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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峰
连绵起伏的群山中,被挖出了十余条深深的沟壑,沟壑间耸立着一座座如古堡似的烽火台,高大而又宽广的城墙内,一顶顶帐篷星罗棋布般分列在林地里。
与其它山脉苍劲而又浓郁的生命力不同,此时此刻,整片雁回峰上空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气,这黑气诡异无比,隔绝了阳光,隔绝了生命,山林里寂静如斯,没有任何飞禽走兽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千山鸟飞绝的死寂。
而在雁回峰外的一个山谷中,那里的黑气更为浓郁,上空积着一片黑得化不开的乌云,这方天地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气场包裹着,里面狂风呼啸,时而黑芒闪烁,像是黑色风暴卷起了百丈高的狂涛巨浪,又时而电闪雷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胆寒的巨大声响。
那声音像是万千猛兽在一起嚎叫,又好似远古战场上传来的金革之声,天地仿佛都随之一起怒吼起来,穿云裂石中又带着几分不真实,浓重的杀气与死气交织在一起,散发着沉重而又混茫的气息。
这里像是完全隔绝在这个世界外的一个未知空间,中心的黑气仿若一个沉重的黑色皮囊往下坠着,周围却向外延伸出了数百里,横铺在天空中,远远看去,就像一朵从九幽之地开出来的巨大无比的黑色花朵,神秘无比,又带着几分蒙昧与野性,那种恐怖的气息将这里映照得就像一个连神仙进去了都出不来的禁忌之地。
此处,正是布着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噬魂阵的地方。
在距离噬魂阵最近的一座烽火台上,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男子正迎风站着,他面对着景陵城的方向,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搂着一个身着绿色纱裙的清丽绝俗的女子,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阴狠的冷笑。
良久,他低头看着如木偶一般呆滞地靠在他怀中的女子,说道:“恭喜啊,你妹妹和妹夫今日终于完婚了,你看他们多幸福啊,这么大张旗鼓的举行婚事,看来早就将你们这做哥哥嫂子的给忘记了,不然,怎么他们明明知道你在这里,却连请帖也不舍得送一张来呢?”
那女子仍是呆呆的,乖巧地靠着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空洞的眸子没有任何焦距,就像天地万物在她的眼中都不复存在。
寒莫沂笑了笑,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你还是这么乖,以前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是最听话的,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不喜欢了,这样的你是很听话,可终究不是真正的你啊,我也想看看,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是那个纵横沙场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还是那个闻名四方的武林奇女子,你说呢,灵歌。”
见她不应,他的脸色一变,用力地揪住了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他。
灵歌被迫仰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她仿佛感觉不到痛,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会哭也不会笑,甚至连话都不会说,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没有灵魂,徒有一个美丽的壳子。
寒莫沂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会弄疼她,连忙松开了她的头发,像抚摸小猫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转而抚上了她的脸,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到变态的笑,眼神却残酷无比,问出了一个他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说,我是谁?”
灵歌呆滞地看着他,如花一样柔美的嘴唇里机械地吐出了两个字:“主……人。”
寒莫沂皱眉,以前这个答案会让他感觉到愉悦,不知为何,今日这个答案只让他感觉到烦躁,她就像一个已经有主的稀世珍宝,虽然被他用各种手段给夺了过来,可即便他控制了她的一切,但她依然不属于他。
寒莫沂叹了口气,用手摩挲着她的脸:“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你怎么还是记不住?”
灵歌仍是直直地看着他,嘴里重复着那两个字:“主人。”
寒莫沂阴沉着脸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真后悔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应该在你清醒着的时候将你驯服的,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想起一些东西,比如……”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叶—孤—野。”
说到叶孤野这三个字时,灵歌那呆滞无光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这也是这几年来唯一能让她有反应的时候。
寒莫沂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温柔的脸色一点点降落,温柔散去后,他的手依旧抚摸着她的脸,又恢复成了那种对待玩物的态度。
“你怎么这么痴情呢,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怎么就单单记得这个名字?我养了你五年,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我呢?”
