙老怪盘腿坐在雁云身旁。

    “我终于知道主尊在山洞里给我吃的药丸是什么了,原来人真的可以被*操控,提线木偶一样操控。可是,我累了!”雁云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告诉我,你还是哑巴死士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过死?”孙老怪递过来一个大葫芦,“酒,来两口吧。”

    雁云咕咚咕咚一气喝了许多,酒劲很冲,雁云莫名的喜欢。

    “你瞧,化朽阁的死士在没有主人的允许下,绝对禁止饮酒。可是我不是你的主人,你看,打破规矩很容易的。告诉我,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孙老怪取出另外一个小葫芦,跟雁云碰了一下。

    “我不知道。真的!”雁云又喝了几口,脸上带出些许快乐;“我为什么不死?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活着还是死了。而且即便我想死,我也不敢死,因为主尊说过——我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我只有活着,才能给她赎罪。”雁云喝的很快,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孙老怪,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吧,我觉得我憋的难受,我这儿……疼,真的,特别疼。”雁云使劲拍着自己的心脏,心脏努力的跳动,可是真的很疼。这是第一次,他主动的渴望跟人倾诉,他主动的说疼。

    “对,以后你就叫我孙老怪,你说,我听着。”

    “我记得,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是个很美的村庄,就叫竹溪村,门前有片竹林,有条小溪绕村而过。我父亲人很好,开了一个小小的私塾,村里的人都非常尊重他……”

    “他长什么样?”孙老怪突兀的插嘴。

    “他四方脸,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不过他耳垂很大,这里还有一颗痦子。好奇怪,今天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真的,好像昨天才见过。”雁云又喝了几口;“我从来没觉得,酒是这样的好东西。你那是什么眼神,干嘛那么看我,我跟他长的不太像,我没有我父亲长的好看,呵呵呵……”雁云似乎有些醉了。

    孙老怪的心砰砰狂跳,四方脸,小眼睛,耳垂大,痦子,这不就是先皇登基那年忽然辞官回乡的御史大夫曹磊吗?

    “…………,我就那样刺过去,我娘的血那样热,那样烫。就算失手,我娘也是死在我的手上。就像今天,我是想要救燕润的,我怎么也没想到,燕润身旁的那个将军会把他推到我的剑尖上。孙老怪,这就是命。”雁云仰倒,天空中群星闪耀,娘说,人间死了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那么,哪一颗是我的归宿。

    “人生的际遇总是这样巧妙,御花园斗狼那天,我遇上了鹤雨。”提起鹤雨,雁云脸上露出鲜活地笑,“我喜欢她,孙老怪,我喜欢她。她是天上的明月,我知道,即便我不是卑贱的奴隶,我也配不上她,可是我只要能远远的守护她就心满意足了。”雁云摇摇葫芦,把剩余的酒一口气喝光。

    他的左手藏在阴影里,手里握着一块小小的尖锐的石头,对于一个死士来说,想死,这块小石头已经足够了。

    “我不能再被主尊操控,我不能!这一次是燕润,如果下一次是你,是宇文恪,是鹤雨怎么办,如果下一次他让我弑君怎么办,我不想再做回行尸走肉——死是最好的结果。”一只被网紧紧束*缚的小虫,终于鼓起勇气想要挣脱,可是到最后才发现,一切挣扎不过是痴心妄想的徒劳。

    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吧,至少我现在还能选择死,至少我的死不会伤害到你们。雁云回头看看孙老怪,老头侧卧在一旁,正一眨不眨地安安静静看着他。

    “雁云,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我讲完以后,你再决定自己的命运好吗?”孙老怪坐起来正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