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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萧护所占地方到重兵把守的地方,有一片无人区。韩宪郡王在慧娘手下吃过大亏,张守户在萧护手下吃过大亏,他们严守一片区域,这中间不时出来抢杀,再就退回。
无人区里焦黑的墙,枯干的人,随处可见。
由正中过去,足有五百人守一处街口。左右相邻,还有重点,互相可以呼应。这些全是精锐部队,雪夜里目光犀利,视线敏锐地不住往两边看,似乎不会放过一片飞雪。
忽然,视线中多了一个什么。
见他渐行渐近,是一个袅娜身影。裹在黑披风里,看不到头脸儿,只看她扭动的身子,是个女人。
士兵们有些直眼睛。
他们不时也分到几个女人,但不足够分。虽然训练有素,可是深夜里拿奸细也是本分,有两个士兵对看一眼,都起了心思,大喝一声:“谁!”
黑披风停下来,有一只手纤细修长,打起一部分披风,看了一眼,可见那眸子在黑色披风中晶莹玉润,好似上好的猫儿眼宝石,又黑得纯净。
只看这一眼,她转身就跑,大步地跑,没有形象的跑。
这种跑法,更让人起疑心。一小队乱兵过来,虽然她只有一个,可乱兵们不敢大意,有十个人左右,追了出去。
追出一条街,见黑披风才好拐弯,还是一个人。再追过去,一气几条街,反而又回去了。黑披风似乎跑迷了向,只在这几条街转着弯跑。
跑久了,有人在前有人在后。一个魁梧大汉走出来,脚步轻快的跟上,在最后一个人拐弯前轻拍了拍他。
那人一回头,一记老拳迎而来,没出声音打倒在地,大汉看着粗壮,却灵活,飞快把他拖走。在这里等着,见他们跑回来,依样子再打倒最后一个,拖走。
乱兵们发现异样,十个人只有五个人,见黑披风回身,人在披风里嫣然一笑,披风底下见贝齿雪白,披风一揭,长剑如电,上来就杀了三个。
跑的两个,被大汉一拳一个打死。
黑披风揭开风帽,露出苏小弟清秀的面庞,他是一脸坏笑,不是笑得嫣然。大汉转过脸,是苏小弟口中的黑熊舅爷伍思德。
“下回该你装女人了。”苏小弟一手提一个尸体,往路口去。伍思德一手提两个,背上还有一个,死得鼻歪眼斜,硬邦邦道:“你不装,我不干了!”
苏小弟噎住。还没恼,伍思德把尸体放下,整齐码在路口墙内,一个叠一个,好似码牌:“快,慢腾腾!”
又去提另外两个尸体。
苏小弟把火出在尸体上,火大的抓起一个,往外就抛。
“砰!”正扔在守对面街口的士兵面前。士兵才一愣,看到是尸体,没有发现呼声,就听“砰,砰,砰……。”
一气十个尸体,叠砖头似全压在一处,十个大汉身子,高有一人半高,不偏不倚把街口堵死一半。
有的是脸对着,上面夹着腿,再上面是个脑袋,死样子也不一样。有鼻子断了满面是血的,有一脸平静,好似死时还不知道的,这是苏云鹤的剑太快。
这样子,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杀就杀吧,杀完了还全抛回来,像是声明,本人管杀,不管埋。
“有刺客!”
乱兵们叫起来,用力推开尸体,这一次出来五十人。黑暗中先听到脚步声响,再就走远,什么也听不到。
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砰砰砰砰……”这次是两个方向抛出来的,一堆尸体一个接一个,流水线作业般从天而落,再次叠在一处。
黑暗中,苏云鹤对伍思德翘翘大拇指,是说你准头也不错,没有叠漏下来。
街口有人赶快回报给这里的将军叫范明连,范明连恼了:“多少人?”回说:“没看到,像是只有一个。”范明连恼了,一挥手:“再出去一百人。”继续房中踱步,他在想心事,等到称帝后,自己能封个什么?
还有萧护不是好打的,怎么收拾他?
