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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刀光中,刘屠狗拈花而笑,宛如神魔。
教学相长,传道讲法亦是自修,徐东江的雨中悟道让他感触颇深。
麾下百样人有百样心思,反观自照,刘屠狗忽然发现自身修行的缺陷所在,那便是虽有戾气,却无偏执。
家仇国恨、个人荣辱,一概皆无,是真真正正的无牵无挂。这种心境,固然可以勇猛精进,却绝无可能真正成就神通。
这世上,从无不沾红尘因果而得大道的修行法。
可真就如老狐狸怂恿的一般去祸国殃民,纵死也要得万人称快?二爷杀人不少,却自认做不到屠戮无辜。
细数十几载短暂平淡光阴,狗屠子不怨恨早早抛下他独留世上的爹娘,也不在意老白等市井人物的嘲笑轻视,修行之后与形形色色人物往来,从不觉得低人一等,却也从未把那些出身显赫的超卓人物当成同类。
因为他从未遇到一个可以真正称之为侠的人,哪怕力能摧山、哪怕出身显赫、哪怕惊才绝艳、哪怕智计过人,却都同样的漠视他人甚至自己的性命。
也许养出天柱众生灵感的裴洞庭算半个,却还是要为了宗门利益奔走,做些并不光彩的勾当。
这样的活着,这样的周天,何其无趣!
所以,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事让刘屠狗引以为憾,只有一件,便是当日天门峰上,他没有向鲁绝哀挥出那夹杂着愤怒、兴奋与恐惧的一刀。
有时候,刘屠狗真的想跟众生讲讲道理,哪怕是用手中的杀人屠刀。
也许,这可以算作他的偏执?
这种偏执当然幼稚可笑,因为他的刀并没有让众生心悦诚服的力量。
身已入世,心却出世,是最罕有的天资,也是最大的知见障。
所以,刘屠狗愿意伏下身子去攀爬。
所以,他将自己的刀传给立志戡平乱世的杨雄戟,传给麾下士卒,要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增添几分残酷的血色。
只是一旦伏下身子,便是自筑藩篱,本心一旦迷失,便又是一个被名缰利锁束缚的可怜人。
一路上见过了波诡云谲的各方争斗,近墨者黑,出身市井的刘屠狗渐渐熟稔了那些庙堂人物江湖雄杰的做派,再不认同,亦不可避免有所艳羡模仿乃至表面上的和光同尘,一来一去就难免要压抑本性,难脱小民的市侩奸猾,少了几分堂皇大气。
换做初下山时的刘屠狗,才不会刻意隐瞒修为跟人虚与委蛇,遇到张宝太这类人物,也定要先砍翻再说。
这种改变,既理所当然,又滑稽可笑,说不上是沐猴而冠还是白龙鱼服。
“大人,您到底是啥境界?如此景象,也太过唬人了一些。”
董迪郎试探着问道,这问题憋在他心底许久,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刘屠狗毫不犹豫道:“宗师境界,灵感大成。”
重铸屠灭的动静太大,想瞒也瞒不住,二爷也不想再隐瞒,即便入世修行,也该诚心正意、勇猛精进才是。
手中新刃,本就是为割破天下而生。
一众士卒难掩心中震惊,心思又自不同。
董迪郎一拍大腿:“大人也忒低调了些,有这么高的修为,大可以横行朔方。缺兵员缺兵器马匹,跟常军门要就是了,除去越骑卫,径直到各营抢人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儿,堵门募兵也太那个……那个啥了。”
言下之意,这位校尉之子是在鄙夷旗总大人太过小家子气了。
年轻的旗总大人微微一笑,突然转身看向朔方城的方向。
静立片刻,所有人都觉察到地面的微微颤动,有一支马队正奔驰而来。
马队很快接近营地,几百匹马,均配全了鞍鞯辔头等物,却只有十数名骑手。
董迪郎笑道:“是军马监的人,咱们的坐骑到了。”
他迈步迎过去,马队却丝毫未曾减速,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校尉之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颇有些气急败坏,喊道:“和老四,着急去投胎啊?”
马队中领头的那名什长听到喊声,扭头一看,忙勒住缰绳,招呼手下一声,独自往营地赶过来。
待到得近前,和老四忙滚鞍下马,笑道:“小的该死,竟没瞧见您在这里。”
他圆滚滚的脸上从左耳至嘴角有一道显眼刀疤,笑起来分外狰狞。
董迪郎斜眼道:“和老四和大嘴,怎么的,得了军马监的肥差,就忘了越骑卫的出身了?眼神都不好使啦?”
和老四忙叫屈道:“可是冤枉小人了,都知道您到了先登卫,小人们哪敢怠慢。这回出来就是给先登卫送马的,常军门亲自吩咐,说是那边儿刚刚重建了右营,眼前这是第一批五百匹上等良驹,您不知道?”
