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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濮九州七十三城中,七十二城每年都会在不同的时间段将下辖地界中的特产送到都城去,是为岁贡。武陵有江有山,气候宜人,每年送去都城的都是些珍奇山货。
这些山货和别处的青铁、瓷器等做比胜在难得,加上这些年上人追求养生,所以这些山货也连带着身价大涨。
本来各处送往都城的岁贡都是由各地辖下的军队在送,但三国战争刚过,武陵现今兵力不足,实在也抽不出人来护送岁贡到都城,这笔生意自然就落在了民间。
祝策领着一队人往远垂渡去时,正是正午时分,吃饭的时间。码头上换了个新厨子,大家正聊着今日菜色。说起来这已经是柏逐昔接手码头之后换的第七个厨子了,刘烔开了盘口,赌这个厨子能待多久。
“我赌半个月。”
“七天,不能再多了。”
“一个月!于娘子做的饭比周娘子做的好吃多了!”
于娘子便是新来的厨娘,周娘子是前儿个才被辞退的那位。
大家正猜得热火朝天,柏逐昔便晃到了刘烔身后,顺手抄起一双筷子敲到他头上。
“哪个不长眼的……”刘烔骂骂咧咧转头,看见柏逐昔的一瞬便噤了声,这一屋子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柏逐昔将筷子往桌上一摔:“你们还真是长本事了,知不知道现在请个厨艺好又有时间待在码头上的厨子有多难。以后再让我知道谁嘴贱跑去骚扰厨娘,老子就缝了他的嘴扔河里去!谁要是不信就只管去,说一个字老子就缝一针。”
训完众人,她又瞪了刘烔一眼:“跟我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提厨娘的事。柏逐昔是个很好的老大,但脾气也很大,虽然平易近人,但谁若是犯了事,也没有好日子过。
刘烔本来以为自己会被狠狠批上一顿,但没想到柏逐昔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个事。
“收到消息,官府的人过来说岁贡的事,你挑几个人去回绝了。”
“好勒,”刘烔一口应下,准备进去叫人,又停下脚步,一脸不可思议,“老大你说什么?岁贡?”
“怎么?耳朵出问题了?”
刘烔觉得今天的老大脑子似乎有些不好使,便决定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老大,岁贡啊。得挣多少钱啊,且不说这单,送了岁贡之后得有多少商家上赶着给咱送单子啊。”
他一脸兴奋,柏逐昔却是一脸冷漠:“嫌现在挣钱少了?”
“不敢不敢,我这就去。”刘烔被她的眼神吓到,赶紧进屋去挑了几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人往码头入口去。想挣钱的心是真的,想多活几年的心也是真的。
祝策他们到远垂渡时,看见的便是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或蹲或坐的在那摇骰子,吆喝得热火朝天。
他下了马,将缰绳交到身后小兵手中,抬脚往里走。
那一群老爷们齐刷刷站起身来,挡在他们身前。刘烔从人群后走上前来,一只手甩着手里的骰子,吊儿郎当的模样。
“哟,这不是祝郎令嘛,带这么多人,是要给兄弟们添点人手吗?”
人群中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刘烔没有正眼看他。
祝策也不恼:“官府的人,怕是你们用不惯,还请行个方便,我有事要与路老板相商。”
刘烔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们老大今儿不见客,郎令请回吧。”
祝策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骰子来:“白日不行赌,你们在这聚众赌博,可知触犯了律法。”
刘烔瞪着他,忽而笑了起来:“不过是兄弟几个摇着玩罢了,既没玩钱又没输物,何来的赌呢?祝郎令拿着颗骰子就说我们聚众赌博,那作坊里雕骰子的匠人不都得去牢里走上一遭?祝郎令,这会儿我们正开饭,若是没吃,要不叫上哥几个去凑合一口?我们远垂渡新换的厨子,手艺不错,约莫郎令也看得上。”
他嬉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好意,既然路老板没空,我便择日再来。”他将骰子抛向空中。
刘烔伸手接住骰子,冲祝策摆了摆手:“再来啊。”
祝策带人离开,方才帮他牵马的小兵一脸疑惑:“郎令,咱们就不请远垂渡了吗?”