听窗户上有风雪扑上,沙的一响。范明连很是警惕,一手拔刀,走到窗户前面,一只手轻轻地推开窗户。
“呼!”风雪夹着一个东西飞进来,是个死人。
窗户不大不小,塞不下一个横着飞的死人,这个人是头在前脚在后,直着进来的。范明连往门口就喊人,打开门,一记老拳迎面而来。
看守院中的乱兵们看得很清楚,一个粗壮乱兵穿着他们的衣服走过来,走到将军门外,将军就开门,“啪!”
将军死了!
拳下还有剑尖。
顿时乱了,乱喊:“不要走了他!”
伍思德不后退,往房里就走,破窗而出,直奔后院子。树上垂下一根绳索,苏云鹤在树上喊他:“快。”
一把握住,后面追兵就要到了。伍思德喊:“快拉!”能抛尸体的苏小弟因用气力脸涨得通红:“你太重了!”
有一天你死了,肯定抛不动。
伍思德自己用力往上一跳,“卡嚓”一声,他抓住树枝,冰寒入手,苏小弟险些摔下去。
呲牙咧嘴抱住树枝起来,两个人跳出墙头,就见到乱兵追来,很有默契的分头就跑,这里民房太多,很容易就躲起来。
一个人较容易。
这就是萧护带着慧娘和将军们单独行动的原因。
大部队人马出去,乱兵们就死顶着,几时能冲到皇宫还不知道。张阁老要的,不就是快去解救。
少帅和慧娘在另一处,盯着街口上乱兵,足有上百人吧。
离得远,乱兵们还没有听到范将军那边的闹腾,他们正在换防,换的人有几十,要换的人有几十,正在乱着。
乌漆漆一排连珠箭,慑魂夺魄般飞出。“哎呀!”中了一批,当时出去一批人追,路口忽然而出珠光明亮。
似温柔的在脖子下面一划,却断了性命。
慧娘一刀下去,就死了好几个。他们追得太整齐,这条街也并排能走好几个人。慧娘转身就走,余下的人追上去拐一个弯,见珠光又现,这一次他们存着小心,前后追赶着,后面闪出萧护来,长剑如流星赶月,不过赶的是人性命。
没几下子,出来的十几个人全没有了。
街口,又是一排连珠箭飞出来。
萧护煞有兴致的指点慧娘:“这次准头儿不错。”见人来追,扯起慧娘负弓就走。和刚才一样,前后夹击。
如是三次,守这里的将军钱无望火了,亲自带上一队骑马:“老子不信几个人杀我许多人。”等出来,见一个人也没有。随便找了个方向:“追!”
副将才说:“将军莫着!”
又是一排乌黑发亮的的连珠箭飞出,钱无望也算了得,大喝着跳下马,见一个人悠悠穿雪度风般过来,手中刀先晃眼睛,似明珠如深海,一刀直劈,斩钱无望于半空中。对面有人大喝:“十三接住!”
一条绳索过来,把凌空飞击的慧娘渡走。下面才喊放箭,夫妻两个人跳下房顶,消失在七拐八弯的民房中。
一个人在空空的民房中,屋檐下面可以攀,房梁上面可以藏。又全是大黑披风,把身子一裹在黑暗中,很难看出来。
离此两条街上,一个孩子“哇哇”哭着,小手揉着眼睛。乱兵们喝住他:“谁家的小孩子?”见他仰起脸,几颗小豁牙:“我爹伤了,去看看吧,我们给你钱,我们有很多钱。”他一身黑衣,面容是天真无邪可爱的。
乱兵们一听心动:“在哪里?”
小手往后一指:“就那边。”
有座半焦的土墙,一人多高挡住视线。这土墙后面区域白天是搜索过的,乱兵们再问:“几个人?”
