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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黄昏,暮色苍茫,彤云如絮,染红垂天云翼。
万里暮云下,有一片寥廓平原,平原的四周,被遍地枫林环绕。
夕日红霞,丹枫瑰艳,寂寂相映,天地空秀。
平原上,耸立着一座直入云霄的高楼,远不见其端所止。
此楼,名为九重楼。
对于重楼,天翊等人自不陌生。
当初于飘雪城内的拍卖会上,天翊为得星月草曾与池瞑有所过节,而后史大彪更是将重楼的神器蝉鸣笛巧弄到手。
此二事,池瞑一直耿怀于心,甚至不惜派出重楼的高手邪剑、狂刀截杀天翊等人。
可当重楼楼主池半云见过天翊等人后,这些恩怨便被搁置了下来。
那时,闫帅曾与池半云对弈皓空。
两人以天穹为盘,任飞云为子,一番棋对后,天翊等人顺利离开了重楼。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那一局棋,输的是闫帅。
此时,经由一日行程,天翊等人别远了山重林茂,驻足在这一片平原上。
史大彪提悬着酒坛,举目而视,但见一向晚夕景。
天幕烧红百丈霞,飞鸦结队急归家。平川渐渐蒙蒙色,草野匆匆淡淡纱。
见得此景,史大彪连地数口烈酒下肚,感慨道:“极目青天楼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无边苍茫凭栏望,一骑飞歌醉碧宵。”
闻言,众人皆是无奈一笑,笑意中偏又饱多追忆。
也不知何时开始,史大彪不再如以往般疯言癫语,此时闻听,自有一份亲切倍感。
武忘顿了顿,望着史大彪道:“大彪兄,你可别忘了,重楼的蝉鸣笛还在你的手中。”
史大彪摆了摆手,好一副不以为然模样,笑道:“一曲通灵管,三两红尘声,蝉鸣声有悟,曲尽人未还。”
说着,他轻声叹了叹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着天翊望去。
天翊没有理顾史大彪,视线直直延展到远方。
重楼的地界内,很安静,很祥和,熏风轻扬,天光和煦,似丝毫未受魔修的影响。
天翊皱眉,愈发觉得事有蹊跷。
见天翊不理会自己,史大彪淡然笑了笑。
掩手一挥,坛隐笛显。
下一刻,横笛卧晖,声色顿起。
笛音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
不多时,笛音渐趋悠缓,婉转缥缈,不绝如缕,悠若天籁,荡漾在辽阔的平原上。
听得史大彪吹笛奏声,众人皆入痴境。
这一刻,横笛能令行客愁,苍晖淡淡如不流,笛声嘹亮殇声伴,曲风寂历丹枫红。
一曲终了,史大彪罢笛在手,继而怅然一叹,人已踱步前去。
天翊缄默不语,迟定稍许,也迈步走了出去。
紧接着,卧月等人纷纷相随,神情中满布异色,也不知作何思量?
小笨与大青并排而行,不时可见小笨朝着大青抛甩丹药。
转眼间,便只余下两道身影尚未提步。
闫帅道:“远处的那一高楼,便是九重楼。”
晓梦冷地瞥了闫帅一眼,道:“我知道。”
闫帅道:“你既是知道,那可打算去见见他?”
晓梦道:“楼高人远,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说着,晓梦顿了顿,再道:“况且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只如今,我是过客,他却已定安在此。”
闫帅笑了笑,道:“你说的很对,我们是过客。”
言罢,闫帅已迈出身去。
他很清楚,晓梦的心里只留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已被冷轩占据。
无论是重楼楼主池半云,亦或是他,皆不得入。
晓梦稍顿了顿,眉色并无波澜,就如闫帅所知一样,她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而那个人,是冷轩,不可替代的冷轩。
此时,天翊一行人缓步在平原上。
重楼很高,举目可见,但若以步取,却又很远很远。
天翊不打算去重楼,这般缓步而行,也只是在等大青恢复元力罢了。
与此同时,九重楼,第九重天的原天之中,一处白玉铺砌的广场上,一道流光飞落。
流云舒卷下,有一男子显露出来。
这男子,蓄一头长发,他有着消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斜飞的英挺剑眉下,蕴藏着一对细长而又锐利的黑眸,
那缱绻的云朵,就好一件云衣披附在他的身上,让人难以辨别,到底是云衣,还是衣云?
男子名为池半云,重楼楼主。
此时,池半云独自而立在广场上,天幕有残阳退没,白云如烟。
下一刻,池半云随手一挥,翩跹在空的云朵顿作消散,取代而出的则是一道道人影。
池半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以他的记忆,自不会忘记天翊等人的模样。
看着看着,本作自若的池半云突地变貌失色起来。
他一脸惊诧,满目不敢置信,唇齿微动,偏又落得一语不出。
若是让重楼之人得见他这一副模样,定会震惊地无以复加。
哪怕是在得知魔修现世的消息后,池半云也未做出这般惊讶失措的神态。
“她回来了!”
