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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煜闻言,露出像孩子一样迷茫的表情。
他不配,是的——他不配!
他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不配做别人的父亲,连老天都知道他不配,所以老天夺走了她,连一丝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他。
可是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该跟谁说他后悔,又该去哪里寻她,黄泉路上,她还会等他吗?还会愿意见他吗?
他颤抖着手抚上唐渐依的脸,深深的凝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容颜印刻在灵魂深处,颤抖的手顺着她的脸颊一路缓缓下落,紧紧的握住了她那冰凉的手,他握得那样用力,现出苍白的骨节,突然身子一颤,又是哇的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洒在唐渐依身上,有一种异样的妖艳。
凌汐池从萧惜惟的怀中挣出来,她有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走到左煜面前,说道:“把她给我吧,不要再惊扰了她的亡灵,她跟你已经没关系了。”
“不!”左煜的眼中泛出恐慌的神色,他慌忙将唐渐依一把抱紧,像是生怕别人抢走了她,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表情却凶恶无比:“没人能抢走她,没人能从我身边带走她!”
凌汐池无奈的闭了闭眼睛,说道:“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该回家了,你没听她说,她想她娘了吗?她要回家!她因你才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你就不能让她安安心心的上路吗?”
左煜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抱起唐渐依,就像是一个迷路的人,转身一步步离去,大雨冲刷在他的身上,他的脚步踉跄着,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凌汐池想要阻止他,被身后的萧惜惟紧紧的抓住。
唐渐依的手从他的怀中垂了下来,冰凉的雨水混合着血水从她的指尖滴下,一粒浑圆洁白的小石子从她的手中骨碌碌的滚落到了地上。
左煜红着眼睛看着那小石子许久,那是凌云寨后山那条瀑布里特有的石子,像白色的玛瑙一样漂亮,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仰天狂啸了起来,他的嘶吼声响在凄清的夜里,大雨淋在他的脸上,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壮。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
凌汐池看着他,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唐渐依的脸,将唐渐依抱到了他们的面前,说道:“劳烦了,好好送她回家,一定要将她葬在那个瀑布旁,她说过,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凌汐池闭上了眼睛,“葬在哪里,就不劳你费心了。”
左煜伸手痴恋的轻抚着唐渐依的脸,声音轻轻的,却像宣誓一般郑重:“依依,我知道你最害怕孤单,等我办完要办的事,我就来陪你,到时候无论你打我还是骂我,我都不离开你了,等我!”
凌汐池的全身轻晃了两下,他脸上的悲痛是那样的明显,她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忍再出言奚落他,只得侧过头去无声的垂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他再不好,那也是唐渐依深爱的人啊。
萧惜惟将她揽在怀中,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扭头看了谢虚颐一眼,谢虚颐会意,走上前来接过了唐渐依,左煜最后深深的看了唐渐依一眼,终于松了手,转身嘶吼着冲进了漆黑的夜幕中。
寒莫沂看着左煜的背影,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没用的东西!”
凌汐池听到这句话,霍然转身看着他。
她没想到寒莫沂这人竟然冷心冷情到如此地步,他的妹妹死了,他不仅没有半分悲痛,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这世上怎会生出这样冷血无情的人,这种人怎么偏偏成为了唐渐依的亲哥哥,她为唐渐依感到万分不值,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握剑的手捏的咯咯直响。
这时,她感觉到一直搂着她的萧惜惟松开了她,和月弄寒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掠出,如闪电一般,猛向寒莫沂欺了过去。
寒莫沂早有戒备,往后退了一步,护在他身侧的叶孤影和冰冽见状同时出招,向他们二人攻了过去。
宛转环光芒大绽,如皓月当空,雪御剑剑气纵横,如雪飘人间,这两招威力惊人,可他们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当世文韬武略公认并列第一的两人。
只见萧惜惟和月弄寒一个迅疾若风,一个快若流光,一个一扬手,万千凌厉的剑气纷纷冲出,一个一抬腿,化狂风劲雨之势为己用,叶孤影和冰冽被两人的攻势攻得后退一步,便见二人已经掠过了他们,直朝寒莫沂而去。
寒莫沂武功虽不错,但也不能同时与他们二人为敌,刚抬起手凝聚真气欲挡,便见萧惜惟左手手掌一探,已搭住他肩膀,乘势滑落,手掌翻处,抓住了他右腕,与此同时时,月弄寒也欺了过来,抓住了寒莫沂的左肩。
寒莫沂脸色大变,仍是故作镇定的说道:“惜王这是何意?”
