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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六月底了,太阳竟是这般毒辣,楚沉夏路过一家蜜饯铺时,又想起了沉毓最爱的青梅干,当下没忍住,请几位老人稍等片刻,迅速地买了一些青梅干出来。
分给几位老人吃,老人们却推脱说太酸,没有拿,楚沉夏也没有强求,小心拿在手中。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建康城中驶去,楚沉夏掀开车帘一角,街上依然如从前那般熙熙攘攘,只是心口始终觉得沉闷。
东宫门口,马车停了下来,有人问道:“车内是谁?”
车夫将车帘掀起,今日值班之人竟是陆执,楚沉夏定定地看着他,陆执不知怎的忽然移开了视线,眼眸中是说不清的神色。
楚沉夏觉得诧异,索性跳下了马车,站到他对面,偏头看向车内说道:“这几位老人便是那渔女和其丈夫的家人。”
陆执眼中的神色没有下去半分,反而更浓重了,嘴张了几次,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这个样子分明是有事,而且脸上的为难分明是说与自己有关。
楚沉夏不解道:“有事吗?”
陆执目光一震,竟有些被惊到,踌躇再三,还是说道:“你去问殿下吧。”
楚沉夏回了一声“好”,又爬上了马车,他总得先安顿好这几位老人不是,车帘放下的瞬间,他又捕捉到车外那人奇怪的脸色,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他和陆执是东宫中唯一两位不需要通报就能随意进入殿内的人,待他安顿好老人进殿时,发现陆执也在。
刘衍看到他进来,目光沉痛地看着他,相较于陆执复杂又奇怪的眼神,楚沉夏倒觉得刘衍的目光舒服多了。
楚沉夏见他二人始终看着自己不语,怔了一怔才行礼道:“殿下,渔女的家人我找着了。”
“嗯。”刘衍淡淡吐出一个字,眼中的沉痛并没有因此而消下去半分。
楚沉夏笑了一声,说道:“我也不必留在那里娶妻生子了。”
那两人竟是无动于衷,楚沉夏渐渐收回笑容,正色道:“殿下,可是琮简那边出了什么差错?皇上已将他官复原职?”
刘衍摇了摇头,楚沉夏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殿下明说。”
“你……”刘衍说了一个字,又说不下去了,眼中的沉痛一转变为了不忍和同情。
楚沉夏捕捉到这一神色,心口猛地一震,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是我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刘衍点了点头,扶着桌案起身,走至他面前道:“几日前你父亲当年买官一事被发现了,父皇令六弟从旁协助审查。”
楚沉夏听说是几日前,想着时间还早,思量了片刻问道:“那案件进展如何?卖官的人又是谁?此次主审可是陈阙?我父亲认罪了吗?”
刘衍听他问了这么多问题,重重叹了一声,侧过脸,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来:“那些都不重要了。”
“殿下此话何意?”
“几日前案子就判了下来,你父亲死罪难逃,即日便被押送至刑场。”刘衍始终偏转过头,似是不敢对上楚沉夏的眼睛。
“轰”地一声,仿佛一道炸雷炸在楚沉夏心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刘衍又接着说道:“我和若渝还有陆执,想到了劫囚,当日,也确实劫囚成功了。”
楚沉夏听至此,却不敢露出半分喜意,觉得他必是还有后话,果然,他又接着说道:“陆执截下你父亲后便去了祁山,那里有我安排的人,原本是打算将你父亲由我安排的人送到青州去。可是没想到,不知道是消息走漏了还是有内奸,那几个等在祁山的人竟然对陆执和你父亲起了杀心,穷追不舍,将他们逼进了深山。”
刘衍用余光看了一眼楚沉夏,见他还未出现什么过激的神色,微微吸了口气,接着讲道:“陆执和你父亲虽逃过杀手,却在深山里迷了路,你父亲毒发,竟是上囚车前被六弟逼吞了毒药,他见自己体力所剩不多,也不想连累陆执,便自杀了。”
“你母亲……”刘衍说到这里,嗓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将楚沉夏吓得不轻,急声问道:“我母亲如何?”
