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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山间的屋子中传来一阵呓语,语气是如此的卑微,或许只有在梦境,才能暴露人最软弱的一面,与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玄空已经昏迷好几日了。那天他爬出城外,没多久就倒在了道边,后来被一对打猎的父女二人带回了山中。
昏睡之时,一个个噩梦接踵而至,过往的经历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始终记得薄扬哭泣地奔出了屋子,从此没有再也没有回来。梦中,他后悔了。曾以为自己二人已是形同陌路,好聚好散才是归宿,那日知道薄扬离开,他也只是稍稍心酸。直至在梦中,放下了一切戒备,才体会到那种锥心之痛。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那一年灵痴曾言,此为人生七苦,前四苦是一番滋味,后三苦又是另一番滋味。那一年玄空未经世事,只道:“倘若收心,后三苦不过尔尔。
灵痴淡淡一笑,不再作答。到如今,玄空尝尽苦头,才明白前四苦乃外苦,磨人;后三苦为内苦,磨心。
不知过了多久,玄空猛地惊醒,睁开眼发觉自己竟在一间陌生的屋子中。头顶是一横木梁与几张蛛网,又让他回想起曾经躲在木屋中的生活,那段时光实在不堪回首。黯然神伤之余,他死志未灭,醒来又记起要去汴梁壮烈一死,随即就要起身下床。他过去已是半残之躯,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挣扎半天也只稍稍坐起。
房中,一年轻女子正在桌子边托腮而睡,忽然被杂音惊醒,问道:“你醒啦!你要去哪?”
玄空眼神扫过,见那女子小脸小鼻子小眼小嘴,不美不丑但有几分秀气,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心想:“看来就是这女子救我的性命。”他从来懂得知恩图报,不敢对恩人失礼,单手合十以表敬意,问道:“是姑娘救我了吗?”
这女子性子腼腆,从来都是低声细语,这时小声应了一声,随即道:“前几日我和爹爹进城赶集,正好看见你躺在路边,就把你带回来了。”说完起身倒了一碗热水,递到了玄空嘴边。问道:“你叫什么?怎弄得这样一身伤?”
玄空抿一口水,道:“在下法号玄空,是个还俗的和尚。”稍稍一顿,说道:“可惜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今生难报,我有好些厉害的对头,身上的伤也拜他们所赐,已是命不久矣。还请姑娘肯把闺名示下,若有来生我必报答。”
女子吃了一惊,说道:“难道说那些对头已经知道了你的下落,要找你报复?”玄空道:“那倒不是。是我要去找他们报复,多半不敌,会为他们所杀。”女子见他视死如归,心中佩服,说道:“这山上静僻,你躲在这里,那些仇敌未必能找到,又何必去送死?”玄空惨然一笑,道:“我身遭重创,即便伤势好了,也是个废人,再无翻身之望,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其中蕴含了太多的不甘、无奈、心酸、绝望。
女子点点头,心知劝他不得,就岔开话题,自报姓名道:“我爹爹姓陈,我叫晓娥。”玄空默默念了一句:“陈晓娥。”深深记下了这个名字。
晓娥又说道:“我和爹爹带你回来,不图你有啥回报。更不敢管你的深仇大事,只希望你能养好了上再走。要不然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没找到仇家,就支撑不住了,你说是不是?”
