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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凌霄看着萧惜惟那落寞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身影,心头突然一阵刺痛。
那身影道出了人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不能言语的痛苦,她甚至能感觉得出,那个女子,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眷念。
这个时候,她恨不得牺牲一切去弥补他,弥补她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亏欠。
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也不例外。
她抬手指向那张形似贝壳的石床,说道:“那便是玄玉冰火床了,你把她放进去吧。”
萧惜惟面容一喜,疾步走了过去,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那张石床中,抬头望着那面如镜般的巨石,后知后觉地说道:“这就是返尘归阳石?”
怎么和灵山血珀完全不一样呢?
花凌霄走上前来,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她的目光落在了返尘归阳石四周的那一行行小字上,说道:“当初她兄长也是在这里闭关的。”
萧惜惟早已猜到,便不作答,起身退后了一步,问道:“如何才能启动返尘归阳石救她?”
花凌霄微微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缥无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萧惜惟的脸色一变,显然不愿就此离开,成功的机会那么渺茫,他不想,连她活着的最后一面他都看不见。
就算是死,她也得死在他的眼前,否则,上了黄泉路,她比他走快了一步,他追不上她该怎么办?
哪怕踏上六道轮回,他也要与她手牵着手走在一起。
花凌霄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她,若是想让她活下来,就听话好吗?”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救不了她,我会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萧惜惟犹豫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影响到花凌霄救她,只得说道:“有什么变故,记得第一时间叫我。”
他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石床里面色苍白的女子,转身走了出去。
路过缥无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淡漠得没有任何情绪。
缥无的心中苦痛不已,魂不守舍地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适才花凌霄的话让他大为震撼,她说,他的父亲从未想过要抛弃他们,对于过去,他的心中仍是有太多的疑问,他怕自己判断错误,恨错了人,也怕闻人瑟当初是因为误会,才会造成今日这样的结局。
花凌霄走到石床前,望着里面的女子,蹲下身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苦笑道:“若是救不了你,他应该会追随你而去吧。”
适才萧惜惟离去时的最后一个眼神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若是救不了她,那么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她欣慰,她有一个好儿子,他是个负责任的男子汉,如她当初为他取的名字一样,一世倾心只为一人,但与此同时,她又不希望她的儿子真的会为了这个女子做出傻事来,她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所以啊,你不能死知道吗?”
她将手缓缓地移到了那女子眉头,捏了一个诀指,柔和的真气漾出,一团淡淡的白色真气顿时萦绕在她的指尖上,将那张已无生气的脸映照得又凄艳了几分。
“孩子,希望你好了以后,能好好对他,他是真的爱你。”
话落,她的指尖一扬,那躺在石床中的女子随着她的动作漂浮在了半空中,她起身,双手置于胸前,用真气结了几个印,受真气的影响,玄玉冰火床开始大放异彩,红光与蓝光交织在一起,如同阴阳两极,一边像潺潺流动的鲜血,一边像碧波荡漾的湖水,以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子为中心,仿若一个渐渐合拢的贝壳,将她完全包裹在了中间。
她的身体也开始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就像一个巨大的贝壳里孕育出了一颗璀璨的明珠,几乎同一时间,返尘归阳石也爆绽出一道炫目的白光。
花凌霄以指做笔,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的真气射出,将返尘归阳石与那半空中包裹着那女子的贝壳连接在了一起,像是搭在半空中的一道桥梁,神圣无比,又像是一条供世间众生行走的轮回路。
轮回,本是众生必走的一条路,自最初开始,天地万物生灵尽皆辗转于六道轮回中沉浮,随着生前所种业力各自投生,有如车轮回转,没有尽时。
阵阵狂风不知从何处刮了进来,撞击在空荡荡的石壁上,光芒摇曳中,好似无数鬼魅幽影从那条轮回路上跑了出来,四处乱窜,发出一阵阵尖利而又刺耳的声音,似鬼哭又似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花凌霄喘了一口气,额头上已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以她如今的功力,强行催动返尘归阳石居然会有些力不从心。
今日的返尘归阳石与她过去在此修行时感受到的祥和宁静的力量不同,此时的返尘归阳石力量强悍无比,让人难以招架。
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将自己的真气提升出来,用指继续朝那悬浮在半空的女子描画着,在那女子的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个诡异且带着浑厚生命力的模糊阵图。
随着那个阵图越来越清晰,一股无形却沛不可当的巨大力量如汹涌澎湃的巨潮席卷了整个离愁幻府,洞中萦绕着的薄雾也被染上了色彩,在空荡荡的洞府中飘荡着,化作了一个个或红或蓝或白的繁复图案。
这些诡异的图案围绕着那个阵图旋转着,连成了一条条线,各自沿着自己的轨迹在运动着,有的像太阳,有的像月亮,有的像山川湖海,有的像花草树木,还有的像猛兽飞禽,一个接一个凋零,又一个接一个出现,像是在演化着天地万物生灵的休养生息,生命像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从这头流到那端,再从相连的通道流转回来,循环不止,生生不息。
花凌霄看着那些变化不息的图案,眼中露出了惊异的神色,这些图案的出现,并不是她导致的。
然后,她便感觉到,自己好似受到了一股莫名力量的牵引,她的心猛的一慌,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她的瞳孔一阵扩张。
只见那无数连在一起的怪异图案开始组合在一起,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数道光芒有规律地在半空中潺潺流动,赫然如一片纵横交错的河流,以螺旋形的状态围绕着那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盘旋起来,旋转成一个个圆形的光圈,不停的打破重组着。
而那漂浮在半空中毫无意识的女子,额间渐渐泛出了朦朦胧胧的白光,一个淡淡的印记出现在了她的额心上,那白光牵引着围绕着她的那个模糊阵图,散发着丝丝缕缕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以她为中心徐徐散开,仿佛在这洞府里开出了一朵艳绝天地的花朵。
花凌霄呆在了那里,那女子好像借助着返尘归阳石在自我恢复中。
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莫非,这就是无启族的轮回之花?