“就一个,摔到井里出不来。”
土墙后面,是有口井。
乱兵们这几天见过不少这样走丢的孩子,信以为真。,不过还是谨慎,去了三个人。在土墙外,先伸伸头,见没有一个人,三个人往井边去,往里面看。
小孩子笑逐颜开,小嘴儿喊着:“一、二、三。”
两个大人迅速的跑出来,姚兴献和鲁永安用力推墙,这墙烧过,已经不稳,重重倒下,把三个乱兵压死在那里。
小孩子飞快跑回去:“不好了,他们被墙砸了。”这一次出来十几个人,才过来,刀击剑鸣,有人攻出来。
离得不远,乱兵们潮水般出来一百多人。小孩子则一面害怕:“杀人啊,”一面往乱兵守的街中跑。
他腿小跑得却快,边跑小手上撒着什么。又出来一队乱兵,怎么会容他乱跑,有人大喝:“站住!”
小孩子转身又跑,手中一晃,一个火折子出来,往地上一抛,他刚才抛的焦油等物燃烧起来。
借火势挡住人,飞抓飞上墙头,小身子一晃就越过去。
姚兴献等人见到火起,不再阻拦,也转身就跑。那巷子扑火,扑了半天。就这还下着雪,火如燃烧起来的民房一样,雪都压不住。
三个人会合后,姚兴献明白过来:“不对呀,带这小鬼出来是方便得多,不过咱们到现在一个将军也没有杀,全是这小鬼玩去了。”
他和鲁永安商议:“不行,得杀一个,不然让舅爷看笑话。”
一夜袭扰不停止,如果乱兵们多,他们就避开,只在边缘地方上走,就这样也杀了不少人。快天明,大家在大成长公主家中会合,一一汇报功劳。
伍思德蹲着,他一直有这个习惯,苏云鹤挺脸,扬眉得意:“我们杀了六个,全是将军。”王源展开手,晃一晃,再晃一晃,苏云鹤几乎晕过去:“十个?”王源慢吞吞:“五个,”苏云鹤怒道:“那你为什么晃两下。”王源道:“我怕你看不清楚。”
余明亮和王源一队,捂着嘴笑,不忍看苏表公子的脸色。
实在臭而又臭。
轮到姚兴献,他给了随身带的萧规一巴掌,不轻不重的,半开玩笑道:“全是这小鬼的功劳,我们让他抢光了功,只杀了三个。”
陪着小鬼玩来玩去,等到明白过来,时间也不多了,只杀三个将军。
萧护算一下,乱兵们大大小小将军有二十几个,干掉几乎一半。慧娘恬然的在笑,她知道建制一损,打起来就容易。只看她笑容,不看她手中刀上血,还以为她一会儿要准备茶水招待大家。
“表嫂,”苏云鹤不敢问表哥,只小声喊慧娘。慧娘玩笑心起来,也把手一张,晃了几晃。苏小弟马上就晕了:“这是多少?”他拿手学着晃几晃。
慧娘好笑:“五个。”
五个不够吗?杀一个将军要筹划半天。
接下来检查身上的伤,包扎伤口。见还有一对人没有回来,是舅爷之一伍大壮和杨昆洪。
大家默不作声,不回来也就回不来了。
萧护面色也沉下来,随身都有水和干粮,让大家赶快吃饭休息。有时候外面有乱兵过,对这空屋子没有进来看。
好抢的全拿走了,大成长公主要回来看看,会发现也是一个净光。
慧娘倚在萧护肩头,才闭上眼,听外面有拖拉的脚步声,沉而重。房中人全一跃而起,伍思德在最门口椅子上睡着,隔门看一眼,赶快拉开门。门外,伍大壮背着一个人,杨昆洪在他背上已经死去。
伍大壮也满身是血,全凭着精气神儿支持到这里,见到伍思德,一个踉跄,带着背上尸体摔趴地上,见萧护走出来,伍大壮喘息道:“少帅,我…。把杨将军……送回来了。”