玄空心想:“这话不错,我现在走恐怕连这座大山都爬不出去,何谈走到汴梁?”连忙点头称是。晓娥心中一宽,又道:“你歇着,我给你盛碗粥喝。”玄空道:“有劳了。”
稍时,晓娥取来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粥来。玄空单手捧着胸前,只感手心传来一阵温暖,心中也是暖洋洋的。这一年他看多了世态炎凉,所遇之人无不对他欺辱、轻视,就连挚爱之人也离他而去,反而眼前这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对他这般友好。
想到此处,他心中感动不已,泪水充盈眼眶,就要落下。他不愿在旁人面前示软,连忙埋头喝粥。白粥入口,又觉一种天然香甜在口中化开。玄空三五大口便将一碗粥喝干净了。晓娥道:“你慢点吃,锅里还有,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二人正自说话,门口走进了一个中年男人,相貌十分慈祥。玄空心想,这大概就是晓娥的父亲,忙放下碗,颔首合十道:“大叔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那男人凝视了一眼,只点点头,就走了出去。玄空微微诧异,晓娥道:“我爹爹不喜言语,你别见怪。”玄空点头道:“岂敢岂敢!陈伯伯是我救命恩人,怎敢见怪。”
晓娥接过他手中碗,又盛来一碗粥,神秘兮兮地说道:“那日我爹爹救你之时,就一直说你像一只病虎。”
“病虎?”玄空更为惊奇,听晓娥继续说道:“那是我爹小时候的事了。我听他说,原来这山上有一只大虫。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怕它,还说它是山君。我爹爹祖上世代居住在山下,以打猎为生,每次上山前,都要拜山神,保佑不要遇险。可是偏偏有那么一次,我爹和我祖父打到好几只山鸡,兴高采烈而归,不曾想走到半山腰听见虎啸阵阵。当时他二人都吓呆了,拎着山鸡一个劲往山下跑,可人哪能跑的过大虫?没奔出多远就遇山君拦路。我爹爹和祖父都不敢盯着大虫的眼睛,只放下山鸡,慢慢后退。幸的是大虫没追赶他二人,只是把山鸡叼走了。”
玄空插话道:“陈伯伯真是福大命大。”晓娥接言道:“再后来我爹爹长大了,成了小伙子。又有一次上山打猎,还是偶然间听见一阵虎啸,只不过那声音远不如当年那般威风,而有些悲凉。我爹与我祖父心中好奇,就状着胆子顺声音寻去。只见那大虫好似得了什么重病,骨瘦如柴,病恹恹趴在林中,可怜极了。我爹念起大虫饶过自己一命,就想留下些猎物给它吃。可我祖父说这病虎救不得,一旦把它救活了,自己这些打猎人又要整日担惊受怕。他二人各执一端,为此还吵了一架,最后我爹爹还是拗不过我祖父,就此下山了。从此山上就再也传出虎啸,我们家也直接搬进了山里。”
玄空长叹一声,又起了自伤自怨之念:“山君一定病死了,说来我与它同病相怜,一年之前,我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也只得苟延残喘躲在山中。”
晓娥见他黯然神伤,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玄空不想扰她兴致,接着问道:“后来怎的?”晓娥道:“后来我爹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那日我俩入城,正看见你遍体鳞伤躺在道边。我爹爹盯着你半睁半合的眼睛,就说你与当年那病虎太像了,一定把你救下。还说你眼下虽是落魄,原来一定也是不得了的人物。”
玄空暗暗咂舌,心说:“想不到陈伯识人挺准,如今看来我倒要感谢当年那只大虫,若没此事在前,晓娥父女俩也不见得会救我性命。”转念一想:“不对!陈伯连一只病虎都救,自然也会救我性命。”
随后,二人又聊起各自的身世,晓娥讲起自己的家事,十岁那年,母亲嫌弃她爹太穷,就改嫁给旁人,从此只剩下她与爹爹相依为命。
玄空也将过去的经历讲了出来。自他中了天蚕之术以来,心中有太多的苦楚,无人可以倾诉。此时一开口,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竭,侈侈不休。晓娥丝毫不觉厌烦,而是耐心倾听,时而出言劝导,这番举动,到使得玄空心中的怨意消减不少,寻死之意也消退不少。
