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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孟清让的时候,祁晞出于基本的社交礼仪考虑,换过衣服,又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
她以为这个过程撑死也就十分钟,不想,装好电脑没一会儿,门板上就传来两声轻缓的敲击声,紧接着是孟清让熟悉的声音,“祁晞,是我。”她的声音非常适合黑夜,尤其是冬天寒冷的黑夜,听着比盈盈春日还要和煦。
“稍等。”祁晞放下电脑包,快步过来开门。
楼道里昏黄的光很快从门缝里钻进来。
孟清让立在灯下,表情着实不太好看。
祁晞莫名心虚,避开孟清让的目光,佯装镇定地说:“等我一下,我去拿东西。”
“不着急。”孟清让走到门口,将一路放在口袋暖着的手拿出来,又贴在脖颈里焐了焐,确定够热了才在祁晞稍显好奇地注视下伸过来,抚上了她的侧脸——凉得和冰块没什么两样。
孟清让不好看的表情直接变成了难看,眉眼覆了一层寒霜,瞳孔又黑又深。
她用这副表情不声不响地看着的祁晞时,她脑子里就一个反应——周启果然没有危言耸听,孟清让冷起脸来确实吓人。
但是刚在电话里不是已经笑了吗?
祁晞一时拿不准,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分析各种可能,偏偏汤圆‘与世无争’惯了,看不出她现在的难处,非要摇着尾巴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过来,下爪就踩到了孟清让的脚上。
祁晞兀自扑腾着的心顿时被提到半天,连忙俯身拎着汤圆的项圈给它拎回来,严肃教育,“你这么大的狗,怎么能欺负人呢?”
此时的汤圆如果能说话,估计会送她一句,“你这话到底是在骂谁?”
孟清让无端被内涵,用脚尖挡住祁晞放手后正自动闭合的门,稍显无奈地问她,“祁晞,你就不能让我把这口气生完?”
祁晞头也不抬,“你生啊,没看我刚已经吓得不敢吱声了吗?”
“你……”孟清让被祁晞反问得哭笑不得,她是有多凶,一句话没说就能把人吓得不敢说话?祁晞这顶帽子扣得未免太高了。
默了默,孟清让缓下态度,“你不理我,我生气给谁看?”
好像是。
祁晞无情地将汤圆拎到身后,直起身体,看着孟清让说:“现在开始理你。”
“……”孟清让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哑口无言的时候。
静默开始蔓延之际,楼道里的声控灯悄然熄灭。
冷空气借机肆虐。
祁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刺激劲儿没过,孟清让上前一步,挡住从走廊里灌进来的冷风,说:“要不要我抱你?”
“嗯?”祁晞转不过弯,“抱我干什么?”
孟清让意外地没回,沉默着走到祁晞面前,用手指试了试她头发的湿度,顺势往下落,五指贴着她的后脖子,朝自己这边一带。
祁晞没防备,低低地惊呼一声,身体惯性往前,跌靠在孟清让身上,被她用宽松柔软的羽绒服紧紧裹住。
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已经快凉透的身体形成的反差太强烈,祁晞不由自主地颤栗。
孟清让感受到,拉开她还握在门把上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又用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将她贴着自己耳朵的侧脸按进了肩窝热意最足的地方,说:“先这样将就着暖一暖,等热点了再下楼,下面风大。”
原来是因为这个要抱啊,想得还挺周到。
祁晞嘴里像含了蜜,怎么都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转念想到自己头发还湿漉漉的,贴在孟清让肩颈里肯定很冰,忙推了她一把,说:“我头发太湿了。”
身体还没离开,被孟清让重新按回来,破为赞同地说:“差点忘了头发。”然后将祁晞外套上宽大的帽子拉起来扣住脑袋,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一来,祁晞呼吸的空间只剩孟清让肩窝那一点,她就是再不用心也能闻到她身上带着灼热温度的香气。
那味道会让人无酒自醉。
祁晞为了保持清醒,生硬地岔开话题,问孟清让,“你不是说要二十分钟,怎么来得这么快?”
