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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长恭心里不禁暗笑,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薛固这个主意,还真是出人意料,攻其不备。
太子年轻气盛,若是正面硬抗,没必要为了一个奴隶去惹怒太子,可是要这样轻松的让太子为所欲为,自然也非薛固这帮顽固派的本意。死罪不赦的奴隶一旦烙上烙印,就不能被赦免,这在大梁是有据可查的,太子你要特赦,好,那就请你去除这个烙印。不管是割是烙,不过是一块伤疤代替另一块伤疤,一种折辱代替另外一种折辱,这个奴隶依旧会狼狈不堪,被文武百官看个笑话。
舒飞扬刚想要说什么,太子低下头,抢先一步问道:“给本宫看看你的烙印。”
雁云眼里有一丝疑惑,御花园斗狼那一天,太子及满朝文武不是没有见过雁云的烙印,那是一种耻辱,证明雁云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个人形的畜生,等同骡马,肮脏卑贱。
可是金銮殿是何等辉煌何等高贵的地方,怎太子忽然要看他的烙印。他盯着太子的双眼,太子的双眼干净清澈,黑白分明,眼神中带一丝狡黠地跃跃欲试地笑。
有一瞬间,雁云想起了幼时的曹天河,那也是个爱淘气的主,打算淘气的时候眼神竟有几分相似。
雁云抬手,大殿上响起了衣服撕裂之声。
“在太子面前赤#身裸*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薛固的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显然气得不轻,好像刚才提出去除烙印建议的不是他一样。
萧麟风却是听而不闻,他低下头认真研究了一下雁云左膀上的烙印。烙印年代久远,边缘已经因为主体的生长而变的平滑很多,可是那深深的烙痕足以证明当初承受的痛苦。死罪不赦,太子的心里小小的耻笑了一下,当初太*祖皇帝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本身就有语病,矛盾至极。既然不赦,便应该执行死刑,偏偏要把死刑赦免成烙印之刑,既然赦免了,还要再烙上这几个字,岂不是画蛇添……,刚想到这里,太子心里又咯噔一下,说到底,这也是自己祖上,岂能随意腹诽。
“是不漂亮,都长一起去了。”太子的指尖顺着这四个字的笔画随意勾勒起来,指尖离着雁云左膀不过三两指的距离。
“薛尚书的意思你可明白,想要脱离奴隶的身份,就要去除这个烙印,你可愿意?”
太子的眼里是悲悯吗?我不需要悲悯。雁云虽跪却忽然直起脊梁。他直视着太子,未来的大梁皇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他说:“我愿意。”
雁云这一起身,太子的指尖轻微划过雁云的左肩,宇文恪就看到薛固身边一个年纪更老的老头眼神一亮,“坏了!”
“奴隶触碰主人,断手!”说话的是谏议大夫孟挽。太子一看孟挽,小脾气几乎要爆发了,这薛固孟挽简直就是一对顽固组合派,不管太子想要做点什么,不是搬出祖宗就是搬出礼法,仿佛太子一直就是三岁乳臭未干的小儿。
特别是这个孟挽,老,迂腐,资历深,仗着自己是谏官,时不时就要跳出来刷存在感。太子一气之下,竟然一把将雁云拽了起来。
“孟爱卿,你看错了。”太子拽起雁云,轻描淡写的回应一句,宇文恪抱剑站在太子身侧,几乎要笑出声来,眼角忽然看到太傅微微皱起的眉头,赶紧一本正经的摆出自己的招牌冰山脸。
距离如此之近,萧麟风在雁云的瞳孔里看到了清晰的自己,蟒袍金冠,大梁未来之主。
“你愿意,可是本宫——不愿意!”年轻的太子一甩袍袖,他转向礼部尚书薛固问道:“薛尚书说这是大梁的规矩,我请问薛大人,我大梁四百八十七道律,一千五百零一条令,是哪道律令规定,死罪不赦的奴隶不能被赦免?”
太子问的如此具体,薛固竟然一时回答不上来,不禁下意识的去看刑部尚书沈从。
“怎么,你不知道?那好,既然涉及刑律,就请沈大人来帮你回答吧!”太子转身走到刑部尚书沈从跟前。
沈从行礼毕,方答道:“回太子,若只说我大梁的律令当中,的确没有死罪不赦的奴隶不能被赦免这一条。但是,法自君出,这的确出自太*祖皇帝之口……”沈从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子萧麟风打断了话头。
“没错,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建立大梁,义弟广平侯薛隐谋反,烧毁皇家宗庙,并叛逃他国,连犯反,逆,叛三大罪。太*祖皇帝御驾亲征,才将广平王擒回,交由刑部审判。当时刑部判的是凌迟之刑,可是太*祖皇帝仁慈,考虑到毕竟是一起打过天下的兄弟,才特赦一次,将凌迟之刑改成了烙印,削爵为奴。本从仁慈之心特赦之意不过是审判特例,后司法应用中延伸至十恶不赦之罪,沈大人,本宫说的可有错?”