接下来的时日,玄空就在晓娥家住下。约有五六天,一身外伤好了大半。他身体行动不便,没法打猎,就每日拿着柴刀砍些柴禾,也能为晓娥家中减轻些负担。
时间飞逝,又过了几个月。这天,玄空独自在山中砍柴,林中清风徐徐,偶尔传来几声虫叫蛙鸣,一片静谧怡人。如此风景,让他不禁怀想起了在辽国的时光。那时自己痴痴呆呆,每日与苏念一起打猎过活,一点烦恼也没有。想到苏念,又是一阵酸楚,或许善良如她,并不会嫌弃现在自己,或许还如过去一样爱戴自己。可在心中那仅剩的尊严,使他实在不愿成为旁人的累赘。
玄空一边砍柴,一边喃喃叹道:“阿念!今生今世,你我都不会再见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太阳转眼即落,玄空整整砍了两捆柴禾,以他的身躯,想要带回去也不容易。他费力将柴禾捆在肩膀上,缓缓折返。
还没走近,就听晓娥家中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聚集了好多人。玄空暗暗诧异,晓娥父女亲友极少,哪里来了这么多人?待走到篱笆外,只见院内有七八个陌生人,有的坐着板凳闲聊,有的四处寻摸,眼光始终盯着晓娥家的鸡鸭牲畜,还有一两个人眼神闪烁,时不时盯向晓娥,似乎心怀不轨。
而小娥父女二人,一个正在生火做饭,一个正在淘米,对这些外来之人没有多少防备。玄空背着柴禾走了进来。那些陌生人只觉玄空身形骇人,先是一怔,又见玄空走路一瘸一拐,均投来鄙夷的目光。有一人叹道:“竟是个跛子,可惜了,要不然真应该跟着我们一起造反。”
玄空对跛子诸如此类的词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如何在意,可听见“造反”两字,吃了一惊,寻思:“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敢当着我们的面公然提造反,莫非晓娥父女也知情?”他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前世的记忆,如今是熙宁十年,似乎只有一件大事与造反有关,好像叫做廖恩起义。然而廖恩起义在福建路地界,此距千里之遥,这些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玄空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冒然相问。就听其中一人叹道:“今年旱虫双灾,粮食颗粒无收,朝廷却仍搞什么变法,赈灾粮食尚未送到,硬要提高征收赋税。唉!朝廷既然不给活路,那也怪不得我们。”另几人附和道:“就是!都怪王安石那个王八蛋,若不是这厮逃的快,早不在汴梁,我等必要杀他。”玄空暗暗冷笑:“王安石早就告老还乡了,变法仍在推行,还不是当今在位皇帝的功劳?”
玄空心中提防,缓缓走到晓娥后面,低声问道:“这都是什么人?”晓娥道:“没事儿,你别怕!他们原来就是山下的老乡,今年收成不好,活不下去了,就上山另谋出路。有几人正巧与我爹相识,来家中坐坐。”
玄空暗道:“什么另谋出路?那不是打算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吗?如此看来,这些人绝非善类,不得不防范。”遂向晓娥道:“还是小心点好些。”
那几人听见玄空嘀嘀咕咕,似乎有些察觉,也问道:“老陈,这跛子是你什么人?”另一人道:“莫非是你女婿?那可委屈侄女了。”
晓娥爹笑道:“那可不是,这汉子是我进城时遇见的,我见他太也可怜,就带回家中让他养伤。”
先前两人点点头,另有一人喊道:“老陈,那鸡炖好没,兄弟几个好几日没吃炖饱饭,早饿的不行了。”晓娥爹道:“马上了!马上了!”又道:“各位以后成了山大王,可要对我陈家多多照顾。”那人答道:“那是自然,我们都是老乡,不照顾你照顾谁?”
这时那些人中有一个虎背熊腰、鹰嘴鹞目的,似乎是领头一般的人物,他哈哈大笑道:“山大王?那算什么,将来我兄弟几人或许还能封个开国将军当当。”随即就有人随声附和:“大哥说的是,将来大哥就是大将军,我们也能做个将军什么的。”
玄空心中暗暗冷笑:“就凭你们几人,能成什么气候?如浮云朝露,朝夕难保,说不定哪日就被官府斩首,挂在城门示众了,还妄想当什么开国将军,当真是痴心妄想!”