董迪郎眸光闪动,转头看向刘屠狗。
刘屠狗则是看向桑源,后者会意道:“李宋麒一直有心恢复先登卫的规模,原本四个旗都受左营的管辖,只不过左营校尉的位置始终无人,右营更是只有个空壳子。”
杨雄戟闻言幽幽地道:“果真要起大战了。”
才被属下鄙视,就从天而降一个飞扬跋扈的机会,刘屠狗点了点头,轻笑道:“大战将起,有备无患。什么右营左营的,既然肥肉都到了咱们嘴边儿,没有不咽下去的道理。”
董迪郎心领神会,回头看着和老四:“既然是给先登卫的,交给咱们第四旗就行了,你回去吧。”
和老四慌忙跪下,哀求道:“您可行行好,这私拦私送军马可是不好玩儿的,常军门军法无情,说不得小人就要人头不保。”
董迪郎哪肯废话,手一挥:“绑了!”
和老四脸色一变,才要起身,就被董迪郎一脚踹翻在地。
因为什长不足,眼下第四旗五名什长各管二十人,当即有隶属董迪郎的四五人出列将和老四按住。
和老四也不敢当真反抗,老老实实并不挣扎,只是一个劲儿地连声哀求。
刘屠狗回身看向所有属下:“每人两匹,其余也都带上,拔营回寨!”
和老四突然暴起,挣脱开几名军卒,面色狰狞朝远处的属下喊道:“不要管我,赶快把军马赶回马场!”
几名军卒有些恼羞成怒,扑上去将和老四按倒在地。
“咦,倒有些血性胆量。”
刘屠狗看向和老四,温颜道:“犯不着撕破脸玉石俱焚,既然怕常军门拿军法治你,不如索性都入了我先登卫,我手下正缺几名善于养马的好手。”
和老四一呆,傻傻地看着二爷,半晌回过神来,咧开大嘴笑道:“大人莫要说笑话,要将这五百军马连同十几名军马监军卒收入囊中,也先得拦得下才行,我瞅着您这儿可没几匹马。”
二爷亦是咧嘴一笑:“有一匹就够了。”
远方,十几名军马监军卒赶着五百军马兜了一个圈子正要原路返回。
草原被昨晚春雨浸透,颇见泥泞。数千只奔跑起来的马蹄如奔雷急雨,踩得黑色的泥块儿在空中乱飞,倒不见多少烟尘。
第四旗营地中突然冲出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以惊人的速度奔向远去的马队,
它额头烙印有半朵血海棠花儿,殷红如血,极为妖艳醒目。
奔跑中,白马蓦地迎风长嘶,声如龙吟,传播数里。
马队瞬间出现了混乱,速度大降,且有无数军马嘶鸣回应,甚至调头转向。
十几名军马监军卒呵斥鞭打都是无用,反被马群裹挟着再次兜了一个圈子,转而朝着第四旗营地而来。
和老四瞠目结舌,声音绝望中还带着一丝惊奇:“即便是马王也没有这样的威风,否则也不用厮杀了,搜罗几匹马王就能让戎狄不战而溃。”
他看向刘屠狗,突然道:“大人,这是妖马,太过珍贵,留在手里是要招灾惹祸的,杀了太过可惜,不如献给常军门,想来啥罪都能给免了。”
刘屠狗哈哈大笑:“这话可不能给它听见,否则它肯定不介意把你生嚼活吞喽。”
马鸣如龙,仍在定中的阿大若有所感,躯体猛地一震,面皮涨得通红。
刘屠狗仔细瞧了几个呼吸,见阿大颤抖得越发厉害,脸上血色太过浓郁,猛地拔出挎在腰间的屠灭,长刀下劈,在阿大额头切出一个小口。
伤口中鲜血粘稠,并不喷溅,而是汩汩而流,半朵血海棠自伤口处一闪而逝,甫一见光便崩散成无数道红色刀气,回旋交织如线,渐渐消散于空中。亦有部分更加细碎的刀气坠落地面,将阿大身前草地击打出无数细密浅坑。
虽是花形,实为刀气,刘屠狗也说不清阿大修成的是心根还是心刀,但肯定比纯粹的心刀柔和便是了。可以说实实在在走出了一条新路,让那些天资不足的军卒也有可能成功筑基。
二爷心中欣喜,开口道:“好,本百骑长现在任命……呃,阿大你叫什么?”
阿大睁开双眼,微微张口,口腔连同牙齿尽作猩红,周身一丈内立刻弥散开浓烈的血腥气。
“属下大名唤作曹春福,大人仍唤我阿大即可。”
刘屠狗微有些尴尬地一笑:“春雨……绣春刀……曹春福,虽然一点儿也不霸气,不过还真是应景。今日起,你便是什长了!”
阿大也就是曹春福微微抬腿,姿势由盘坐改为半跪:“是!”
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和老四,年轻的旗总大人一挥手:“拔营,回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