萧护异常难过,心中又酸又苦,又感动感激。伍家兄弟就是这一条好,只要有可能,不会丢下一个战死的兄弟。
伍思德取药,取水,伍大壮转向慧娘:“十三姑奶奶,…。我不成…。了,我们遇到张宝成……”慧娘泪水哗啦啦往下落:“你会好的,好了再说。”
血沫子从伍大壮嘴里一直涌出来,眼神儿也快涣散开,是茫然着。他吐一口血沫,说一句话:“自从你到我们家,给我们家长光,十三姑奶奶,你以后回自己家,也别把我们忘了。”
慧娘才哭一声不会,伍大壮咽了气。
所有人围在伍大壮身边,垂首默哀。萧护让把他们两个人抬到房中,检查伤势,是锤击而死。萧护走出来,在廊下一个人愤怒。慧娘跟出来安慰他,萧护痛心地问:“难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
“少帅,如果不是这样计划,死的兄弟会更多。”慧娘噙泪劝着,萧护把她重重抱在怀里,慧娘清楚地听到他泪水往嗓子眼里“咕噜”有声,萧护郑重地道:“伍家,永远是你娘家。”
慧娘哭了,还能想到道谢:“这是少帅疼我,疼我的哥哥们。”
伍家死去的人中,又添上一个。
天亮了,石明让官员们、大成长公主等人在灵前,这一点上,他倒不薄待死人。张太妃目光呆滞,下面跪着贤妃文妃等几个残存的公主们。
九皇子跪在另一边,官员们在他肩下。
长公主瞪着他,死死的瞪着他,不瞪的他的时候,就瞪宁江侯。你们全是男人,怎么不起来反抗。
伤残的九皇子被瞪得发毛,就低头不看他。
石明在偏殿中和南宫复说话。
“现在只有萧护不在我手上,依我看,把他撵出京,让他回江南。”南宫复跟他造反到现在,被他反反复复地计策弄得内心暗恨,故意道:“在京里集合兵力杀了他,养虎为患。”石明还是有自己的主张:“棺材里那位不敢杀他是为什么,他怕萧家的人造反。”他轻蔑地一笑:“张守户战这几天,四个儿子丢了两个,还有一个病病歪歪,我看好不了。”
南宫复狐疑:“又是留后路?”
“不,关城外有信来,乌蒙大举进攻,袁朴同快顶不住了,他本来就不是当大帅的料,让萧护出京,他一腔热血,迟早会去关城,到时候我居中策应他,把这盘死棋下活。”石明抚额头。
南宫复又吃一惊:“乌蒙国的谁?”他有些受侮辱,这样事自己却不知道。石明淡淡:“乌里合手下不是还有几员大将,死了重光,还有别人。”
南宫复眸中闪过杀机,这个人就没有相信过自己。让自己联系张守户,又对他百般不满;和韩宪王联系,又怪他杀了顾家满门,现在又背着自己做出来这样的事。
他再道:“乌蒙国人贪婪,他们一旦入关,见到关内繁华,不会轻易回去。”石明有了笑容,他的笑在南宫复看上去,总是很不舒服。南宫复问自己,就是差那么一个皇子金印,不然谁会把这事便宜你。
见石明笑道:“袁朴同热血,萧护热血,还有……全是热血,关城一破,他们先救国,还是先打我?”
南宫复哑口无言,在心里疯狂地骂,疯子,这个疯子总是时不时发疯一回。
他心中愤怒不能压抑,只想再找一句什么衬他一下,见外面有人乱奔跑。南宫复喊住:“什么事!”
“有号炮声!”