那领头的恶汉又道:“不错!我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这里壮大起来,你们几个一人封一个头领当当。”
剩下几人甚是高兴,一齐说道:“谢大哥,我等定当竭力辅佐大哥,共成一番事业。”
恶汉点点头,双眉微蹙,顾盼群山,凛然道:“看着吧,这里马上就要壮大,我已经说服了山下流民,不日,山上就能聚集成百上千人。到那时,等廖恩将军所带领的大军攻来,我等与他合兵一处,一起打到汴梁去,把那昏庸的皇帝撵下台。那时大家都有从龙之功,廖大将军封王,你我兄弟也都尝尝做大官的滋味。”余人点头称是。
玄空微微差异:“听他之言,这些人还真是与廖恩是一路,只是他说廖恩封王,那推翻了宋廷又有何人做皇帝?这廖恩费尽心机鼓动众人造反,又怎么甘心为他人做嫁衣?”正自思虑,又听有人催促道:“老陈!你别光看热闹,鸡炖的怎么样了?你给我们哥几个招待好,将来新君登基,也算你一分功劳。”
晓娥爹道:“那倒好啊,哥几个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小小的猎户。”说着转身去看灶台。
一会儿时间,肉香扑鼻,引得众人口水直流。那些人又再催促:“快!快!我们要饿死了。”晓娥爹忙道:“好了!好了!让老乡们久等了。”便在院中支起一张桌子,将一整盆炖鸡端了上来。那些人急不可待,登时围到桌旁一圈,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没过多久,整整四只鸡,竟吃仅剩下光秃秃的骨架。
吃完饭后,玄空本以为这些人定要离去,不想他们竟厚着脸皮,仍赖在原位闲聊吹牛,丝毫没提离开的事。
晓娥爹宅心仁厚,自也不好意思开口逐客,只是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各位老乡若不嫌弃,便在我这里住上一晚。”随即有一人答话道:“如此甚好!那可就麻烦老陈你了!”晓娥爹连连摆手,道:“莫要客气!”
玄空心中一沉,暗道:“这些人分明就是鸠占鹊巢,当真好不要脸。”只是他也是寄人篱下,主人既然已经首肯,自己亦不能多说什么。
晚间晓娥爹腾出了一间空屋,自己与女儿挤在了一间房。几人闲来无事,就早早睡下。
夜里,就听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了夜空。随之又是一声男人的怒喝:“你们…你们要做啥!”
四个老乡堵在晓娥床前,推开晓娥爹,便要对晓娥行不轨之事。就听有人淫笑道:“老陈,你让侄女好好服侍我们,等以后给你也封个大官做做。”晓娥面无血色,吓得不知所措,边哭边叫,蜷缩在床角。
晓娥爹恨的目眦欲裂,怎能想到自己好心杀鸡做菜招待他们,这些人反过来却要恩将仇报、糟蹋晓娥?他自幼打猎,身上还有几分力气,盛怒之下,腾地由地上跳起,猛然撞翻几人,扯起晓娥往屋外送。
那几人如何能善罢甘休,一起薅住老陈,就听有人恐吓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看上你闺女,那是瞧的起你!小心老命不保!”老陈喊道:“闺女快走!”把晓娥往门外一推,转头与这几人撕扯起来,口中不停骂道:“畜生!你们真是畜生!”
不料晓娥刚跑到院内,就与领头的恶汉撞个满怀。恶汉一把按住晓娥手腕,笑道:“小娘们儿,你往哪走?就下陪爷几个快活快活!正好缺个压寨夫人。”顺势将晓娥推到在地。余人皆如饿狼一般盯着晓娥,又发出阵阵淫邪的笑声。
晓娥爹奋力挣开先前几人,从屋内奔出来,捡起一把镐头挡在晓娥身前,喝道:“平五儿,你给我滚出去!”
其余老乡都围上前来,有人狠声言道:“老大,弄死他得啦?留他命净给我们败兴!”