孟清让笑,“看来真是冻傻了,我到你们小区门口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
祁晞诧异,她的简单拾掇,竟然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也许不只是简单拾掇。
刚明明就有人把手机当手电筒打,仔细擦了脸和身体,还,涂了一层新买的变色润唇膏……
————
孟清让家的暖意和明亮与外面的风雪夜相比,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静谧,舒适,淡香萦绕。
汤圆一进门,就从两人中间挤过去,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豪华小窝。
祁晞跟在孟清让后面,不紧不慢地往里走,身上裹着她来时穿的那件羽绒服。
路上,祁晞没话找话,问孟清让怎么突然不要风度,改穿羽绒服了。
孟清让偏头看她一眼,笑被莹润雪色笼着,“怕你冷,专门给你带的,放座位上又想着,衣服本身没有温度,即使穿在身上也还是要你自己去暖,就一路穿过来了。我自己很少穿羽绒服,除非是避免不了的户外活动。”
说这话时的孟清让听不出一点邀功的语气,祁晞却觉得血液里的暖意加快了游走的速度,不过须臾就跑遍了全身,一路默默地烘烤着她被寒意侵蚀过的身体。
这会儿进到屋里,又多了地暖,祁晞一下子就觉得燥热难忍,默默拉开拉链,在心里无声吐槽:地暖烧这么热干吗?不嫌浪费资源。
祁晞脱了外套放好,回身找孟清让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似乎是去了卧室。
再回来,手里多了个吹风机,边往过走边说:“先把头发吹一吹。”
祁晞抬手摸摸半干的头发,想拒绝,转头看见孟清让已经插上了电,只好跟着走过来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可能要到三四点才能睡。”
孟清让皱眉,“明天不上班?”
祁晞,“上。”
“那你身体怎么吃得消?”
“没办法,事发突然。”
祁晞言简意赅地和孟清让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以及这件事最初的原因是被于海明目张胆抢了客户。
孟清让听完,表情变得很淡,“祁晞,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作为一个外人,我不该屡次追问,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就是个普通人,那些挑战底线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你不能总无动于衷。就算要当软柿子,也要在被捏下去之后想办法弹起来,而不是一味地保持缄默,最后还要一身大义地站出来替人收拾烂摊子。”
孟清让说完,本就安静的客厅忽然变得沉默异常。
她知道自己这些话可能会伤到祁晞,尤其是最后那句,可她不打算道歉。
人没脾气,是很反常的状态,她不希望祁晞总处在这种反常状态里难为自己。
祁晞也没生气,她就是……
“孟清让,我以前其实挺能闹腾的。”祁晞在一片寂静里突然开口,笑得眼睛发亮,“没上学那会儿,我和跟屁虫一样,天天跟在爸妈屁股后面去学校,欺负他们班里的学生;到了读书的年纪,他们的学生终于解脱了,他们自己的日子却还是不见消停,我不是上课捣蛋,就是下课搞流水线作业赚钱,生意大到校长亲自带人来端了窝点,还要带着证据把我扭送回家,呵,真就是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后来,后来……”
祁晞的声音随着眼底消失的亮光快速沉了下去。
“你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和你说。”祁晞低声,很正式的语气,这让孟清让心里生出一种错觉——祁晞接下来说的话一定是很重要的话。
孟清让的声音不自觉变轻,“好。”
良久。
祁晞终于再次出了声,嗓音低沉克制,“我妈的情况你之前已经看到了,她变成这样不是一两天。第一次晕倒是在我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那天出高考成绩,我是理科全市第六,我爸班里第一,考得还行。”
孟清让诧异,那么值得庆祝的日子,祁晞怎么会经历这些?