“没……没事,你母亲很好,被你外公带走了,走之前听说是将宅子卖了,家中的奴役也一应遣散了。”
楚沉夏握紧手中的拳头,骨头声“咯咯”作响,那边陆执朝他走了两步,将手上的一个盒子递给他,解释道:“那日他写了遗书,托我转交给你。”
楚沉夏接过去,取出其中看起来十分狼狈的衣衫,眉心一皱,触碰着这衣衫,他似乎能想象到父亲死前是一副如何凄惨的画面。
楚治在衣衫上写道:
逆子沉夏,八年间从未回家,也从未再唤我一声父亲,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也从未正眼看我一眼,为父深感悲痛。
我八年如一日的在官场中厮混,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当初弃商从政的行为,尤其是买官一事,但如今,我也遭到了报应。
你弟弟沉毓的案子,你不服气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也收集了不少证据,都是官场中一些官员的罪证,也许将来对你为沉毓翻案有用。
东西我藏好了,你自己去找,还有你母亲,想到她又要经历一回生死离别之痛,内心便如刀绞,你务必要照顾好你母亲。
为父不求你光宗耀祖,只求你与你母亲这一世能平安度过。
陆执见他拿着布条的手抖得厉害,没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咽了咽口水,说道:“你父亲走前,还有一句话托我……”
话未说完,楚沉夏已侧过脸看着他,陆执对上他可怖的表情,不由自主得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我对不住沉毓,可从未对不住你。”
楚沉夏双目猩红,整张脸紧绷如弦,不敢想象紧绷的弦放松后会弹出多大的力量,刘衍有些担心道:“沉夏……”
面前的人猛地转身,动作之快,让人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好在刘衍早就有心里准备,虽不防备他这一动作,但自己的身体反应也是颇快,叫了一声“陆执”,两人便合力将楚沉夏拦下了。
“你想去干嘛?”刘衍只觉得额间布满冷汗,不由得更加紧张了。
楚沉夏说了一句令两人不怎么意外的话,“杀人。”
“不,你不能去,六弟府的侍卫虽没东宫的严,但也不是那么好闯的。”刘衍见他走了两步,忙伸出一只手拦在他面前。
楚沉夏眼眸中的火光忽然窜了起来,几乎是暴怒着吼出一句话,“我要杀刘彧!”
刘衍和陆执一愣,以为楚沉夏糊涂了,刘衍忙说道:“这关大皇兄什么事?是六弟的主意啊。”
楚沉夏目光一紧,声音带着怒气道:“不可能,这个计谋环环相扣,竟是不给人留一点退路,死路之后还是死路,庆王那个脑袋想得出来这种计谋吗?如此雷霆风行的计策不是刘彧又是谁?”
刘衍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还是陆执说道:“我听说是他的一个门客出的主意,叫什么远正……”
刘衍目光一跳,对上楚沉夏的眼神,见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心中又是一惊,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冷”字,便被他夺路而去了。
片刻后,刘衍又赶上了他的步伐,拉住他道:“我与你一同前去,多个人也好多个帮手。”
“我也去。”随后赶来的陆执和若渝也异口同声道。
楚沉夏脸上闪过一丝动容,方才不可遏制的怒气瞬间压回去了一些,抑住吼口的激动,镇定又从容道:“不必了,倘若事情败露,我被冠上的不过是为父报仇的名头,可你们不一样,为殿下谋事,若真出了些什么事,只怕殿下也难辞其咎。”
“多谢殿下为我做这么多。”楚沉夏忽然躬身行礼,恭敬得不似从前任何一次行礼,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再往外走时,楚沉夏的脚步已不似刚才那般又急又猛,而是笃定地、有力地走着每一步。
太阳在头顶使劲地散热,楚沉夏穿着黑色的衣袍,却觉得身边总是阴风阵阵,握紧了手中的剑,一个跃身攀上了庆王府的墙头。
他此番而来,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意思,可待两名巡逻的士兵朝这边走来时,他仍然下意识地往树后一躲。
轻轻推动刀鞘,炙热的目光如火焰一般落在冷冽的刀身上,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杀了这两名士兵。
到底,还是没有拔出剑,剑柄在那两人肩颈狠狠一敲,那两人便倒了下去,楚沉夏换上其中一人的服饰,又将他二人捆绑掩藏在树后,这才光明正大地往里走去。
“这位姑娘,请问远正远公子的房间是哪一间?”楚沉夏截住一婢女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半问半说道:“你看着很面生,是新来的吧,这也难怪你不知道。远公子住在府里最偏僻的一处地方,为的就是怕人打扰,诺,就往那里走,绕过那几座院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