晓娥爹又惊又怒,来回挥舞着镐头驱赶众人。
那领头的恶汉便叫平五儿,原来就是山下村庄游手好闲的地痞,常常寻衅斗殴。这平五儿与晓娥的爹自小相识,晓娥爹心想:“平五儿再怎样也不会真想害了自己。”
谁知平五儿恶狠狠地说道:“不错!不弄死他,我们怎么放心玩他闺女?”晓娥爹睁目张须、怒不可遏,大喊道:“好你个平五儿!你竟也要害我性命!”说话之时,便将镐头向平五儿砸去。
然而,这一镐头去势甚慢,只因这晓娥爹自小敦厚老实,此时却是妇人之仁,竟不愿就此杀了平五儿,只想将其赶走。可平五儿心狠手辣,一把扯住镐头,由腰间扯下刀子,“扑通”刺入了晓娥爹的心窝。晓娥爹登时浑身鲜血淋漓,翻到在地上。
就在此时,玄空由屋内蹒跚走出,他早就察觉外面异动,却因腿脚不便,用了半天功夫才由床头坐起。
待他来到院中,只见晓娥扑在爹爹的身上嚎啕大号,晓娥爹气息奄奄,兀自噎噎咽咽地道:“闺女快跑,闺女快跑…”
见此一幕,玄空胸中正气陡然勃发,戟指喝道:“好奸贼!人家好生待你们,你们却恩将仇报!当真该死!”
话音刚落,一只沙包大的拳头骤然落在玄空的胸膛,他此时就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更不用说这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玄空竹竿一样的身躯顷刻间向后栽倒,随之五六个人围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就听有人笑骂道:“你这瘸子还想逞英雄?我看你是活腻了!”另一人道:“你这小子不躲起来当缩头王八,当真胆子不小,若非看你是个瘸子,倒真可以跟我们造反。”
玄空打不过他们,嘴上仍不肯服输,喊道:“凭你们这些熊包也想造反,做你个春秋大梦!”“诶呦!”后背又遭一记重手,他忍不住叫唤一声。
玄空被打的眼冒金星,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奋力护住面门。昏沉之际,又听有人冷声道:“斩草要除根!这小子的命留不得,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宰了吧!”玄空心想自己终究逃不过命运,要丧命于鼠辈之手,不由得黯然神伤。他想不通,为何平日里安分老实的村民,一旦疯狂起来竟是如此狠毒?
余人都停了手,就见其中一人拔出把尖刀,准备一刀封喉。
此时却听领头的平五儿淫笑道:“别忙取他狗命!等玩完了这小娘们儿,送他俩一并上路,先留他看看热闹!”?此言一出,有人笑道:“你小子有眼福啦!”
玄空怒火中烧,肆声咆哮道:“王八蛋!狗奸贼!有种的就杀了我!有种的就杀了我!”
那些人哪里理他?眼见平五儿扯着晓娥头发,往地上猛摔。撕拉一声,又扯下了晓娥肚兜。众人围了上来,上下其手。
夜空中,大山上,充斥着晓娥撕心裂肺的惨叫。
玄空躺在一边恨意滔天,如此受辱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恨苍天无道、善恶无报,更恨自己无能,眼见救命恩人被人所杀,被人欺辱,自己却无力拯救!他心中不断咒骂自己:“废物!真他妈是个废物!”左手就不断抠着地上的泥土。
那土地蓬松,猛然间让他抠出一截刀柄。他一把拔出,那是一把锈迹斑斑却又异常尖锐的菜刀。
汹涌的恨意,不断冲刷着他的神志!
