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可怜寻亲客

巴列查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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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濮九州七十三城,都城之外,各州八城。

    杨祷正的老家正是都城边上的奉尊,起码来回一天也够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奉尊哪个位置。

    吏部的记档中写的地址是奉尊城中,但尚书府那边也有别的消息,杨祷正在女儿嫁人之后就卖掉了老家的宅子。

    杨家并不是个大家族,他上面已无父母,老家的宅子一直空着。女儿嫁人之后他想着与妻子长住京中陪伴女儿,所以卖掉了老家的宅子。

    自打他离了都城,和京中好友就失了联系,所以目前他在什么地方确实不好查。

    只是这不好查也仅限于在京中,到了奉尊地界要找一个京中退下去的金紫光禄大夫还是很容易的。

    杨祷正如今带着妻子住在奉尊城边上的一个村庄里,除了他和妻子,家中另有三人,杨家老管家、他早年间就带在身边的护院和一个村里请的洒扫丫头。

    她换了身朴素许多的衣裳,趁着那洒扫丫头出门采购的时候在道上守着刻意接近她。

    她挎着小包袱,看那丫头走过来,凑到她跟前去。

    声音低浅,透着股扭捏:“可否向姐姐打听一下杉树溪的白家?我是白家娘子的表侄女,家里出了事,来投奔嬢嬢。但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白家。”

    “杉树溪前年发山洪淹了,你嬢嬢家应该早就搬走了吧。”

    “那怎么办啊,我现在无依无靠……”她说着,眼中竟滚下泪来。

    她向来跋扈,如今做了这副可怜样子,竟也不违和,唬得小娘子心疼她。

    “你别哭啊,”丫头忙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泪,叹了口气,“现在天也不早了,这村里也没个客栈给你落脚。这样吧,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我家歇一晚,明日再带你去找村长问问白家的去向。”

    她忙收了哭声,鞠了几躬,连声道谢谢姐姐。

    这丫头叫湘儿,正是杨祷正在村里请的丫头,她说话温柔干活又勤快,杨祷正便请她来照顾自己妻子。湘儿家就在村里,家中还有父母弟妹要照顾,所以她并不在杨家住,每日等杨夫人睡了之后她便回自己家中。

    湘儿先带她去了杨家,她负责给他们做饭。

    杨家在村子比较偏的地方,要走上一段才能看到别的人家,这些柏逐昔都是打探过的,所以她才会在路口等着湘儿上套。

    她带柏逐昔进了偏院,院中正有一男子在劈柴。

    湘儿跟他打了招呼:“齐大哥,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白小娘子,来寻亲的。稍晚些我带她回我家去,你帮我照顾她一下。”

    齐巳点了点头,招呼柏逐昔坐下,又给她到了水。

    “湘儿说你来寻亲的,咋回事啊?”

    她捧了水,红着眼眶:“我跟弟弟本来在都城住着,谁知家里遭了灾,实在没办法了,想着嬢嬢早年嫁到了这个村子,便想着来投奔嬢嬢。”

    “没听说都城最近出了什么事啊。”齐巳挠了挠头,似乎以为她说的遭灾是什么起火发水之类。

    正欲解释一番,就听得院门吱呀作响。

    门洞外走进一干瘦老头儿来,他瘦得很,倒也不是没饭吃的那种瘦。不看眼睛的话还有点话本里老神仙的感觉,看眼睛就不行了,透着一股子算计。

    柏逐昔站了起来局促地行了一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手不安的绞着袖口。

    这干瘦老头儿瞧见她,蹙了蹙眉。

    正打算开口,齐巳就放下了斧子跟老头儿打招呼:“管家,这是湘儿带回来的。都城过来这边寻亲戚的,没找着路,被湘儿遇上带回来了。”

    柏逐昔又给管家行了一礼,有些手忙脚乱的意味。

    管家仍是皱着眉,但也没说什么,只吩咐齐巳多劈些柴把热水给烧上。

    “你从都城来?”管家走到柏逐昔面前打量了她一番,“你住哪条街上?”