萧惜惟冷笑了一声,说道:“寒莫沂,你今夜敢有恃无恐的出现在这里,无非是吃定了云隐国暂时还不愿先违背明渊之盟,所以你料定了孤不会杀你,事实的确如你所想,如今确实还不到杀你的时候!但是不杀你不代表不向你收点利息,这一笔笔债,孤很快便会向你们连本带利的要回来。”
月弄寒也道:“太子殿下,泷日国多行不义,你与令尊一个枉为人父,一个枉为人兄,在下今夜也要替唐姑娘和她的母亲出一口恶气。”
话音一落,只听清脆的咔嚓之声响起,寒莫沂的左臂与右臂已经齐齐折断,无力的耷拉在身侧。
这时寒莫沂脸上已无半点血色,断臂之痛更是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可他还是咬着牙冷笑道:“两位好大的仁义,难道我妹妹的死就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你们若是真想帮我妹妹,又何须利用她假传消息,我们是卑鄙,你们也未必坦荡!”
寒莫沂的话说进了他们的心坎里,两人自知唐渐依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心中也是无比的懊悔,眼下被寒莫沂这么一问,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萧惜惟将寒莫沂推到了冰冽的面前,说道:“你们走吧,下次若你们还敢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动作,云隐的大军必将踏平你泷日国,不惜一切代价。”
冰冽一直冷着脸看着这一切,闻言,也只是微微动了下眸子,伸手将寒莫沂扶了起来,转身便要走。
“蓦璟!”这时,寒莫沂突然唤了一声,看向了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凌汐池,嘴角泛起了一丝十分阴毒的笑,说道:“忘了告诉你,再过几天,你真正的夫婿便要来了?你觉得你这辈子还能名正言顺的跟他……”
他又看了萧惜惟一眼,说道:“在一起吗?”
凌汐池闻言,猛然抬眸看他,便听萧惜惟咬着牙道:“寒莫沂,你找死!”
寒莫沂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堂堂的惜王陛下,若是被人知道娶了一个瀚海国的弃妇,你觉得世人会如何看你看她呢?你当真能顶得住压力,不顾云隐国的颜面去娶她吗?”
凌汐池面色苍白,朝他走了两步,可这时,一股剧烈的疼痛猝不及防的传来,那剧痛来势汹汹,仿若摧心剖肝一般,她闷哼了一声,顿觉身体也仿佛要被撕裂了,脚步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汐儿!”萧惜惟惊叫了一声,急忙冲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拉住了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凌汐池摇了摇头,勉强做出了一个笑容:“没事。”
话刚说完,那阵疼痛又加重了几分,一股庞大的力量从她的体内升腾而起,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那种能量带来的冲击和压力让她生出一种神魂离体的感觉,像是有一只巨大无比的手要将她的灵魂生生的从她身体中扯出来一般。
她的身上逐渐升腾出一股淡淡的红芒,火阳诀的真气在她体内疯狂游走,她的全身滚烫无比,那种神魂好似要被剥离的剧痛更强烈了,这种痛远胜于她以往所承受的各种伤,她无意识的咬紧嘴唇,双手紧紧的握成拳,面上已浮出痛苦的神色,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萧惜惟一见她的模样,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手往她的脉搏上一搭,感受到她那紊乱得不行的真气后,一时慌了手脚:“汐儿,你到底怎么了?”
月弄寒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走了过来,声音也焦急了起来:“阿寻她,怎么了?”