“咚!”南宫复也听到了,这炮声竟然地动山摇。他急忙命人:“去寻张守户和韩宪王来。”见张守户一脸颓败的走来,没到就大骂:“这是怎么弄的,萧护怎么还有这么多兵!”他手一指:“你听!”|
南宫复听不到。
张守户手再指:“你听!”南宫复苦笑着,如他所说耳朵贴住地面,这一听下去,几乎摔倒,耳中全是轰轰隆隆震动声。
听不清,却能感觉到。
“这是兵!他的兵!”张守户没好气,甩袖子走开,一面走一面骂:“和你们成事真是麻烦。”
炮声过后,留下的将军们率领人马全数杀出,后面跟着无数的老百姓,因为最近死的人多,手中一人一把,都能有兵器。
沿路还不停呼唤人:“有人在吗?快出来,打皇宫,救皇上了!”又多出来不少人。
这一次全力以赴,不管男女老少,能动手的全要了。
韩宪王正在震惊:“又死一个?”他怒:“怎么不早来回?”无声无息的死军官,这仗还怎么打。
也不是无声无息的死,只是人太少,两个人的敌人,都会有大意。
韩宪王早就不满,又有南宫复不时挑拨,他寻思一下:“这反还造得成吗?给他石明垫脚。”他的副手也早一肚子气:“郡王,咱们何苦往京里来一趟,让他们一个人造反去,他称帝,临安郡王会同意吗?文昌王,武灵王,都不会同意,让他们来打吧。”
张守户也正在和张宝成商议:“要么死守皇宫,手中还有大成长公主这些人,要么咱们也得走了。”
张宝成不愿意:“父亲这么怕萧护?”挨了张守户一巴掌:“你听听这声音?”还远,张宝成细听一下:“杂乱。”
“不仅是兵,杂乱!还有满京城的人!”张守户抚一把脸上的伤:“再不走,亏大本钱!”一提兵器:“带上你四弟,咱们回老家去,自立为王,他娘的多痛快!”
父子出来,张玉成勉强能骑马,往最近的城门去。
宫中,再次遭到浩劫。顾孝慈带着一班子联系好的太监们护住嫔妃们,留守宫中的人马,从藏身处全出来。
石明在刀光剑影中,还能悠悠而笑:“看来我要走了。”南宫复恨不能给他一脚,再不走就晚了。
长公主还怔在原地,宁江侯见一把钢刀脱手而出,直插他面前,他往香案下一钻,只留一双脚在外面,如秋风中落叶,瑟瑟着。
太妃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官员们挤在一处,眼前全是血糊糊血淋淋血光一片,衬上太妃的念佛声,不知道是佛入地犹,还是地狱中有佛。
这一天大获全胜,张守户的造反,不过这几天,以他死在萧护枪下为结束。少帅被人拥戴着去宫中时,雪污血水中,慢慢站起来一个人。
张宝成只剩下一只锤,他拿在手上,慢慢扶墙起来。面上,是来自地狱里也不及的狠毒。父亲,不在了,四弟,是亲眼看到落马被斩。张宝成又疲又累,几乎没有斗志,想到张家只有自己,又陡然有了生机。
看天,一片乌沉,还有大雪。看地,人间地狱。这人间地狱本是他们弄出来的,现在却成了张宝成的心情。
听到有人声过来,是几个百姓们跑过去。
张宝成不再耽搁,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黑夜中去了。
大成长公主接待萧护,不用说是一片热情,留他宫中住,萧护知趣的推辞。宁江侯这老东西以后要找事,这又是一个借口。
长公主也明白萧护的顾虑,眸子一沉对宁江侯剜了一眼,宁江侯狼狈不堪,两个人都不敢说出来。
玉玺,没有了。
石明一退出,长公主就去他住的宫室中寻找,只见旧盒子在,一个空盒。送走萧护再进来,长公主冷漠地看了一眼宁江侯,这一眼冰冷得宣告,在有新帝以前,长公主自己独掌朝纲。
三天以后,才与赶来援救的人联系上,他们入京中,重建京中编制,萧护样样配合,也花了近十五天才清扫干净,一半的民房维修和建造起来。
正月十五的这一天,街头巷尾传遍一个消息。张家大娘告诉王家大婶:“你听说没有,萧家的少帅要离开京城。”
“哎哟,为什么要走,还不太平吧?”
钱家大伯路过听到,赶快回去放下手中担子:“不好了,萧家的人要走,他们一走,我们怎么办。”
“就是,不是还在捉什么人?听说城外还有小仗打。”
“咱们看看去。”
一堆一堆的人赶往萧护下处,不认识的人跟着别人走就行了。
去到就傻了眼,见整齐有序的士兵们背着东西,是随意要离开。萧护和慧娘遍身行装走出家门,就被人们围住:“少帅,你们不能走呀,”几天前的混乱难道就忘?