灵歌又没有反应了,埋着头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这时,又有几人走上了烽火台,寒莫沂扭头看去,只见寒蓦忧和陆小白走了过来,两人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那人全身都缩在一件黑色披风里,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惨白,就像死人一样,上面还爬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眼睛更是一种空洞的黑,没有任何神采和焦距。
寒莫沂的视线落在了陆小白身上,多年过去,陆小白的气质变得更为阴郁了,皮肤比女人还要白净细嫩,看起来唇红齿白,十分清秀,可狭长的眼睛里却全是谄媚与阴狠。
他也是当初月凌州投靠泷日国的那些人中唯一一个还受着他们重用的人。
凌云寨那些人都是一些山野莽夫,不堪重任,唯有这个陆小白,懂得隐忍,懂得揣度人心,更重要的是他懂得怎么去当一条狗,这些年更是被东方寂看中了,收做了弟子,如今算是已经成为了他手中一只牙尖爪利的鬣狗,让咬谁就咬谁。
这样的鬣狗,很对他的胃口。
两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寒蓦忧看了灵歌一眼,见昔日那冷傲的女将军如今竟然变成了敌国太子的手中玩物,眼中闪过了一丝鄙夷和不屑。
寒莫沂这个蠢货,难道他不知道灵歌是什么身份吗,他这样对她,早晚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这样也好,这一仗早晚也要打的,到时候她可以设计让萧惜惟他们杀了他,最好让他们一起死在噬魂阵里,日后,她再借机除去她那个狠毒的父亲,泷日国就是她的了。
不过,她心中虽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乖巧伶俐的笑容,行礼道:“王兄。”
寒莫沂对他这个妹妹没有什么感情,身为异族之后不说,本就是个泷日国的弃子,又自作聪明的搞砸了好几件事,若不是看在她的身份还有点用处,他早就解决她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向了陆小白,陆小白走上前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声音是那种无根之人特有的尖利:“殿下,师父说,成了。”
说罢,他朝着身后那名身着黑衣的随从打了个响指,那随从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支造型古朴,上面还雕刻着神秘花纹的簪子。
那簪子好像是用血浸泡过一般,花纹里是如血一般的艳红色,上面还坠着两颗像是血凝成的红色珠子,那簪子与一般的簪子也不同,末端更为尖利,像是一根细长的针。
寒莫沂将视线落在了那支簪子上,伸手拿了起来,又看向了一动不动的灵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啊。”
“不过,我养了你五年,你也是时候该报答我了,你说对吗?”
说罢,他将那支簪子朝着她的头上别去,却不是别进她的头发里,而是像一颗钉子一样残忍地钉入了她的脑袋中,随着他的动作,灵歌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冷汗瞬间布满了她的额头,她咬着唇,全身剧烈颤抖着,却依旧一声不坑。
有模糊的意识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她说:“不能叫,不能叫,你是灵歌,再苦再累再痛都不能令你屈服,因为你是云隐国的将军,你身后还有万千将士,你不能先倒下。”
她的脸色惨白,死死地咬着嘴唇,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裂开了,口中不停地呢喃着:“我是谁,我是谁?”
寒莫沂按着她,不让她挣扎,表情狰狞了起来,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就是这样,痛吗,痛就叫出来,灵歌,叫出来,大声叫出来。”
寒蓦忧看着他疯癫的模样,心中暗骂了一句,“变态。”
怎么办,她手好痒,好想弄死他。
灵歌痛苦无比,嘴唇都咬出了血来,手在身侧死死握成拳,这时,一段新的记忆传入了她的脑海中,“你叫灵歌,你还有一个丈夫,他叫叶孤野,你很爱他,你们本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可是后来他被人杀了,杀了他的人是他的亲妹妹,叫做叶孤寻,她不仅杀了他,还害你失去了记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去杀了她为你的丈夫报仇!”
