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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冽面色如常,勾唇笑了笑,面容有些温和,忽又听面前的少女道:“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可以吗?”
他抬眸直视着她,少女面容平静,有种余愿已了的轻松,那双累极了的眸子泛着一种奇异的色彩,就像在释放生命的最后一丝美。
他的心里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突突的跳了起来。
“什么事?”
“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带我离开好吗?”
冰冽怔怔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凌汐池将手伸出去紧紧的握着萧惜惟的手,埋下头凝视着他,用着无比轻松的语气说道:“因为我活不了啦,可他还得好好活着不是吗?”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冰冽感觉到了一股揪心的痛,他当然知道她到底伤得有多重,这两天,他给她吃了无数续命的药丸,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到她的体内,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面对,可他骗不了自己,面前的少女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他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那天在血域魔潭,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和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谁都知道,那个男人为了她甘愿去死,若是真知道她死了,怕是要跟着殉情。
他问:“你的伤真的没办法了吗?”
凌汐池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也是习武之人,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我现在已经没有功力了,撑不了太久的。”
冰冽的手在身侧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可他不是个傻子,你以为能瞒得住他吗?”
凌汐池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干净的丝绢,用力的将手指咬破,颤抖着手在上面写了起来,血迹浸透了手绢,一字一句都在诉说着别离。
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冰冽看着那被血迹染红了手绢,只觉得一股血冲上了脑门,让他没有办法再冷静下去,他腥红着眸子,伸手紧紧的箍着她的手臂,咬着牙道:“你真的就爱他到这种地步吗?连死都不让他知道?”
凌汐池将手绢折好放进了萧惜惟的怀中,手绢上的字意思很简单,无非是告诉他,自古以来,忠孝情义总是难两全,人不能总是为自己而活,爱情并非一个人的全部,父母养育之恩,更是不得不报,所以她是时候该回去了,若是有缘的话,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让他好好的活着,等着她回来找他。
她做不到当着他的面离开,只能悄悄的走,毕竟她早已习惯了不辞而别。
看看看看,她是回家了,这个理由多好啊,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想回家的,想回家见妈妈。
所以,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甚至还留了个日后能相见的希望给他不是吗?
只有他相信她是回家了,他才会好好活下去,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等到一年、两年、无数年过去后,这份感情将会逐渐淡去,他也许会忘记她,也许不会,他怪她也好,怨她也罢,但至少不会再想着死,这一辈子不也就过了。
少年的感情总是如此,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想着能天荒地老,为情生,为情死,为情付出一切无怨尤,可人不会总是少年不是吗?
她笑:“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他不能死,很多人比我更需要他。”
冰冽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手无力的松开了她,答应了她的要求。
小乖派上了用场。
山峡关有条小路直通亡鸟峡底,那里守着云隐国派来接应的人,无数人埋伏在峡底各处,小乖游动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一小队负责侦察的士兵朝着响声发出的地方追了过去,不多一会儿,便在丛林中发现他们的陛下昏迷不醒的倒在了那里。
负责在此处接应的是云隐国的破尘将军,他已在这里守了两天,见到他们的陛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伸手在陛下的脉搏上探了探,感受到那有力的跳动后,他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又吩咐人四下查看了许久,并没有发现第二人的踪迹,于是第一时间下令撤退,急匆匆的将他们的陛下带走了。
冰冽抱着凌汐池站在高处,凌汐池呆呆的看着那远去的人,在她的眼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也在此刻不停的涌了出来,因为她已无泪可流,只能流血。
空气似在此刻凝结,仿佛忘记了流动,她抬头看着天空,灰暗的天空,灰暗的世界,阳光仿佛被隔绝,再炙热的阳光都没法再给她温暖,再也无法融化掉她内心的寒冰。
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与命运抗争了那么久,他们尽心尽力,却还是躲不过命运的捉弄,他们只是蚍蜉,撼不动命运这棵大树,蚍蜉撼树,自取其辱,真的是自取其辱。
冰冽将她放了下来,打量着她,眼神忧伤孤独而又落寞,有种独自在荒原里行走的凄凉,凝着苍翠的寒意。
“你,你是留着一口气看着他离开的吗?”
凌汐池看不清楚他的样子,或许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所以她也并没有听清他的话,恍惚然只是听见了他说什么一口气。
是啊,一口气咽下了,所有的一切便也结束了,好在,剩下的一口气里,她还能清楚的和他道别。
两滴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她的眸子将闭就闭,突然道:“我,我想去亡鸟峡最高的地方,我想看看今天的夕阳。”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哭了,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安慰他,头一歪,倒在了他的怀中。
良久良久后,她听见耳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汐池,醒醒,你不是说要来亡鸟峡吗?亡鸟峡已经到了,你快醒醒看看。”
冰冽站在亡鸟峡最高点,对着怀里的人柔声道,他的面容柔和,心经历了最初的疼痛后,此时竟然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像是回到了最初的自己,那个还没有成为杀手的冰冽。
自从他决定带她来这里的那一刻,在他心中便已经没有仇恨了,过去的种种,于他来讲或许是永远也无法醒过来的噩梦,但是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如今有她在他的梦里,他会努力让自己的噩梦变得透明,终有一天,他会迎来他的好梦,只是,梦里要有她,还有他对她的爱。
这里是亡鸟峡的最高点,往下便是据说连鸟都会跌死的深不见底的峡谷,今天的太阳很好,是这个冬日里阳光最晴朗的一天,只不过却已到了日落黄昏的时候。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沉睡的脸上,美得让这明媚的夕阳也黯淡了,美得让他窒息,他突然觉得好像被这一阵阵轻柔走过的风迷了眼,眼睛变得异常的酸涩,他的发,她的发在风中纠缠在了一起,扭成了人世间最难解的结。
“汐池,你不是要看夕阳吗?我们已经来了,为什么你不肯睁开眼睛看看?”