“住上几年吧,托赖你才没饿死。”有人偷偷落泪。
萧护热泪盈眶,他走在人群中,小厮们要护着他身边,萧护不让。面前全是质朴的面庞,他相信不会有坏人。
“少帅…。”几个小媳妇哭得就快晕过去。慧娘在心中小小的犯醋味儿,又为她们喜欢夫君欢喜一下。她的手一直在萧护手上,萧护自己不怕挤,不时回身满面堆笑:“让一让,别挤到我妻子。”
慧娘欢乐得像一只小鸟儿,她一想到要回去,和小表妹游园子,少帅答应抽时间可以回伍家住几天,还有公婆面前侍候,她昨天就没睡好。
三爷萧拔是最后出门的,一出门也受到不少人的问候,有人见留不住萧护,手中提的鸡蛋,不多,劫后鸡都快没了,何况是蛋,还是家里存的,没让人拿走。放在三爷担架上,又有切糕什么的放上来:“路上吃。”
无数温暖的笑容,无数客气的话语,在缺东少西的今天,新年气氛最足。空气中,似爆发着什么,是人心对安定下来的喜悦,还是因喜悦而来的不舍,无从得知,也许都有。
四个媳妇面上光彩照人,也为就要回家而喜欢。姚兴献带着妻子罗氏前来拜谢,罗氏插烛似的给慧娘拜了几拜,羞赧道:“本想和你游玩几天,不想这就走,几时还来呢?”慧娘眉飞色舞:“几时去江南呢,我们早起掐花儿戴,夜里步月行,有木屐,下雨时踩在青苔上,不小心就滑一脚泥。”
罗氏向往着,慢慢对姚兴献看一眼,他正在少帅身边。罗氏道:“我只想着我家大爷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姚兴献很难过,他的难过一直压到今天。他沙哑着嗓子:“大帅竟然一天也不来。”从造反开始,姚将军就苦苦地盼着萧大帅来,盼来盼去,少帅要走了,还没有见到大帅。萧护眸子明亮,温暖地照拂着他:“父亲有信来,常提到你。”
“真的。”姚将军面庞一下子亮了。他送上一件子东西,不好意思:“这个给大帅。”萧护在手里摸摸,半开玩笑道:“有我的吗?”见姚将军局促,少帅大乐:“和你开玩笑呢。”让萧北收下。
他们在前面走,无数人在后面送。
一路来到城门,萧护愣住,送的人全愣住。见一顶凤轿停在城门内,堪堪的挡住城门。,青色顶子,四角各有飞凤,垂银香圆宝盖并彩结。轿身上还有金铜凤头等物,华贵过人。
旁边又是一顶大轿,不如这个,也是彩绣文饰,出来一个笑吟吟的人。
大成长公主。
萧护带人忙跪下来:“见过长公主。”大成长公主笑着走到凤轿前,两边有宫女打开轿帘子,里面坐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妇人。
张太妃。
从入宫后就没有出过宫的张太妃。
“臣等见过太妃娘娘。”
张太妃精神抖擞,顾孝慈送上沉香木拐杖,长公主扶起太妃另一边,缓缓步行到萧护身前。张太妃含笑道:“萧卿啊,许你萧家异姓王,长驻京中建府第。只是皇帝未立,我和长公主不能赏赐,又无王印,只是空口罢了,不过你要信得过我和长公主,我们不会骗你。”
萧护身子一颤,这话昨天对长公主辞行,她已经说过。
他急忙固辞:“臣没有多少功劳,怎么当得起异姓王的封赏。”
张太妃又笑着道:“再许你三军统帅,长镇边关,不过眼下,你得先把关内的乱平掉。”石明逃走,张宝成不见下落,南宫复逃走,还有和他们联盟的人,有人说是韩宪王,可韩宪王在昨天有表折到京中,哭诉自己进京路上被乱兵拦住,又问几时可以来朝。
长公主现在草木皆兵,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萧护再次叩辞:“回太妃,京中已经平定,京外动乱都小,京中将军们可以平定。我是外臣,长居京中与理不合,昨天才辞过长公主,臣才德疏浅,请太妃收回成命吧。”
说着,就泣不成声。
长公主和张太妃交换一个眼色,张太妃自觉得能理解萧护的苦。她湿了眼眶,用寻常人聊家常的语气,款款的说起来:“说起来,我不该留你。自我到宫中几十年,上面有太后皇后,下面有各家嫔妃,守宫制,从不出宫一步,就是自己的家人,也是得见的那日子才能见到,其余的日子,苦守宫中。兴许,会有人说我出宫,与制不合。可是,”