好些时候,池半云终是开口,言语之中,饱含诧异,且带着颤巍。
下一刻,池半云猛一转身,似是有何急切之事需要他去办理。
可刚一转身,池半云却又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涩,苦涩中甚至还带着一抹自嘲。
“登顶入轩,薄雨蒙蒙。云骤去,满天星光,潭水汪汪。”
池半云自言自语道,眸色之中,缱绻着满满的追忆。
曾几何时,有山名巫,巫山之巅,落有一亭,名曰听雨轩,巫山山脚,绕有一湖,谓之听雨湖。
他曾在听雨轩中,偶遇两男一女。
三人中,一男好棋,一男喜酒,一女擅琴。
那是一个暮至黄昏的时候,巫山之上,有风微起,有雨点点,雨洗尘积,心旷神怡。
池半云与三人饮酒轩中,落手执棋,众生为局,悦耳琴声,天地为弦。
霜散飞晚,枯荷听雨,落顶亭轩,薄雨蒙蒙。
那一夜后,几人分离道别,池半云甚至都不知三人名讳,他唯一记得的,只有巫山之巅的听云轩。
自那以后,池半云朝思暮想,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一道倩影,一道在落雨之下抚琴轩中的倩影。
他深知这天地,造化无穷,却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成为一个不知归途的人。
时至今日,池半云已然记忆不清,白云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过?
他从未放弃过探寻,只为心中那一道永不可磨灭的身影。
但事与愿违是,他始终都一无所获。
等到了现在,他握住了苍老,拥有了禁封时空之力,心却也好若一下变得地老天荒了起来。
追忆至此,池半云怅然一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相逢曾赋琴棋酒,凌云志跹满风雨。今看翩影浑相似,安得情怀似往昔?”
叹罢,池半云的相貌突起变化。
原作俊秀的脸庞,顿被皱纹缭绕,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染色以霜。
远远看去,他就如一个迟暮的老人,一动不动地伫在广场上。
也不知何时,他的身影渐趋虚幻,直至最后,只余下朵云闲悠,缓缓飘荡在天际。
于此之际,天翊等人依旧前行在平原之上。
半月之期,已过四日,过重楼之后,还有山岚要行。
夜幕降临,一行人停驻草野,大青正抓紧一切可用时间恢复自身元力。
此时,天翊静默而立在夜色下,神色有怅,也不知在作何思量?
值此时分,卧月来到了天翊的身旁。
“公子,他走了。”
卧月淡淡说道,目光不由看了看远处那直入云霄的高楼。
“他还会回来的。”
天翊回应了一声,他自然知道卧月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公子,那你可知他因何离去?”
卧月皱了皱眉,对于中土之地,他了解不多,对于中土之地的重楼,他更知之甚少。
天翊摇了摇头,转而收回远眺的目光。
下一刻,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晓梦。
此时晓梦正闭幕调息,许是察觉到了天翊的注视,她缓缓睁开眼来,眸中带着孤寂的玄寒。
天翊也不言说什么,只微微笑了笑,接着撇开目光。
“公子,给我的感觉,这一片平原似乎很是宁静祥和。”
卧月也没追根以问,反是如此说道。
天翊道:“我们所看到的宁静,只不过是表面而已,暗涌的风暴,许已席卷整个风澜。”
闻言,卧月的脸色倏地大变,盯着天翊的眼神中,饱多愕然。
虽是如此,卧月却没有再继续追问,而天翊也没再相言,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好半响后,卧月提步离去。
于他而言,不需要知道太多,他也不愿去知道太多,他所要做的,只是尽自己所能,完成对苏远的承诺。
就在众人停歇之际,平原上有一道流光速展而过,其所取向,正是那耸入星河的重楼。
子夜时分,闫帅抵达到了重楼下。
其身子刚一落定,自重楼之中便有数道身影破空而出。
当先两人,闫帅并不陌生,正是当初受池暝所派,袭杀天翊等人的邪剑与狂刀。
还不待闫帅开口,狂刀已夺声道:“楼主说了,你若来了,可直接前去重楼的第九重原天中。”
说着,狂刀侧了侧身,一旁的邪剑等人也做一般无二,俨然一副接引闫帅之势。
闫帅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很清楚,早在他们踏足重楼地界时,行踪便已被池半云掌握。
在狂刀等人的接引下,闫帅顺利地来到了九重楼的原天之中。
此刻,那一宽阔的广场上有一老者静默以待。
见得这老者,闫帅的脸色突地一沉,接着缓步到了老者身旁。
沉寂半响,闫帅开口道:“你老了。”
池半云笑了笑,道:“是的,我老了,心也老了。”
闫帅道:“这么说,我不该来此。”
池半云道:“不是不该来此,而是不必来此。”
闫帅道:“看来你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池半云点了点头。
闫帅道:“她也来了,你难道不打算去见见她?”