“请,不过不用再上门了。”
刘烔打发走了祝策,柏逐昔却还是觉得不放心,祝策的手段她也算领教过。这人的脑子和其他官员不太一样,并没有那么正派。
果然,没过几个时辰路平儿便让楹娘来了一趟。
“东家觉得这次还是不要拒绝的好,祝郎令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若是这次拒绝了他,往后他也会找更多事情来纠缠。倒不如成全了他这一次,总归只是送货,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柏逐昔知道祝策的打算远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罢了,谅他也不会在岁贡上做什么手脚。”
近来被祝策搅得不怎么想动脑子了,柏逐昔只得接了这一单。
此次护送岁贡便由柏逐昔领着远垂渡的人和祝策领着部分官兵一道行事,柏逐昔的人负责水运,把岁贡从武陵送到平奚后转陆路。武陵借了平奚的部分官兵,岁贡到平奚之后柏逐昔的人就可以回来一部分,柏逐昔再带几个功夫好的,和官兵们一道将岁贡送到都城就行。
平奚到都城,陆路比水路更近,因着都是山货,需要赶时间,不然就直接走水路到都城了。
“这报单里怎么还有马车?你要坐?”出发之前,柏逐昔和祝策对报单,发现报单里有一辆马车。她倒是知道有人会在报单上作假,多报些没有的项目来捞钱,但祝策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是我要坐。”
这声音,柏逐昔只觉眉头一跳。
了安带着幂篱,站在她身后。
“你还干什么?”
“每年送岁贡都有僧人随行,今年是常思法师。”祝策抢过话茬来替了安答了。
不等柏逐昔说话,了安便跟人上了船,弯腰进了船舱。他个子高,船舱口为了防风浪修得比较矮,进去的时候腰弯得很低。
“你给常思法师安排在哪个房间的?”她拦下刘烔。
刘烔想了想:“左边第五间。”话音刚落,头顶又挨了一巴掌。
“那是老子的房间!”
柏逐昔急忙上船去,往船舱里走。推门而入,果然,了安已经摘了幂篱,坐在床沿上闭着眼休息。
“这是我的房间……罢了,一会儿我换个房间吧。”本想让了安换,但是又想着他不常在江上,坐船坐不习惯,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了安睁开眼,张开了双臂。
柏逐昔愣了一会儿,走上前去:“怎么了?”
了安双手将她环住:“你最近都不抱我了。”
柏逐昔觉得自己的脸又要烧起来了,这样真的好吗?一本正经的撩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啊。
如今顺风又日夜兼程,船行了几日便到了平奚,大家在渡口附近的驿站歇脚。
卸了货之后她便安排刘烔明日带着弟兄们回去,只留自己一个人继续跟着祝策的一队人。
“不行,老大,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呢。”刘烔还是反对。
“我有我的考虑,你放心带弟兄们回去就是。”
她没给刘烔继续说话的机会,将人给推出了房间。
毕竟要将货物送到都城去,都城是个危险的地方,尤其是对她来说。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前老花刀便利用此事来给她下过套。
如今虽然没了老花刀,但危险仍然在,她一个人好脱身,再带上刘烔他们就不一定了。
正想着这些事,了安又进来了,将她圈在怀中。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一边捏她的耳垂一边让她放宽心。也不知道耳垂有什么好捏的,柏逐昔摇了摇脑袋,挣脱他的怀抱上床去睡觉。
她觉得还有一些事情没想清楚,每次感觉答案快要出现的时候就会被打断,所以一直没将事情想透。
了安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总喜欢粘着她,根本不管这队伍里有多少人,晚上死活不回自己房间,就赖在她这。
第二日晨起,柏逐昔将刀取出来擦了擦,又将裤腿收紧了些。了安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她收拾着。
“昔昔,过来。”
上次听他这么叫还是在他院里对上祝策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了安好像很少叫她,不管是名字还是昵称。他总是有事情就直接说了,并不会在说事情之前还特意加上一个称呼。
她还是走了过去,手里还拎着刀。
了安将她的刀取下来放到一边,从前他不太能拿动她的刀,现在好像身子强健了不少。
了安帮她把袖口理好,衣服各处理平整,然后又伸手抱住她。她站着,他坐着,了安这样抱住她,头靠在她腹部,让她觉得有点痒,又不敢乱动。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没事。”
他没抱太久,祝策在外面敲门,提醒她要出发了。
为了赶路,他们从官道拐到了一条小路上去,平奚的领头官员说这条小路到下一个驿站可以节省半天的时间,而且路也算平整,不会损坏货物。
她和了安一起坐在马车里,了安很从容的看着一本经书,但她仍在想这件事情。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倒不是因为祝策。
祝策找她从来就没什么好事,她很清楚这一点,既然祝策想要利用她,她也会顺他的意,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这件事情中,真正不对劲的是了安。
耳中好像多了一些声音,柏逐昔提刀便要出去,被了安死死抱住。
书和刀一起掉在地上。
按理说了安的力气远不如她大,但现在被人死死抱着,她竟也挣脱不开。
“放开我!”
