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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付了钱,也得到了岳宏秋的承诺,但心神不定的等待了四天之后,没拿到任何结果的景阳终于沉不住气了,傍晚刚过就偷偷溜到了职涯监督司。
此刻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站在楼底向上望去,那还未暗淡的并不是灯光,而是每一个被迫加班的灵魂。
景阳蛮喜欢这大楼的创意,白墙的球体带着红廊玉窗,剖成两半向东向西,露出的截面成了最佳的观景台,那里有桌子还有绿植,有下午茶也有私事。
坐进大楼里,按照提示上了八楼,电梯门一打开,就传来了警卫的质问声。
“你干什么的?”
“我找岳宏秋,我们是朋友。”
警卫用斜视表达自己的不信,他猜不透这两个年龄差了三十多岁的人怎么产生友情,不情不愿的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拨通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一个踩着拖鞋的男人走了过来,未打领带也没穿西装,衬衣的领口大开下摆像裙子一样散落在皮带外面。从穿着上看,再晚一会,很有可能就是一身睡衣。
“你是?”
“我就是赵佐景阳。”
听到这句话之后,岳宏秋变得很不自然,嘴巴张开了好几次,最后才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呃……这样……这样吧……你和我来,我们到里面去说。”
走过几个办公间之后,他回头望了望,见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外人,突然抱怨起来。
“谁让你跑到这来的!”虽然压低了嗓音,但脖子上的肌肉都撑出了纹路。
“我告诉过你,今晚必须要搞定。”
“那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
“早上你在主页上自己发的动态——‘但愿这是九月的最后一次加班’。”
“这……”老好人楞了一下,似乎在为没有屏蔽景阳做自我检讨,“我答应你一定会办,但你催也没用,审批的人出差还没回来!”
“我不管!要么今晚,要么退钱。”景阳半步都不退让,情急之下已经自发领悟了讨债公司的核心技能。
岳宏秋警惕的盯着走廊两边,生怕有同事听到这番能毁他前程的交谈,这紧张的神态完全不亚于斗兽场里的奴隶担心战车的到来。但无可奈何,怎么也赶不走这索命的小鬼,只能先带景阳去个不显眼的地方。
“狗皮膏药……先跟我来吧。”
三个拐角之后,两个人来到了岳宏秋的办公室,一双黑皮鞋被胡乱摆放在地板上,深蓝色的领带套在桌角垂下了长长的尾巴,房间侧面的大沙发上放了一个褐色的枕头,那应该就是他今晚要睡觉的家当。
坐下之后,岳宏秋先把皮鞋藏到了桌子底下,毕竟不受欢迎的客人也是客人,基本的礼仪还是得要讲究。
和各大企业一样,职涯监督司的标配也是一台外设齐全的桌脑。精致的办公桌中间被削去一层,嵌入半米见方的屏幕,这奢侈的尺寸对老眼昏花的中老年员工极其友好,当然也方便领导把上班购物者抓个正着。
岳宏秋拿起桌脑上那一沓资料,弹落烟灰然后放到一旁,双手按住边缘使劲往前一推,整块屏幕就在导轨的帮助下立了起来,他微微站起,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前挪了挪,好让自己不用像只基围虾一样拼命弯腰前屈。
老好人紧锁眉头,拿起了桌边的耳麦,拨出电话之后,他双手抱胸神色凝重的盯着地板,一条腿不自觉的上下抖动。
“喂,领导,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接通的一瞬间,那条抖动的腿停了下来。
“对,对……我知道您很忙,这么晚吵醒您实在是不好意思……他是代管,但系统上的审批,他处理不了……还是物料采买,提交订单后又卡住了……加班好几天了,不,我不辛苦,您才要照顾好自己……您说权限吗?在移动办公平台上给我授权就可以……”
达成目的之后,老好人皱了半天的眉头才算是全部解开,他靠在椅背上吹着口哨继续抖腿,居然还边操作边和景阳聊起了天。
“都是为了你,我差点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这个靠谱嘛?”景阳并不关心,毕竟骂的不是自己。
“放心,入学和结业,双证齐全。我外甥想去安平署,全套资质都是我搞的!”岳宏秋骄傲的拍打着胸膛。
“安平署?执法的地方要你个厨艺培训有鬼用啊!”景阳突然感觉自己找了个疯子,居然奢望用炒锅和调料把罪犯们全部馋哭。
“死脑筋,厨子怎么了,安平署也有餐厅啊,他们不吃饭的?”岳宏秋一个大白眼,让对面的男孩意识到自己的见识短浅,“不过你这证明别拿出去显摆。”
“为什么?”
“两万的培训费只要你六百,你说为什么?”他点着一根烟,冲着不开窍的景阳蹦出一个大大的烟圈,“这空壳学校一个,法人是我老婆,但只要我还在这‘教培资管处’,就没人能查出问题!”