    “小女住在临乐街西巷。”

    都城八街中,身份较低的民众多住在临乐街和稳止街中,一个无父无母,跟弟弟相依为命的女子,住在临乐街是再正常不过了。

    “西巷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子独住还是小心些好。”管家脸上没什么笑,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柏逐昔腼腆地笑了笑:“皇城根下,再是鱼龙混杂也无人敢闹事。只是可惜,即便是这样的地方,也有那有眼无珠的官老爷胡乱抓人。”她这话越说声音越小,全是不满。

    管家没搭这话,倒是又问她为何来这边寻亲戚,她也一一答了。

    听她说皇寺出了命案,管家又不免多问了两句。

    “到底是什么命案我们也没听说,只晓得皇寺近来要举行佛法交流大会,各处佛寺住持、维那都来了。他们住进去的当天晚上就出了事,侍卫们就把皇寺给围了。

    抓了好多人,我弟弟也在里面。只听说死了人,估摸着是哪个得道高僧。可怜我那弟弟不过是在寺中帮人做些力气活,那杀人放火的事跟他能有什么干系,一并给抓起来投进牢里,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无能……”

    说到动情处,她便低头抹起泪来,看得俩人心里也不是滋味。管家叹了口气便出去了,齐巳进屋里去给她倒了杯水,劝她别太伤心了,说办法总是有的。

    湘儿过来准备晚饭,柏逐昔也在一边打打下手。她实在是不会做饭,菜也切得不好。

    “对不起啊湘儿,家里这些活都是弟弟干,我实在做得不好,给你添麻烦了。”她瞧着那些菜切得难看,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湘儿。

    湘儿拿过刀来,温温柔柔笑着:“没事儿,你帮我看着火吧。”

    她倒也不是骗湘儿,做饭这方面她实在也没什么天赋。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做饭还把大夫人那的厨房给烧了。

    湘儿活泼,跟她说了许多话。她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有对着了安的时候是个话痨,对别人都没什么话好说。湘儿说话她倒也不反感,虽不会主动说什么,但问了也答,这场子便也不冷。

    杨祷正携妻住在乡下,过得简单,晚饭也没什么讲究。湘儿炒了两荤两素,做了一个汤送到正屋去。管家和他们一块吃,这边就只是湘儿和齐巳两个人,吃的是一样的,但气氛轻松很多。

    “姐姐手艺真好。”她忍不住想夸上一句,湘儿手巧,这些菜虽然简单,但真的好吃。

    听人夸自己,湘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给她添上几箸菜。齐巳在一旁搭腔,直夸她手艺好。柏逐昔看着湘儿脸上飞上一片绯红。

    吃完饭,帮湘儿收拾了碗筷,管家又过来了。

    湘儿以为是正屋那边用完餐了,便准备过去收拾,管家却让她先不用过去,而是看着柏逐昔:“白小娘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杨祷正要见她……

    她跟在管家后面去了正屋,因着是乡下的房子,并没有多大。出了侧院转过厢房便到了正屋,乡下人家的正屋都有一个堂屋,堂屋中间墙壁上会有香案,供奉着家中祖先和过世亲人。就算没有香案,也会供奉一尊佛身或是一幅佛像。杨家的堂屋什么都没有,空旷得有些奇怪。

    杨祷正坐在桌边饮茶,杨夫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看着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

    管家把她引到杨祷正面前:“老爷,这就是湘儿带回来那位姑娘。”说完便下去了。

    柏逐昔端正身子给杨祷正行了一礼:“见过老爷、夫人。”

    “坐吧。”杨祷正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去拿过杨夫人手中的筷子放下,扶杨夫人起身进屋去。

    她听见杨祷正哄杨夫人睡下,好半天他才从屋里出来。

    “听说都城出了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杨祷正喝了一口茶,又瞧了她一眼。许是当官当久了,他看人的时候那股子威严是压不住的。

    柏逐昔坐着别扭得很,不住地绞着衣角,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发抖,断断续续把事情跟杨祷正说了。