车外已经响起了砍杀的声音,柏逐昔目眦尽裂,狠狠捶打着了安。但不管她怎么使劲,了安都未曾松过半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杂,然后慢慢消散下去。
“都绑上!”
“去报信,真货可以走了。”
祝策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常思法师,可以走了。”
了安伸手捂住柏逐昔的耳朵,道了声好,车又慢慢往前行。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对面前的人说什么了,他那么好,对谁都好,对自己更好。可是现在看着,她只觉得可笑。
“了安,好算计啊,我真是蠢,竟然一心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
她想走,但双脚跟灌了铅一样,根本动不了。
“你一早就知道是吗?”她只觉全身乏力,靠在他怀里,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否则怎么也要给这人来上一巴掌。
了安没有否认,他的确一早就知道,甚至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策划的。
“我让祝策去找路平儿,用你的身份要挟他出面劝你接下这单生意。在你离开武陵之后,放消息说黑山石二当家为了重振黑山石亲自送货上都城。又让荆竹门的人出面挑事,纠集了许多门派一同来劫这批货,他们杀不了你,但只要货有损坏或是丢失,你到不到都城都是个死字。”
所以他这些天一直缠着她,不管是在船上还是在驿站里,每天点货的人是祝策手下的人,他们有很多时间将货换掉。下船之后他又在驿站里拖着柏逐昔,祝策就有时间来安排人在路上守着,只要那些人一出面,他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祝策要你帮忙,就不会对你下手,我跟着你,就是为了给他创造机会。”
他倒是一点也不隐瞒,将事情全都告诉了她。也是,反正那些人已经被抓了,就算她现在知道真相又能怎样。
“这就是你说的保护我,了安,你真的有心吗?”她闭上了眼,显然是不想再听了安说些什么。
进了都城,她被了安带去了之前住的客栈,祝策则是带人将岁贡送到宫里去做记录。
不知道了安给她下的什么药,她全身乏力了两天,才稍稍回过劲来。这两天她都没见到了安,一直是缈清在照顾她。
“我的刀呢?”她问缈清的第一句话便是这。
缈清帮她清理了手:“公子收起来了。”
“让你家公子过来见我,我不杀他。”
“公子伤得有些重,这几日起不来身。公子说等您身子好了之后,他会让人送您回去。”
缈清还是那样,问一句答一句,其余时候就是安安静静做事。
他能受什么伤?柏逐昔想了许久,怕是也只有自己那日一锤一锤打的了。到底是没练过武的,就这么几拳下去,不伤到脏腑都算他运气好。
“你家公子给我下的什么毒?”她瞥了一眼正尽心给自己捏腿的缈清,还是将这问题给问了出来。
缈清愣了一下:“没有中毒,太医来看过,只说是凄入肝脾,要您好好休养几日,不可再动怒。”
沉默了一会,缈清又开了口:“公子不会对您下毒。”
可是有的事情,比下毒还要可怕啊。
柏逐昔没再问什么,也觉得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她养了几日,觉得恢复了精神,于是每日里出门走走,打算挑些东西带回武陵去。
她换了身女子衣裳,带着帷帽跟缈清一块逛街。她知道了安一直跟着自己,他不会武功,行事也不够鬼祟,所以很快就暴露了自己行踪。
她也不打算去跟了安辩驳什么,只顾着买自己的东西。随便了安做什么,她都不想去管,她本来想着自己一定会去找他大吵一架,或者再揍他一顿。但是真的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搭理这个人。
倒是缈清先忍不住了:“您还是理理公子吧。”
“不要跟我提他。”
“您不知道,公子来都城本来就很危险。一入都城就有很多人盯着他,现在大家都在传公子带着个女人回都城,是有心脱离佛门,回来争上一争。
公子是侯府嫡长孙,但多年不在都城,主君也不曾为他备下什么人脉,现在回都城对公子来说就是羊入虎口。您要是不与公子和解,再拖上些时日不回武陵,保不齐就有人对公子下手了。”
她知道了安这么些年也活得不容易,守着那么个身份总是被人惦记。但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他,索性假装没听见缈清说什么,自顾往前走了。
缈清往了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戴着个幂篱,离她们不过数十步,一点跟踪人的样子都没有。
缈清无奈摇头,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更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