“苍天无道,王法不存,这世上太脏了,我若不提刀来杀,尚待何人?”玄空紧握菜刀,杀意无限,便在此时,他胸中沉寂许久的勇气终于重新升腾起来。
他忘却了身体的孱弱,忘记了心中的胆怯,挣扎着爬起。而那些恶人沉迷于淫欲之中,毫无察觉。
玄空走上前来,对准一人后心,便是一刀。抽刀之时手腕又是一拧,那人血如泉涌,染红了黄土,登时毙命。事出突然,等到众恶人反应过来,玄空又已砍出两刀,一刀斩在左首一人脖颈,一刀劈在右首一人后腰,这三人几乎同时归天。
平五儿慌忙中提起裤子,抄起武器,指着玄空喝道:“死瘸子,反了你了,给老子上,先砍死这王八蛋!”有三人距离玄空最近,一人拾起石头,一个抽出匕首,一个赤手空拳而上。
在莫大的勇气加持下,玄空行动仍很迟缓,可在他眼中,对方的动作也是如此缓慢。只因他根本不怕,今日死则死矣,何惧之有?只见对方的刀子朝自己脑袋劈来,玄空微微侧头,刀锋贴着脑门划过,他随即递出菜刀,正扎在对方腋窝之下。那人哼了一声,也倒地而死。
正当玄空抽刀之时,一人空手将他推了个跟头,另一人对准他头颅,便要挥石砸落。玄空看得轻轻楚楚,手持菜刀向前一挺,那人石头正中玄空头顶,自己胸前却被刺了个窟窿,也即流血立毙。
玄空头破血流,兀自挣扎站起。那空手之人心中已然慌了,仓惶之际踢出一脚。玄空微微一倾,轻易躲过,随手出刀,正刺在对方大腿动脉之上。那人身子发软,跌在地上,刀口鲜血喷涌而出,已是活不成了。
顷刻间,这六人皆倒在玄空刀下,平五儿与剩下的黑衣汉子看得清楚,却又看不明白。两人心下骇然无比,不约而同转身就跑。平五儿甩下句话:“瘸子!有种的你等着!”
玄空喝道:“狗贼!有种的你别跑!”话音未落,飞刀掷出,噗呲刺在黑衣汉子颈间,那人应声而倒。玄空踉跄走近,待拔出菜刀之时,那平五儿已经跃进了树丛。
玄空稍整心神,转身将晓娥扶起,又将身上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晓娥先丧慈父,又被侮辱,惊吓的说不出话来。玄空将她扶到其父身旁。待见爹爹只剩一口气在,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到:“爹爹,爹爹,你不要死,别留下我!爹爹!爹爹!”声音哀婉悲切至极,到了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玄空眼见如此良善之人竟不得好报,也不禁悲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晓娥爹强撑最后一口气,此时见晓娥脱险,终于放下心来。他微微一笑,缓缓拉着晓娥的手递向玄空。
玄空明白,这是要把晓娥托付自己。他心头一热,便道:“陈伯伯您放心吧,从今往后我就是晓娥的丈夫!绝不让任何人欺辱她!”
晓娥爹心愿已了,合眼而去,山间只剩下晓娥的哭泣声。
次日,玄空二人将陈伯尸身安放在屋内祭拜。晓娥守在跟前,嗓子都哭哑了,这时就只有啜泣。
玄空陪在她身边,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一夜之间,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着那柄菜刀,生怕平五儿折返回来。直到太阳升起,这悬着的颗心才稍稍放下。
他稍稍松懈,就好奇起来:“怎么一把生锈了的菜刀如此锋利?”提起一看,但见刀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尹神厨私用厨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藏剑阁百剑阵中尹厨子的兵刃,难怪区区菜刀,杀人屠命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回忆起来从前在藏剑阁的时光。二女灿如春华、皎如秋月,那时左拥右抱的确快活,可现在看来却是大梦一场空。他已经暗下决心,要娶晓娥为妻,从此再也不能想薄扬、苏念二人。稍稍动念,立刻将心神转到了别处。
三日之后他二人才将陈伯入土,就葬在这半山腰上。玄空心知那平五儿一日不死,此地就一日不安全,打算守墓七日以尽孝道,随后离开这里。
转眼过了六日,这天玄空带着晓娥祭拜而归,一同走在山腰上。玄空见她心情渐渐平复,说道:“晓娥,按规矩守孝百天之内后人可以婚配,过了这百天,就要等上三年才行。等我俩离开这里就完婚怎样?”他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接说道:“只是我这身子不灵,你跟着我怕是要受一辈子苦。那日我脑袋一热就说了出口,也不知你愿不愿意?”