“祁晞……”
“嗯?”祁晞转身靠向沙发,表情过分平静,“我爸妈都是老师,两袖清风,往前三十年,两人一整年的工资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两万。除去日常开销,他们大部分收入都拿来供我上学了,哦,还有画画。”
祁晞笑笑,视线垂了下来,“我妈其实就是美术老师,但她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只肯教我到6岁,之后一直是美院的一位老教授教我。一节课50,学一个小时,我一周上四节课,一年下来差不多要花一万块。后来物价涨了,一节课的收费也从50慢慢涨到了300。”
孟清让握着吹风机的手收紧。
这些钱比他们家年收入的一半还多,剩下的部分要维持日常开销,还要供祁晞上学,日子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
“邻居都以为我爸妈花这么多钱培养我画画,是想让我以后朝这个方向发展,说不定哪天天上掉馅儿饼,我接得准,一家子人都会跟着飞黄腾达。”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就是赌气而已。”
“上幼儿园的第一周,班里一个小孩儿说我画画难看,肯定不是我妈亲生的。”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又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哪儿受得了这种委屈,把他打了一顿不解气,被我妈领回家后非要闹着学画画,要画最漂亮的画。”
“我妈边看我哭边笑,笑够了,说,‘行啊,现在先跟妈学,等你长大一点了,妈给你找最好的老师’。”
“我知道美院的教授都很厉害,但是没人跟我说过一个小时的课那么贵。”
“从6岁到15岁,我们家几乎没攒下什么钱,也就高中三年,课业太重,不用继续学画画,我呢,也因为成绩好,学校不收学费,还反过来给奖学金,他们才有机会攒点,不然我妈第一次发病,连做手术的钱都凑不出来。”
“那次手术,花掉了他们全部的积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我妈出院后,不能说话,不能动,一年到头就靠几口粥吊着命。”
“不过还好,人还在。”
“我和我爸知道她那个病很容易复发,心理准备做得非常充足,但怎么都没想到才不满一年,我妈就又住院了。”
“这回是真没钱,连我上大学的报名费都是我舅从给我哥攒的老婆本里掏出来的。”
“那怎么办呢?”
“我学设计啊,可以私下帮人画图。”
“可是谁会找个大一新生?”
“就算有人找,也不过是几百几百地往上攒,医院不会等我,最佳治疗时机更不会等。”
“优尚有人帮你了?”孟清让问她,太容易猜了,救命的钱,祁晞无论如何也得还清,所以不管优尚对她怎么样,她都不能反抗。
祁晞点了点头,“是啊,之前的老领导替我出了钱,还不嫌弃我是个没经验的学生,亲自带我做了很多项目,作为回报,我毕业后要进优尚工作,30岁之前不可以离职。”
原来如此。
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忘恩负义,偏偏祁晞还是个为了身边的人,什么事都愿意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
这在孟清让第一次见她为了李萌不惜得罪杜明成就知道了,不然,她应该也不会多管闲事地问她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可是,这种性格的人往往活得很累。
“我不是什么心思清朗,一尘不染的人,看事情习惯性先看它的不良面。祁晞,他帮你也许只是看重了你的能力,并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孟清让说。
“我知道啊,可他就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了我。”祁晞语气轻快地说,话落,声音又一次沉了下来,“孟清让,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问你有没有犯过什么错,惹父母生气?”
孟清让眉心一紧,定定地看着情绪起伏剧烈的祁晞说:“记得。”
“嗯。”祁晞笑着,眼底的红丝藏不住,“你只是撕了通知书,而我,在我妈这辈子最得意的那天把她气进了医院,再没有好起来过。”
祁晞说完,孟清让心里像被重锤砸中一样,窝着疼,她无不后悔让祁晞再次回忆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可私心作祟,她知道了后半段的结果,就还想知道前半段的起因——祁晞和她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把好好一个人气成那样?
她没敢问,怕内疚太过张狂,会将祁晞吞噬。
祁晞却还在自言自语,“欠我爸妈的,我得还他们,所以不管那时候是谁帮了我,不管他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那时候没得选,现在、以后都一样。”
孟清让理解,如果根源真在祁晞,那她做什么都合情合理。
可她还是不想让祁晞继续想这些事,故意和逗汤圆一样,逗逗祁晞的下巴,说:“现在我来了,你想怎么选就能怎么选。”
祁晞飘忽的目光定住。
半晌,抬头看着孟清让,笑得比晴空万里的星河还要夺目,“这话啊,你最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经过不懈努力,作者正式宣布:存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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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2511:55:30~2021-09-2612: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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