可就在这时,返尘归阳石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雪白光洁的镜面一变,一团漆黑无比的黑雾突然出现在那镜面上,像一条腥臭无比的污浊河流在潺潺流动,并且不停地向四周蔓延。
花凌霄瞪大了眼睛,即便那黑气只是出现在返尘归阳石上,给人的压迫感却是那样的强,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覆盖了整片天地,要将整个人间吞噬其中。
一股莫名的诡异气息不知从何而来,花凌霄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像是突然间置身在了一个黑洞洞的万丈深渊,没有出路,没有尽头,甚至没有生命,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惊涛巨浪一浪一浪朝着她压来,让她呼吸不得,强烈的血腥气如末日之灾,无数喊杀声在她在耳边剧烈轰鸣着。
这是什么?
为何她竟然会感觉到恐惧?
修行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以坦然面对世间种种,即便是生死,她也早已看淡了,可那血腥诡异的场景竟让她的心弦巨颤了起来,她的心中多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
那是什么地方,为何好似人间炼狱。
她再看去时,那被黑气笼罩的巨石上,好似出现了一点红光,红光逐渐扩散,将那黑气逼迫得与它成了对立两面,一道模糊的影子从那红光中走出,他的身上也是红色的,像被血染红了一样,他的手中还提着一把剑,一把泛着蓝光的剑,然后,他整个人朝着那团黑气冲了过去。
就在他将要被黑气吞噬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眷念和无奈。
花凌霄的眼睛蓦地睁大,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嘶声道:“不!”
正当她要冲上去的时候,镜中那诡异的一幕不见了,如同一场幻梦转瞬即逝,风声也停止了,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各种光芒消散,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子缓缓地又落入了那张石床中。
她的双眼紧闭着,脸色依旧苍白无比,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额头上好似多出了一个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白色印记。
花凌霄走上前去,伸手抚着她的脸,泪水不停地落了下来,“命运到底是如何安排的?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吗?”
***
离愁幻府外,萧惜惟背靠着石壁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光芒大绽的洞府,一股股强大的力量从洞中透了出来,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缥无抱着手站在他对面,看了他许久,觉得有些认不出他了。
他瘦了许多,身上那股清冷出尘已被磨灭殆尽,衣服头发凌乱无比,看起来有几分落拓,以往那种高不可攀的气势也弱得几乎看不见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你不想知道景陵城现在如何了吗?”
萧惜惟无视他,冷笑了一声:“如何不如何的又能怎么样,终归这个局面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缥无埋下了头,说道:“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想过让她受伤。”
闻言,萧惜惟的拳头捏了起来,冷声道:“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你也不必在此惺惺作态,趁我对你还有耐心,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缥无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们真的要如此吗?我的……弟弟。”
萧惜惟终于扭头看向了他,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没有什么兄弟。”
缥无大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那又如何?”萧惜惟脸上的嘲讽越来越大,“能证明什么吗?若不是因为她,你和月弄寒早就死了,你以为我会对一个背叛我的人手下留情?现在,你和景陵城的那个应该感到庆幸,是她又一次救了你们!”
缥无紧捏着拳头,胸口锐痛,整个人战战不能自己。
原来,反目成仇的滋味真的这么痛苦啊,如此的让人肝肠寸断。
他惨白着脸说道:“我确实没有办法替自己开脱,如果知道会连累她受伤,我情愿那晚死的人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我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煎熬,一边是我的母亲,一边是我的兄弟,一边是我不愿意接受的身份,我不知道该作何抉择,你也失去过母亲,你该明白那种感受,我……”
缥无说不下去了,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萧惜惟冷漠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只后悔一件事。”
缥无抬眸看着他,只觉背心一阵寒意涌来。
萧惜惟冷笑了起来,那笑像是一把尖刀刺中了缥无的心。
“我们很早就知道你不对劲了,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她说,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正的兄弟,这样的感情比什么都珍贵,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坦诚相待的,所以我听了她的话,给了你机会,让你自己来找我坦白,可惜啊,我们高看了你,或者说,是高看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所以啊,这样的感情,他不稀罕,也不会再要了。
他笑得很冷酷,残忍地说道:“我应该,早点动手的。”
是啊,他应该早点动手的。
早在知道他不对劲的时候他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可那时他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全都是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喝酒下棋,一起抵足而眠,一起攻城掠地的情谊,他将他当作此生唯一的挚友,最好的兄弟,是除了她之外对他最重要的人,却没想到,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好笑,真的太好笑太荒诞了。
二十年多年的感情在面对所谓的血缘至亲的时候竟溃败得不堪一击。
如果换做他的话,他不会!
“噗—?—”
缥无全身巨颤了一下,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那晚他其实已经受了伤,多日的不眠不休还有内心的煎熬也让他早已到达了极限,如今再听到这样锥心刺骨的话,急火攻心之下,他再也站立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真的,心好痛啊。
萧惜惟对他这样没有半分怜悯,继续说道:“不过,算你和月弄寒赢了,如果她死了,我不会独活,你们做这些,不就是想要云隐国吗?拿去便是。”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现在,立刻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缥无战战巍巍地起身,他伸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但是,云隐国只会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