这话是一语双关,玄空行走不便,没法打猎耕地,日子自然过的贫苦。而且也行不了那房中之事,晓娥嫁了他,就如同守了活寡一般。
其实他二人之间,原本也没多少男女之情,只不过是相互感激。玄空心想:“我虽是身子不灵,总要护你一生周全。”
晓娥也是一般想法,只想:“他救我性命,我就服侍他一生以作报答。”遂轻轻点头道:“我自愿意嫁给大哥,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说着话,她脸上微微一红,忙把头低了下去,又伸出纤弱的手臂,搀扶起玄空。
玄空心中感动,不禁想起诗经中的一句话,“执子之手,夫复何求。”他仰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心道:“我玄空落魄至此,也能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女子陪伴终生。老天啊,老天!看来你待我玄空也算不薄。”他低头又看向晓娥,见她柳眉桃腮,眼中柔光闪闪,虽谈不上如何倾国倾城,却是十分耐看。晓娥也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相交,玄空淡淡一笑,晓娥脸上更红了几分,忙把眼神藏起。
夕阳斜照,两人的影子紧紧相依,又慢慢拉长,此刻是如此的温馨。晓娥的手心那种温暖,仿佛传到了玄空的心田。在她的陪伴下,本来冰冷、绝望的心灵,也逐渐变得阳光起来,空洞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光芒。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家门口,进了篱笆院,玄空道:“过了明日,你我暂且去山下住一段时日,等下我俩挑拣些行李,那些用不着的东西不便带走,就留在这里吧。”晓娥已将玄空当成了丈夫看待,轻轻应了一声。
忽然,就听林中有人说道:“杀完了人就想跑,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话音落,有个面目狰狞的恶汉闪身而出,正是平五儿。他淫邪地扫视着晓娥,舔了舔舌头,又瞪了一眼玄空。
晓娥吓得脸色发白,惊叫了出声来。玄空眼神一凝,挡在晓娥身前,左手握住了腰上的菜刀,随即开口说道:“你这狗贼还敢来见我?今日非杀你报仇不可!”
平五儿仰天打了个哈哈,好似有恃无恐。他拍了拍手,林中登时走出三十四人。这些人手中不是拿着砍刀,就是持着棍棒,一个个凶神恶煞盯着玄空,又时不时将淫邪的目光投向晓娥。很难想象,这些人就是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户、贫民,若没有王法的束缚,人想要变恶实在太容易不过。
自那日之后,玄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毫不畏惧,心中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晓娥送下山去,哪怕自己被千刀万剐。他眼神如电,环视一圈,见四面八方俱有人把守,也无脱身良策,只得嘱咐晓娥道:“等下打起来,我带冲出重围,你要想着自己脱身,只要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一战,你活着,我绝不会轻易被人所杀。”
晓娥望着玄空,强自镇定下来,由怀中掏出一把剪刀,抵住了自己的心脏,说道:“大哥,你放心吧,实在不行我就和你死在一起。”
那平五儿自以为胜券在握,竟一时不发难,只看着玄空二人连连摇头。待他二人说完话,平五儿才道:“啧!啧!啧!好一对生死鸳鸯,只可惜一个是个瘸子,一个是个残花败柳。哈哈哈!”周围众人也跟着淫笑起来。晓娥心中气苦,忍不住潸然泪下。
玄空喝道:“狗贼!那日你在我手中仓皇逃走,今日不见得那么幸运了。”冲着众人喊道:“这平五儿连个瘸子都斗不过,你们跟着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有什么前途?”众人不为所动,都戏谑地看着玄空二人。
平五儿笑了笑,道:“小子,你要不是喜欢逞英雄,我倒可以考虑饶你一命。你把那小娘们交出来,我让你走如何?”众人跟着起哄,有人喊道:“把小娘们交出来!”“小娘子!你这夫君怕是不中用,你让他快滚,侍候我们吧!”