她泣了一声:“长公主留不住你,急得对着我哭。萧卿,你看在先帝对你的情意上,看在他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九皇子又伤残了,你不能让我们孤儿寡母地受人欺负啊。”
“太妃!”萧护大恸,这话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萧护到目前,是天大的胆子,不过想到清君侧,只想杀个国舅罢了。由张太妃的话,萧护想到自己所受的冤枉,想到慧娘逃难的辛酸,想到皇帝偏听偏信,允许人上金殿指证慧娘,萧护伏地再哭,再一次叩辞:“臣本无才,托父帅福分和将军们指点,才能在军中执掌玄武,怎么敢执掌三军?这不是叫天下人笑话。乱臣贼子,人人可以诛之,臣受君父君恩,怎么敢不尽心救驾,”
长公主也哭了,她想到才起来的谣言,说萧护对先帝撤去世袭一等侯爵怀恨在心,有意拖延救驾,才致先帝身死。
取出自己的帕子拭泪,长公主对太妃哭道:“您看这都是哪里出来的不三不四的话,让萧卿在京中容不下身。”
石明造反,这是外戚。张守户造反,这是世家,久受皇恩。宁江侯,又致御玺失落,就是以为立下新帝,以后也是难办的一件事。
长公主现在可以依赖的,只有萧护一个人。
国舅为寿昌而办的事,长公主全看在眼中,以前她和萧护不熟悉,皇帝又在,管不到。现在想想,萧护因寿昌受莫大委屈,还救了许多性命,现有只有他,是长公主眼中没有二心的人。
张太妃和长公主敢空口许给萧护异姓王,一个是御玺失落,无法颁圣旨。一个是留萧护在京中,安全有保证,又可以观察他。
好,新帝立,异姓王赐他。
不好,新帝立,不给他,张太妃到时候推耳聋眼花,长公主推是个女流,一时情急,才有这话,都是事先想好的。
要论尔虞我诈,莫过于皇家。
此时见萧护是第三次辞回,张太妃从帕子下面对长公主一个眼色,长公主收到会意,蹲身给萧护行了一个寻常礼节:“萧卿,请看在先帝份上,”先帝对萧家实在糟糕,可是一群女人,不能说看在嫔妃们面上,这不合适。
萧护大惊,急忙退后叩头不止:“公主折杀为臣了。”再请额头在坚硬雪地上叩得“嘭嘭”有声:“长公主请起,长公主请起。”
“萧卿啊,你若不满意,你只管说。”张太妃见萧护惊惶不安,让大成长公主起来,再让萧护起来。
慧娘一直伏地不敢抬头,听张太妃百般挽留自己丈夫,心中甜甜自有自豪。此时悄悄抬起面庞,见夫君额头上一片雪渍,不禁微嘟起嘴,都叩红了。
马明武跪在后面,心中也乐,和少帅商议好几天,长公主是一定不让走的。她还没有立好皇帝,万一哪个郡王来了把长公主欺负一通,她也没有办法。
不要看她现在主管六部,到时候也玩不转。
长公主不把萧护留到新帝已立,她是不会让走的。
这是萧护和马明武一致的看法。
怎么提条件,也是商议过的。提得多了,不合适,居功自傲,不提,活似傻子。萧护起身,说了三件事。
他躬身于太妃身前:“以前国舅在军中对臣百般盘查,就是臣岳父封玉良大人是叛国罪,这个案子疑点重重,国舅生前都答应臣重审,理当重审此案。”
长公主满口答应,由憎恨寿昌也可以想到,封家一定是冤案。
第二件事,萧护惶恐不安地道:“有人说臣私带兵马入京中,其实这全是国舅提来的,只有一些不是的,他们久居京中,是回来探亲。谣言置之不理,还能其怪自败。可以后有小人再为难臣,臣百口莫辩。臣无擎天保国的大功劳,当不起异姓王爷,允臣辞去,改为玄武军大帅。”
异姓王的话,昨天萧护和马明武说的时候,两个人都摇头:“新帝是谁还不知道,他肯吗?”萧护自嘲道:“我功不说多高,也算擎天保国。到时候新帝说我功高,还怕我撵走呢。”
因此不要。
御玺丢失,萧护还不知道。
“好好,”张太妃先答应了,长公主听出来萧护有疑心自己说话未必成真的意思,独她笑得徐徐:“萧卿放心,该什么赏赐,我不会忘记。”
萧护泣下:“臣请为大帅,是怕京中行事如有不当,与父亲无关。有人说臣的闲言,也是臣一人担当!”