池半云道:“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似水年华,早已飘远无踪。”
闫帅道:“她也这般说。”
池半云笑道:“上次见面,我忘记问了,他还好吗?”
闫帅一怔,自然知道池半云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冷轩。
下一刻,闫帅长长一叹,道:“你应该知道风澜学院,也应该知道风澜学院中的无字战碑。”
池半云颔首,道:“这么说,他应该在无字战碑中了。”
闫帅道:“他没有在无字战碑中,因为他就是无字战碑,无字战碑就是他。”
闻言,池半云的眉头兀地一沉。
沉默了好些时候,池半云方才开口道:“看来她的心,早已困锁在了无字战碑上。”
闫帅道:“不是困锁,是已消融,又或者说,早在冷轩化身无字战碑碑灵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便已经死去。”
池半云浅浅一笑,笑意之中,满布沧桑,道:“你来找我,只是为了与我言说这些?”
闫帅点了点头,道:“该说的我已说了。”
池半云道:“可我怎么觉得,你的话,还未说完。”
闫帅道:“你是想问,接下来我们要去何处。”
池半云道:“可我不问,却也知道你们所去之地为何。”
闫帅笑道:“这般说来,我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言罢,闫帅转身离去。
池半云没有叫停闫帅,甚至连一声相送之言也未出口。
待得闫帅离去后,池半云微微眯上了眼,叹道:“我本无可退避,也无所退避,眼下,我更没理由去逃避!”
说着,池半云的身影直演作一抹流云消散不见。
翌日,长空澄碧,万里无尘。
经由一夜时间恢复,大青的元力已恢复了不少。
闫帅在下半夜的时候便已折返,没人询问他去了何处,就如没人询问为何这天,蓝得如此透彻。
天翊与大青示意了一眼,后者会意下,连忙展空而起。
龙吟声振,响彻空霄,一道青虹,衍贯苍宇。
小半日后,众人已别远了那一片平野,但重楼的高阁却依稀可见。
史大彪提拿着一坛烈酒,缓步到负手而立的天翊身旁,道:“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天翊微微一诧,笑了笑道:“于大彪兄而言,一壶浊酒,便可道尽相逢,古今之事,不过笑谈。但于我而言,有些事我不可不做。”
史大彪道:“那是你执念太深,人间烟火,灼灼多姿,执念轻散,茫茫如雾。”
天翊道:“人若无执念,那活着又为了什么?等过了黑发苍白,如一飘萍随风而去吗?”
史大彪沉默不语,眼有迷茫一闪而逝。
他静静地伫立着,突觉得迎面的风有些割面,天光也变得刺眼起来。
武忘等人默不作声,他们或坐或立在大青的龙背上,皆一副沉思模样。
执念?他们都有。
一转眼,两日即过,天翊等人在大青的携带下,抵达山岚城。
举首而望,只见泽气沉沙白,山岚过野红,这一座城池的四周皆被雾气环绕,让人难辨真伪。
天翊等人在山岚城外的迷雾中落降,接着穿过迷雾,进入山岚城内。
本该有的人声鼎沸并未出现,整个山岚城内,空旷寂寥,门可罗雀,唯剩萧索的风穿梭在空门空巷中。
当初前往西门之地时,山岚城中之人,曾被黄泉屠戮一空。
只如今,当年的那一座死城,还如当年般死气沉沉。
众人随意择了处空地休息起来,再有一两日时光,他们便可出山岚地界,抵达十万大山,而登云峰,便坐落在十万大山之中。
随着距离登云越来越近,众人的心头的沉郁也越发凝厚。
此时,天翊坐在一旁。
他的怀中,小貂安静以眠,他的手中,持一酒壶,酒壶中盛放的,是一种名为“杏花红”的烈酒。
他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但此时却喝得猛烈。
就在这时,破军来到了天翊的跟前,“天翊,还有酒吗?”
天翊笑了笑,连将手中酒壶递给破军。
破军接过酒来,豪饮数口,啧啧道:“好酒!!”
天翊道:“这酒名叫杏花红,它跟我已有数载时光,当初我与老小子,便是因为此酒结缘。”
破军一愣,持拿酒壶的一手,微微一掂,酒水晃荡,已有泛空之声。
“天翊,你若早说,我也不会喝得那么猛!”破军一脸尴尬道。
天翊道:“无碍,酒没了,味却长存心底,岂一壶一坛所能盛放?”
破军笑了笑,道:“天翊,你可知道,为何我们能够相遇?”
天翊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能遇上破军,纯属偶然。
可此时破军突有此言,顿使得天翊意识到,似乎这一切,并非只是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天翊凝思之际,破军开口道:“天翊,之前我曾遇见一老者。”
闻言,天翊的脸色倏地一沉。
破军道:“是他指引我前来中土,让我乘风以归。”
话至此处,破军稍顿了顿,继而又道:“他还说,朝露冷,暮云隔,花不似人空零落。天欲归,人归否?”
言落,天翊的神情已被惊诧覆盖。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老者身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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