任谁都知平五儿这话全是戏弄之言,似他这般恶毒的人物,绝不可能任由仇敌在眼前全身而退。
玄空冷笑一声,提起菜刀指向平五儿,喝道:“狗贼!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中暗暗叹息:“想当年似平五儿这样货色,我翻手间就能将其惩治,如今却要受此人奚落欺辱,当真虎落平阳被犬欺!”
平五儿摇头叹道:“真是冥顽不灵!”又对众人喊到:“各位兄弟,那小娘们身子舒服的很,杀了瘸子,让她给大家做老婆!”
众人随声附和“杀了瘸子抢老婆!杀了瘸子抢老婆!”有几人已是蠢蠢欲动,他们若是一哄而起,玄空立时就得被乱刀分尸。只是这些人原来并非匪人,只是山下的一些泼皮无赖、寻常农户,虽动了恶念,真到行恶之时,心中又开始踌躇,都想着哪个先出手,自己在后面坐享其成。
玄空屡经磨难,心境变得无比坚韧,胆色亦不弱从前,眼见四面皆敌,仍是临危不惧,心想:“擒贼先擒王,我若一出手把平五儿擒来,今日便有生存之望。”当即提刀而上,喊道:“狗贼平五儿,莫要挑唆旁人,敢不敢出来与我这瘸子单打独斗。”
平五儿见玄空气势汹汹而来,回想起数日前那怪异的刀法,不禁心有余悸。他生性狡猾,断然不会为对方三言两语而激怒,身子一退,已躲在人群之后。
玄空脚步迟缓,想要在众人之中逮住平五儿,绝非易事。倒有几人已动狠毒之念,见玄空背后空当,递兵刃刺来。玄空冷哼一声,连忙回身招架。
那日,他在危难之中偶然领悟到一种刀法,其刀意另辟蹊径,讲究险中制胜,一招定生死。须知武林高手比武之时,逾是招法使老,逾是难以变招,因此决胜生死之瞬,变数最少。这门刀法正是把这层道理运用到了极致,每每施招,无不力求一个险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比的就是谁更狠,更不怕死!
那几人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刀法,根本不曾看清刀势来路,眼前血光一闪,皆没了知觉。霎时间,鲜血再次染红了大地。众人一见血色,压抑在心中的恶念、仇恨都迸发出来,登时将玄空团团围住。
玄空也是杀红了眼,只想着要将这些恶人诛杀殆尽,出手奇狠无比,势若疯虎,一把菜刀在他手中左挥右荡,竟逼的众人无法近身。猛然间听见身后一声惊叫,玄空侧目一瞥,原是有些色胆包天之辈,又开始拉扯晓娥。他愤然骂道:“狗贼们!当真无耻!”猛劈乱砍,打出一条道来,三五步跳到晓娥身边。
只见好几人围住晓娥动手动脚,口出污言秽/语。玄空心头大怒,一刀斩断四五条手臂,单手一揽将晓娥背在身后,便向外走。
可他之所以力敌数人,不过凭着一股狠劲,带着晓娥万万不能突出重围。刚走两步就被众人围了起来。
玄空凝神御敌之际,又听晓娥坚定地说道:“夫君,你不要管我,我绝不会受辱,你自己冲出去吧,将来为我父女报仇!”
玄空转头,见她手持剪刀已刺入自己胸脯一寸有余,胸前流出一滩血来。他大惊之下,喊道:“不要啊!”拼命一挣,将晓娥甩下身来,以刀柄砸开了她手中的剪刀。随后猛砍几刀逼退众人,夹起晓娥,反向院内走。
玄空轻轻一送,将晓娥送入屋内,自己则挡在门口,凛然说道:“媳妇儿!我绝不独活,大不了你我夫妻今日就一同死在这里!”
顷刻之间,数十把兵刃一齐击来,密密麻麻,只看的玄空眼前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