凌汐池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全身无力的靠在萧惜惟的胸膛上,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汐儿!汐儿!”萧惜惟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将自身的真气灌输到她的体内,可她的意识还是逐渐模糊了下来,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有一个声音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如钟磬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久久回荡:“灵邪,你该来将我唤醒了。”
萧惜惟看着那晕倒在他怀中的人,再也不顾不上其他,将她横抱而起,急急的便朝明渊城的方向赶去。
叶孤影看着他们瞬间远去的身影,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漆黑的夜幕,喃喃道:“阿寻,你的肩上到底肩负了多少东西?”
“叶姑娘,走了,回去了。”
眼见萧惜惟他们离去了,冰冽也扶着寒莫沂准备离去,见叶孤影站在那里没动,寒莫沂咬着牙说道。
叶孤影怔了片刻,转身跟着他们走了。
天地间瞬间恢复了静寂,雨水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余一片树叶悠然坠落,仿佛在祭奠那一场悲壮的血与泪。
凌汐池醒来的那一日,阳光出奇的大,没有风,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一张脸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内,萧惜惟埋头看着她,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汐儿,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她嘶哑着嗓子问道:“我怎么了?”
萧惜惟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师兄说你伤心过度,导致全身的真气逆行,险些走火入魔。”
凌汐池想着昏迷前的那一幕,她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真气逆行。
萧惜惟对她温柔一笑,手指滑过她的脸,柔声道:“渴不渴,饿不饿!”
凌汐池摇了摇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淡淡地问:“依姐姐的后事处理好了吗?”
萧惜惟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中有不忍,有不安,默了片刻后说道:“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你醒来送她最后一程……”
凌汐池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眼泪忍不住滑落出来:“人都走了,送不送的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样子让萧惜惟感到害怕,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说道:“汐儿,我知道你在怪我们,你要是生气,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行,你别折磨你自己,你别……”
凌汐池无声的笑了起来,又睁开了眼睛,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带我去见她吧。”
萧惜惟垂下眸子,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木堆上,唐渐依神色安详,嘴角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月弄寒和谢虚颐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是月凌州的一干人等。
见萧惜惟将她抱了过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十分复杂的神色。
风聆和琴漓陌也在人群中,脸色也不怎么好,沈桑辰和穆苏一左一右的立在她们身旁,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
凌汐池蹒跚着脚步走到了唐渐依的面前,尸身被他们用药物保存得很好,并没有腐烂的迹象,她双膝一曲,跪在唐渐依的面前,勉强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用着像平常聊天的语气道:“依姐姐,我来送你了,你可以回家了,你可以回凌云寨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寨主了,唉,如果你一直都是那个小寨主该多好啊。”
话落之后,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心中一阵恐慌,随即化成强烈的悲痛,忍不住哭出了声,如果那时她没有去凌云寨,如果唐渐依没有认识她,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她像是陡然认清了一个什么现实,原来竟是她害了唐渐依吗?
喉咙有什么涌了上来,凌汐池张开嘴,愣愣的看着地上自己吐出来的血。
萧惜惟冲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她张开嘴想要喝止他,谁知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汐儿!”萧惜惟在她耳旁紧张的叫了一声,她知道他要将她抱走,拼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起来。
萧惜惟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他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抓得她发疼,凌汐池没有力气再挣扎,只是呜呜的哭了起来,萧惜惟匆匆的脚步一止,叹了口气,转过身又将她抱到了唐渐依的面前。
月弄寒将一束火把递给了她,柔声道:“阿寻,舍不得就送她一程吧!她总归是要走的,不要让死者不安,让她早点安息好吗?”
凌汐池努力的分辨着他的话,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有些无神。
耳旁有风呼啸而过,她仿佛听见了一阵歌声。
“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风中好像有人在对她笑,笑声像铃铛一样清脆动听,凌汐池伸出颤抖的手将火把接了过来,火被风吹得呼呼的,就像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在烈火中燃烧。
她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火把抛出,泼了火油的木材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火焰冲得很高,吐着舌头,尽情的吞噬着一切,唐渐依的脸庞在烈火中渐渐看不见了。
凌汐池倔强的睁大了眼睛,喃喃道:“依姐姐,对不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