    他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吩咐管家拿些钱给柏逐昔。

    “老爷好意,小女心领了,只是咱们非亲非故的,小女实在不敢承受此等大恩。”她推脱着,没敢从管家手里接过那钱袋来。

    “收着吧,你弟弟还等着呢。”杨祷正点头示意她收下。

    柏逐昔也不再扭捏,收了那钱袋,猛地跪在地上给杨祷正磕了个头,连连感谢他的恩情。

    她跟着湘儿回家,天快要暗下来了,俩人的脚步加快了许多。

    “姐姐,为什么杨老爷家的堂屋没有香案和佛像啊,我家原来都奉了一尊小佛像呢,是你们村信奉别的神灵吗?”她跟在湘儿身后,闲聊中将这话给说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许是这房子是老爷后买的,不方便设香案吧。”

    她们一路走一路聊,湘儿告诉她在杨家不能提跟佛有关的事情,杨祷正把房子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村里许多人家都拜佛,他似乎是不愿意接触神佛之事。

    或许他有别的信仰,但湘儿并不清楚。

    两人正聊着,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叫,是齐巳的声音。俩人回过身去,齐巳提了两只灯笼走上来,一只塞到湘儿手中。

    “眼瞧着天快黑了,你也不知道点个灯笼拿着走。”

    周围天色暗下来,灯笼的光只能堪堪照见脚下的路,前些日子可能下过雨,这乡下的泥土路踩着软软的。

    她不喜欢这样的路,黑山石的每一条路都铺了碎石,下雨天走起来也不会溅一身泥。

    她不动声色的把鞋底在一遍的草上蹭了一下,抬头正看见湘儿耳根子泛红,她夜里视物极好,把这两人的小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齐巳给她一个灯笼之后扭身走了,没走两步又回来将另一个灯笼也给了她,还不等湘儿说话,就赶紧跑了。夜来天黑,他没看清脚下,险些摔倒。

    “我瞧出来了,齐大哥心仪姐姐呢。”

    湘儿脸更红了些,加快了脚步:“你这妮子,净混说。”

    柏逐昔跟在她身后,浅浅笑着。

    湘儿家贫,父母年龄虽然不大,但也只能守着家中的几分薄地过日子。湘儿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年龄都挺小。

    湘儿的母亲是个极热情的人,听说她是家中遭了灾来的,心疼得劝她吃了许多东西。柏逐昔瞧着桌子上那些廉价的糕点和桌子边上眼巴巴站着的三个小孩,只觉鼻头一酸。

    柏逐昔也问了她杨家没有佛像的事情,她说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又因着杨祷正是都城里出来的官,村里人在上祭拜佛的时候都尽量不靠近杨家。便是上山的时候拜拜山神菩萨,也都躲着杨家可以瞧见的方向。

    “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小心过日子,湘儿在他们家做工,我都常跟她说要谨慎些。”

    “说起这事,那杨家刚搬过来的时候,杨夫人有天晚上跑到村里佛堂去,跪了没两分钟就被带回去了,后来她就再也没出过杨家屋子。”

    湘儿的母亲说起话来颇有种没完没了的气势,大概是难得有个新人来听自己讲话吧。柏逐昔倒是不反感听她讲话,她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听众。虽然想多了解一些杨家的事情,但未免他们起疑,也只是将这个话题粗粗带过。

    在湘儿家休息了一夜,湘儿的母亲告诉她杉树溪的人都搬到了邻近的村子去,她也就借此辞行了。

    湘儿送她到路口,她还要赶着去杨家做事,自是不能送她太远。

    “姐姐,我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这块玉佩好歹能换些钱,还请姐姐不要嫌弃,收下它吧。”

    一块双鱼环佩,并不特别,是她在都城一家玉器店买的,本是瞧着好看,打算带回去给大夫人。湘儿家贫,这块玉佩卖了能换些钱补贴家用,她以这样的身份接近湘儿,自然不好直接给她钱。

    湘儿不肯接,她硬塞了过去,到底也算坑了湘儿一把,能贴补她一点就是一点。

    她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好像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或许真的就像了安说的那样,她成不了佛也成不了魔,注定一生平凡到无可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