渐渐的,她不再挣扎。
“报仇?”
“对,我要报仇。”
听着她的话,寒莫沂终于停下了手。
剧痛消失,灵歌睁开了眼睛,眼中有黑芒一闪而过,她的眼中慢慢恢复了神采,她没有看任何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寒莫沂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说道:“是的,你要复仇,你的仇人就在景陵城,你去吧。”
灵歌点了点头,转身木然地离开了烽火台,寒莫沂这才看向了寒蓦忧,说道:“王妹,你将她送到国师那里,让国师送她去景陵城。”
寒蓦忧虽然很不喜欢他那命令的语气,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只得乖乖听令,“是,王兄。”
待到寒蓦忧离去后,陆小白这才看向了寒莫沂,说道:“殿下,奴才还有事情要禀告。”
寒莫沂睨视了他一眼,“重要吗?不重要就不必说了。”
陆小白眼中闪过了一抹神秘莫测的光,说道:“很重要,是关于景陵城的,殿下可知前段时间慕家为何会突然遇袭,以致于全军覆没吗?”
寒莫沂不耐道:“别磨磨叽叽,有话快说!”
陆小白道:“据说是因为月弄寒和萧惜惟不和,两边动起了手来,月弄寒那边赔上了一个慕家,而萧惜惟那边,却听说是那位为了阻止他们受了重伤,为此,萧惜惟还带着她去了小苦海一趟,所以,这段时间,萧惜惟其实都不在景陵城。”
寒莫沂奇道:“寒月国和云隐国当初不是歃血为盟要共同对付我们泷日国吗?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和起来,慕家那老头可是月弄寒的老丈人,若那老头真死在萧惜惟手里,月弄寒真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陆小白神秘兮兮道:“殿下可知萧惜惟和月弄寒为何不和?”
寒莫沂扭头看他:“为何?”
陆小白嘴角露出一笑,“因为,月弄寒并非寒月国的王室血脉,而是萧惜惟的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不仅如此,一直跟在萧惜惟身边的那个缥无,其实并不是他的什么师兄,也是他父亲的私生子,巧的是,还跟月弄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慕家正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想要要挟月弄寒立他女儿为后,这才被月弄寒将计就计给除了。”
寒莫沂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此事当真?”
陆小白点头:“千真万确,那慕家的大小姐都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寒莫沂发誓,他从没有笑得这么酣畅淋漓过,他边笑边说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怪不得当初月凌寒那蠢货先是去云隐国转了一圈,又大老远跑到我们泷日国来,主动要跟我们合作除去月弄寒,这个废物,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点说出来,早说出来的话还有月弄寒什么事,真是活该被人玩死。”
陆小白附和着他的话,说道:“是啊,若是月弄寒不是寒月王的亲生儿子,寒月王就不可能会将王位让给他,那他这个王位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历来王室都最重血脉和传承,尤其是他还是云隐国的血脉,若是我们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那么月弄寒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就将毁于一旦了,当初那些拥护他的人肯定会倒戈相向,他当初怎么爬上去的就会怎么跌下来。”
寒莫沂琢磨了一下,说道:“怪不得当初月弄寒继位的时候下令封锁了寒月国的所有消息,原来如此,你说得对,若是坐实了月弄寒篡位弑兄的罪名,即便他坐上了寒月王的位置,天下礼法也容不得他,这件事就你去办吧,务必办得漂亮一点。”
陆小白阴笑着点了点头。
寒莫沂望着远方的景陵城,心情舒畅无比,觉得眼前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也顺眼了许多,这些年被迫守在这里,他真的是受够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萧惜惟,月弄寒,被你们压着打了那么久,也是该我们收点利息回来了,尤其是你,萧惜惟,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那晚闯进噬魂阵的是你吗?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的,放心,到时候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