她的眼眸幽幽的睁开。
世界竟会如此的模糊不清。
应该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吧,不然,天边为何会有那么绚烂的晚霞,不然,为何明明看得见阳光,可阳光却那样的冰凉。
凌汐池无声的咧开嘴笑了,眼睛里盛满了晚霞的光。
“好美的……晚霞,好……好美的景色,冰冽,谢……谢你!”
冰冽抱着她的身体轻轻一颤,他埋头看着她,堂堂的一个大男人,居然对着她肆无忌惮的流泪。
“别……别哭。”
凌汐池伸手拭了拭他的眼泪,将目光投向了那深不见底的峡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望着峡底道:“你说,峡底……会不会有船呢?他,他是要从这里……这里回家的,为什么我看……不见?”
她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想,她真是傻透了,那么深的峡谷,她能看到什么呢?
她开始嘲笑自己,喃喃道:“我糊涂了,渊河的水还没到这里呢?这下面怎么能坐船呢?不过很快了,很快渊河的水就会流到这里,贫瘠的土地啊,将会变成沃土,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冰冽沉默着,他知道他们治理渊河的事情,将渊河的水导入亡鸟峡中,途经泷日国的南阳和心淮两处水源匮乏之地,那两处谷物难长的地方将会变成万顷良田。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他才会选择放下个人的仇恨,放了他。
亡鸟峡真的很深,深不可测,两岸高山对峙,崖壁陡峭,层层重岩叠嶂,雄伟险峻而又幽深秀丽,站在崖顶往峡谷里看,只能看见浩渺的烟云氤氲缭绕,层层看不透的茫茫雾气。
此刻,夕阳挂在对面的山峰上,仿佛留恋这个风姿多彩的人间,舍不得离开,努力的为着这人世间留下最后的风采。
凌汐池的目光紧紧的追随那即将西沉的落日,轻声道:“冰冽,你看……太阳快落山了,真好……太阳下山了,明天还是…还是照样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你知道…太阳是从…什…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落山的吗?”
冰冽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悲痛,他已知道答案。
凌汐池笑笑,太阳还会升起来,还会继续散发火一样的光芒,可是属于她的太阳却已经下山了,它累了,她也累了,她们都该歇歇了。
她尝试着告诉冰冽一个道理,太阳从升起的那一刻便开始西沉,而人也一样,从生的那一刻开始便在逐渐的走向死亡,人也在不停的轮回,所以,我的朋友啊,不要为了我的死亡而悲伤。
因为人总是会死的嘛。
“汐池……”冰冽突然低低的唤了她一声,他埋头凝视着她。
“太阳落山是因为它要休息,它休息一下便会再重新升起来,或许它从未落下过,它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它累的样子,所以它才要休息一下,你若想休息了,你就休息吧,等着你休息够了,我便带着你去找他,找你的太阳。”
“傻瓜……要落的太阳,不管找到谁,始终要落的,何必再添一段落日之伤,不如,你陪陪我看风景吧,真的,好美的夕阳,美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凌汐池轻笑了两声,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嘴里又有了血腥味,刚才那一番话用去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没有力气再说话了,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一滴凉凉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滑进了她的嘴里,很苦,很苦。
她伸出了手:“好想……好想留住夕阳,可是……它还是从我的指缝间溜走了,你看……冰冽,你看,有一群大雁飞过去了,它们回家了……我也想回家了……”
“嘎,嘎……”一阵悲怆的大雁啼声从远方传来。
凌汐池连忙支起了耳朵,仔细聆听:“你听,它们在说……回家……回家,回家看妈妈,我终于,能够两全了……”
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在颤抖,在挣扎,在呐喊,却一一都伴随着那逐渐失却光芒的天空,归于沉寂,归为尘土,连同她的人,她的心。
她以为她会难过的,当真正要挥手告别的时候,竟会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自然的生,自然的死,自然的无可留恋。
只因在此之前,留恋的实在是太多。
冰冽一直未说话,直到她说不动的时候,他突然道:“汐池,如果你真的想回家,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耳旁嗡嗡的,冰冽他在说什么?
凌汐池努力分辨,却仍然分辨不出他到底说了什么,于是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汐池,汐池……”他仍是在不停的唤着她,似乎非要听到她的回答。
她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只觉得这世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如一团烟雾,慢慢的在她脑海中消散,轻飘飘的,逐渐透明。
然而,还余下了一丝残留的意识,冰冽在不停的拍着她的脸,他的声音里有强烈的,无能为力的痛楚。
然后,他朝着亡鸟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声,就像一匹独自站在山崖上的孤狼,贪恋着阳光,畏惧太阳消失后随之而来的黑暗和寒凉,恐惧像潮水一般朝他覆盖,心脏像是被一群嗜血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啃噬着,他既疼痛又孤独,既可怜又可悲。
他将目光落回到了她的脸上,片刻后,他做了一个决定,将嘴唇附到了她的耳朵边上。
“我跟你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