和刚见面时大相径庭,岳宏秋这不叫聊天,就是赤裸裸的炫耀,他翘着二郎腿,落下的烟灰有一半都粘在了拖鞋上。自从拿到了领导授权,他整个人就肆无忌惮,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都敢给景阳讲。
这时候,电梯口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老好人立马闭了嘴,侧耳用心倾听着。
“副部长您现在来上班是不是太敬业了……您说里面吗?资管处的岳宏秋还在加班,风控处也有人在,您看,灯都亮着呢!”说话的人是门口的警卫,嗓门超大还啰里八嗦,怎么听都像在通风报信。
“有病吧他!这个点来!”愣了半秒钟之后,岳宏秋骂了一句就从椅子上弹起,香烟随手一扔,拽起景阳的胳膊就往外跑。
“你别说话,千万别说话!”出了办公室之后,他还不忘伸出食指做着‘闭嘴’的手势。
景阳能感觉到老好人的紧张,这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抓着他的那只手就汗渍渍的,越狱的囚犯也不会比他更慌。
出门之后垫着脚尖向右小跑了二十多步,来到个不透明的大房间前,岳宏秋一点都没有犹豫,拉开门就把景阳推了进去。
“呆着别出声,我一会来找你!还有,把智盘调成静音!”
门被关上之后,几乎是漆黑一片,唯一采光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靠着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景阳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会议室里。
“忙到现在?晚饭吃了吗?”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突然透着门缝传了进来。
“吃过了,你怎么现在过来了?”说话的是岳宏秋,声音平稳的如同一切正常。
“明天的研讨会我心里没底,想回来查点东西……要不你陪我走走,聊几句?”
“走走?……行吧。”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就算把耳朵塞进门缝里,也听不清后面的对话了,但呆在门口毕竟不够安全,景阳开始摸着墙壁往里走去。
他走的很慢,靠着触觉避开了每一把拦在路上的椅子,用了很长时间才挪到最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的角落里。
也不敢摆弄智盘,免得屏幕发出亮光,他就这样呆坐着,唯一的娱乐就是摸着壁纸上的纹路去猜想它们的样子,这种事没什么价值,但若是彻底无所事事,则很容易在黑暗中联想到鬼怪和惊悚故事。
而当景阳开始微微犯困的时候,突然有一束狭窄的光打在了对面窗帘上——终于有人把门打开了。
他没敢出声,靠着微弱的照明,他警觉地发现那人似乎不是岳宏秋。
大门关上之后,传来一阵阵喘息声,那声音如此急促,就像台老式缝纫机正在织自己散架前的最后一捆布。
“夏莲,你在吗?”
喘成这样还不忘喊姑娘的名字,景阳在心里暗暗佩服。
在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后,门口传来了椅子的响动,之后又是“撕啦”一声,有些奇怪,那人似乎扯开了一包薯片。
五分钟过去了,景阳一直在默默的祈祷,但就算喘息声渐平那人也没任何要走的意思,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同行。
突然,狭窄的光柱又回来了,门再一次被打开。
“毕昂普你在哪?”
“这里,你往前走两步。”
景阳气的差点砸墙,开门的结果不是警报解除,而是又进来一个女人。
“有人注意到你吗?”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三四十岁。
“没有,一路爬楼梯上来的。”
“你哪来的时间,项目不是快开始了吗?”
“要推迟了。”那男人的声音显得有点低沉,“虽然他把领导说服了,但是新订购的富冻浆还没到位。”
这短暂的交流对景阳来说无比漫长,最惊险的是,他过于紧张鼻头发痒,要不是赶忙伸手挤压鼻尖差点就是一个喷嚏。
“……抱歉要在这里见面,我实在走不开,今晚还要做个宣导视频。”那女人愧疚的笑了笑。
“没事,只要能看看你,在哪都可以。”
“别开灯,还有人没走呢。”
“就几秒钟。”
这谈话内容真是直锤心坎,景阳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满脑袋全是轰鸣。
灯,被打开了。
一瞬间,三个人都注意到了彼此,但是没有质问,只有默默的对视,连北极的冰盖都不会如此沉静。
景阳本想主动解释,但现在他的眼神里却只有惊恐,那种惊恐让双腿不听使唤,虽然门在另一个方向,他却不由自主往身后的墙上靠去,手在墙纸上胡乱摸索,下意识的寻找着那并不存在的后门,只要能够远离那两人,此刻他愿意作出一切尝试。
这一系列反应均出于本能,此时冷静的思考对他来说太困难了。
叫夏莲的女人与他的惊恐关系不大,她被男人搂在怀里,职业装微微泛紫,剪裁得体,虽然有点微胖,但精致的脸上毫无恶意。
而男人的脸,景阳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那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让人汗毛倒立,肤色暗红粗糙不已,活像是吸饱了血的老羊皮,筋肉病态式的凹凸不平,形成树根般盘综错节的纹路,说是被锥子粗暴的凿过也不会有人怀疑,仔细一看还能发现数不清的小裂口,就像是把水注入那副躯体,又一滴不剩的全都抽走了。
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张面具,正随着手指如活物一般跳动着,嘴唇一开一合,仿佛在用呢喃细语讲述骇人的故事。这面具实在太过逼真,景阳止不住的去想,它是不是从某个白皙的脖子上活剥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