沈从的手心微微冒了一点冷汗:“殿下所说无错。”心说刚才自己本来要说这出自太*祖皇帝之口,便是律法,幸亏被太子截住了,否则岂不是表明立场,站在太子的对立面,这是太子给自己的一次警告。沈从说完,退回队列,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说一句。
“既然本宫说的无错,这烙印年代久远,雁云当时应该还是孩童,可有犯谋反,谋逆,谋叛之罪,既然没有,本宫今日便做主,赦免于他。”说完,太子负手环顾四周,隐隐气场全开,竟有睥睨四方之势。
薛固一时无言,朝臣中也不泛疑惑者,可也有人暗地里哂笑,薛固简直就是千里送人头,蠢到家了。
宇文恪几乎要大声叫好,只许你薛固釜底抽薪,就不许太子拔本塞源?你拿太*祖皇帝拿大梁律令来压太子,可是别忘了,太*祖皇帝当初针对的是连犯谋反谋逆谋叛的广平侯,这是特例特例。大梁律乃是树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而特例却如树之枝杈可以根据皇帝的好恶而改变。薛固啊薛固,你平时何其霸道,张口律令闭口礼法,你欺太子年幼无知,这次被堵的很舒坦吧。
长顺王心里暗惊,事发突然,太子绝不可能提前做好应答准备,这个小太子不是最不喜读书的吗,怎么今天引经据典,竟分毫不错。看样子,太子一直是藏锋守拙,如今真真长大了,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见群臣无异议,太子心里十分痛快,一伸手,童三钱会意,取了一只朱砂笔过来。
“别动。”笔毫轻轻滑过雁云的左肩膀,雁云歪头微微看着年轻的太子,太子的嘴角还噙着一点点笑意。
肩头的烙印在太子的简单勾勒下竟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年代久远的烙痕添加几笔便成了麒麟身上的团花,太子歪着头端详了片刻,又在麒麟脚下添加了一朵祥云。
“好看。本宫名字里有个麟字,就给你画了一个麒麟。童三钱,找人做套白银麒麟护臂,就按照本宫画的图案。雁云,本宫赦免你,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奴隶了。”
百官散后,太后跟太子在御书房召见舒太傅。雁云站在殿外回廊上,童三钱正带人从雁云左肩上拓下太子画的图案,以便工匠打制护臂。
雁云勉强压制住不适的感觉,他还是不喜别人的触碰,可是他却没动,任那几个小太监在他身边忙碌。
这里离着落霞宫并不太远,雁云的心已经飞过高高的宫墙,穿过堤柳,越过花丛。仿佛就是昨天,他还站在落霞宫的门外,仿佛一棵安静的柳树,只等鹤雨走过,轻拂一下她的裙摆,他已经很满足了。
忽然一阵浓郁的花香飘过,雁云瞬间警惕起来。只见花阴公主的辇车华盖招招,扇翣摇摇,一行人前呼后拥,迤逦而来。
“别动,还没拓好。”童三钱一把去抓雁云,却抓了一个空。
“燕侍卫,燕侍卫,这是太子的好意,你不可半路离开,再说,刚才舒太傅也嘱咐你在此等候召见。”童三钱赶紧追过来小声喊道。
花阴有备而来,一见雁云欲要离开,冷笑一声道:“哑巴,啊,我忘记了,你现在叫雁云了,有云有雨,还真是一对。”花阴意有所指,恶语伤人,雁云听而不闻。
“给我拦住他。”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便扑了过来。
雁云连眼皮都没抬,似乎身影也没什么晃动,只见那四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便滚到在地,动弹不得,哀嚎无声。
“站住,你不想知道鹤雨现在怎么样了吗?”花阴摇着孔雀尾翎的扇子,轻描淡写地问道。
果然那个该死的哑巴停下了脚步,原来他真的不知道。
“趴在地上,尽你的本分,本公主就告诉你。”花阴好整以暇。
雁云转身便走。
“她死了!”有什么东西冲上雁云的头顶,他只觉得耳朵轰然一响。转身,怒目而视。
花阴示意下车,车后跟的一个小太监伏在地上,花阴踩着他的肩背,摇摇曳曳,不紧不慢。
“你敢直视我,你个贱奴,你给我跪下。”花阴的右手一直藏在袖子里,如今忽然挥动起来,才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根小牛皮鞭。
“长公主,长公主,可不敢在御书房外动手打人。”童三钱小跑过来,胖脸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怎么连你也敢教训我?”花阴怒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童三钱连说不敢,心里却连连叫苦,大早上的,这位长公主哪里来的邪火,刚想溜,就见长公主的几个手下把这里看了起来。
雁云一抬手,鞭捎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直视着花阴,忽然恶心的战栗。就在几个月前,在公主府,在后花园,在那棵三四人高的玉兰花树下,长公主和她三四个面首,是怎样的恣意嘲笑戏弄侮辱。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长公主他们喝了很多酒,是那个长着丹凤眼的男宠第一个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然后忽然间,大家一下子找到了有趣的玩物。他还能清楚地记得他们是怎样剥光了他,用彩纸给他做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花阴给他做了一副纸镣铐,告诉他无论怎样不准弄断。然后大家开始拼命地灌他喝酒,开始是一杯一杯,后来直接上的坛子,他跪在地上,不能违背,也不能拒绝,镣铐是什么时候断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玉兰花树上吊了很久,很久。
雁云忽然想吐,他已经分不清是恶心花阴还是恶心自己。这些不堪的往事,比那个烙印更甚,烙印不过是烙在皮肉上,而这些,是烙在心上,烙在灵魂上,永远也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