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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好像一天一天重复,她带着那把刀去了很多地方,天南地北的闯。刀下不知多了多少亡魂,那些血流啊流的,在她的脑海中流成了一条河。
府衙时不时派兵来攻,却也一直没能成功,倒不是黑山石多努力抵抗,府衙根本没在这件事上用心。倒也能理解,毕竟黑山石雄霸一方,没有那么轻松能攻下来,再者黑山石这些年并不以劫道为生。来往商家给黑山石缴安身钱,黑山石保他们来去平安,也给府衙省了很多事。虽然不是什么正道,但府衙确实一直在享受着黑山石给他们带来的福利。
大夫人已经不住在寨里,生了砺儿之后大当家就让路平儿在城中置办了宅子将大夫人送下去了。本来大当家是想着让柏逐昔跟着去,但她觉得在黑山石待着更自在,而且她要是不在,大当家处理事情也麻烦许多。
加上大夫人和他们不一样,她是有户籍的,可以在城中安稳生活。阿琢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大当家不希望孩子们大了跟他们走一样的路,所以坚持要大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城里生活,他自己则是闲下来就进城去住几天。
这几年路平儿赚了很多钱,只是光是有钱也不够,总是缺少一些门道。所以这么久了,也只是把那些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兄弟们给送了下来,一律让他们在城中的店铺做事。寨中老人不多,但劝不动,他们都不愿意离开黑山石,说是住惯了,根就扎在那处,挪不动。
柏逐昔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偶尔接点单子跑到另外一座城市去掀阵风浪,习惯了城中关于她的种种传言,也习惯了总是一个人离开又一个人回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可能只是看见书上苍劲字迹的时候会觉得怪怪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进出武陵城无数次,但没有再靠近过北川寺,也没有遇见过那个温柔的身影。
也是啊,这世上的人走的路本就有所区别,何必总想着把人家从坦途拉到自己阴暗的小道上来呢?她总是这样劝自己,只要这样想着,便觉得不算是错过。
又是一年岁首,大当家早早的拉着她和三郎带着寨中兄弟们敬了天地,然后潇洒的一甩手下了山去陪夫人孩子过年。柏逐昔帮他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骂他没良心,他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都没想过三郎喝酒就不管事,她一个人管着这一寨都不好偷懒。
“你也该好好磨练磨练了。”大当家笑着把行李放上马,提身跨上去,缰绳一拉便往走了。
要不是她还有一点理智,真就想给他来上一刀。
年前她把侦侦和阿查都嫁了出去,阿查比侦侦有主意一些,她跟着柏逐昔出去办事的时候遇上了那男子,当即便决定要嫁给人家,追了人家一路送了庚帖。好在那男子没被她吓到,两人竟也成了。侦侦虽然看起来大喇喇的,但嫁人这事还是听了柏逐昔的,对方是个读书人,家境一般,但为人很好。
这俩丫头走后她院子就空了,再没人一天到晚吵着要吃肉,也没人在她耳边嘻嘻哈哈的,感觉清静了好多,也寂寞了很多。在的时候嫌她们吵闹,不在了又有些想念。
大家都在练场喝酒,趁着天还没暗下来,她下了山。
城里到处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店铺旗子上系着红丝带,风一吹它们都飘着,那一抹抹的红扑到她眼中,热闹极了。
毕竟是个团圆的日子,街上没什么人,小白驮着她从城这头走到那头。路过了北川寺,寺中依旧热闹,也是这种日子里这个城里唯一人影攒动的地方。
她在寺门前站了好久。
一个小沙弥走出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施主可要进去烧柱香?今日常思法师会在大殿解签,施主若是有意,可去求上一签。”
这个小沙弥年龄不大,套话倒是说得顺溜。
柏逐昔冲他笑了笑,解下腰间荷包递给他:“我还有要紧事要做,就请小师傅替我奉上这些香油钱吧,再请小师傅替我求一张平安符可好?”
“敢问施主是为自己求还是为别人求?还请施主告诉我姓名,好送去经堂奉香。”
“写一个安字吧,祝他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不等小沙弥回话,她飞马离去。寺中多热闹啊,只是那份热闹她沾不得。
酒楼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伙计在柜台边上打瞌睡。
她要了一壶酒坐在窗边慢慢喝,看街上偶尔有人走过,这份冷清并不会教人心生寂寞,因着热闹都在墙中,在一家人围坐的炉子里,和着茶酒糖果一道,到处都有。
正喝着,桌面便被人敲响。
她记得这个人,林铄。他的头发早就长好了,现在瞧着还是那翩翩公子的模样。
“这种日子,二当家一个人在这喝酒,实在落寞啊。”林铄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着。
他脸皮也挺厚的,自来熟。
“林家家主都一个人,我一个人替别人办事的小喽啰独自一人也不稀奇吧。”一定要呛上两句,不然她就不是柏逐昔。
她跟林铄竟也能聊起来,或许是因为在这种日子里他们都被喧嚣给舍弃了。他们说了很多了乱七八糟的话,直到桌上的几坛子酒都见了底。
怕三郎喝太多,她还得赶着回去,便起身告辞。林铄送她出门,看她上马,跟她拱手辞别。
又拦住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可真是个罪人啊。”
或许他还在记恨她剪了他头发的事情吧,她也知道剪人头发在这里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并不指望获得谁的谅解,也不会相信喝一顿酒就能消磨仇恨。只是她也不在意,不过是头发而已,若掉在地上的不是头发,就得是他们的脑袋。
守在寨门边的兄弟们早就按捺不住肚中馋虫,想去好好喝上一壶了。柏逐昔把带来的酒递到他们手中,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刀往寮台上去:“去吧,慢慢喝,我在这守着。”他们倒是也不矫情,接了酒道过谢就往寨中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被留下来。
柏逐昔抱着刀坐在寮台中,看山下满城灯火。已经忘了这是第几个在这里度过的春节,一开始她会想念家中除夕夜的火锅,会想念妈妈包的汤圆,现在已经不想了,因为知道想也没用。
有一年坐火车回家,晚上睡不着就看着窗外,不知行过哪个城市,外面灯火通明,她看着那个城市一城烟火,让人心醉。毕竟是归途,那万家灯火便让她觉得心中温暖。
可如今……柏逐昔抹了一把脸,把目光从那远景上移开,仔细盯着前面的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寨门外有人瞧着自己,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吧,今日林铄还说自己是罪人,想来他说的也没错,毁人发肤即为恶,灭人性命即为恶,父母安康不行孝即为恶。
她早就是个无法得到救赎的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