张太妃慈祥的笑了:“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想这才两件事,问道:“这第三件呢?”萧护对大成长公主看看,长公主含笑:“我知道,这个我也答应。”张太妃不懂了,等不及,现问长公主:“是什么?”
长公主笑容满面,若有若无的在慧娘身上扫一眼,对太妃道:“咱们回去慢慢的说。”张太妃长长哦了一声:“必然有故事,好好,咱们回去泡上香茶,你慢慢的说。”
太妃满意了,不是长公主怂恿,她虽然六宫为尊,也是不敢出宫的人。而长公主留不住萧护,想想张太妃上了年纪,颜面可有可无,请她出来,果然奏效。
以后也不会有人和一个年迈,并不干政的太妃过不去,说她乱出宫,并没有出京里不是吗?史官不必记载此事,有人三两闲言,张太妃还会在乎?
一个太妃,一个长公主,欢欢喜喜回宫去。
在轿中,就听到街上的人欢声雷动:“少帅不走了。”
“不,是大帅不走了。”
簇拥萧护一行再回家中。
各人各有心思,本来要回家了,现在又不走了,又是太妃出宫挽留,体面是足的,只是这家几时才回?
才到家,长公主就打发人给萧护送一个小小匣子,小得只有巴掌大。萧护打赏来人,就叫出慧娘:“带你出去。”
他不说哪里,慧娘也欢天喜地。上马车,少帅自己赶着,小厮们骑马后面来,一路行来和人不时问好,进了一个巷子。
旧木门,黑瓦墙。慧娘在马车里就呆住,没下车先泪水又流。她呆呆的走上前去,伸手摸那门,又收回。这是她的家呀,是她旧日的娘家。
萧护伸手推开门,慧娘往前走,她只想往前走,去到父亲房里,看父亲一件常披的家常衣衫,又再去母亲镜台前,用她的脂粉,闻一闻再调皮地道:“这粉不如慧娘的好。”母亲就笑话她:“你是你婆家的人,只能用你婆家的粉,我们自己家里的粉呀,不给你用。”慧娘就丢下粉去缠母亲,缠得母亲抬巴掌吓唬:“手劲儿足呢,早知不该让你学功夫,缠得我身上痛。”
慧娘躲开,扮个鬼脸儿:“等我到他家去,给他一顿好打,问他为什么不知道收敛,小小年纪吹嘘什么。”
少帅八岁入军中就杀人,名声一直不小。
封夫人接着笑话女儿:“劝你收着点儿的吧,仔细你被人打了,道儿远,不能回来哭,你可怎么办?”
“哼!我打他还差不多!”慧娘从小就有宏图大志:“不依我的,给他一顿。”
见熟悉的甬道,熟悉的院落都干净,也有兵乱痕迹,知道是收拾过的。慧娘泪眼难禁,眸子里一片模糊,反身投到萧护怀中,呜呜地哭,还没有说话,耳边传来春风般的一句,温柔得似可以溺死人。
“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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