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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东宫的宫侍都战战兢兢。太子妃已经数日未曾和太子说过话了。虽然依然同桌用饭,一同上课,却再不复当初言笑晏晏的模样了。
天下着小雨,迷迷蒙蒙的雨丝将绿叶繁花沾湿,一滴一滴细小的水珠凝成,空气中都充满了湿意与水汽,远处的景色都变得朦胧起来,像是笼上了轻纱。
顾明珩站在台阶下,背对着阿徵和阿羽,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近日如何?”他淡淡地问道,有水汽顺着风吹落在他的发上与衣上。
“吴嬷嬷只在殿下饭食中下过一次药,都被膳食房中的人发现并悄悄更换了。”阿徵回报道。虽然这段时日顾明珩对陆承宁很是冷淡,但是在各方面依然谨慎无比,事事周全。
“嗯,做得很好。”顾明珩听后点点头,“细致一点,我不希望出任何的问题,有什么情况就回报给我。”说完便朝着崇文馆走去。
走过回廊转弯处,就看见陆承宁也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姜柏和吴嬷嬷。顾明珩蓦地停下脚步,微微垂首站在了一边。长廊檐上挂着的宫灯打落的淡淡阴影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黯淡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木纹上,没有看陆承宁。
姜柏止住步子朝着顾明珩行了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叹息了一声随后快步跟了上去。一直跟在陆承宁身后的吴嬷嬷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的顾明珩,神色略有得色。
顾明珩见她满是嘲讽笑意的模样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拿着书继续走,却一直和陆承宁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的身影缓缓行在长廊,霜色的衣衫轻晃,寥落却挺直的背影蓦地让人心生悲戚。
下课的时候,陆承宁已经跟着姜柏先离开了。顾明珩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眼便看见郑儒远还坐在椅子上,正看着自己。
“老师。”顾明珩站起身恭敬地说道。
“明珩,老夫冒昧地问一句,近日你和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眼神关切地看着顾明珩的神色,有些不解。曲水流觞文会那日,因他是文会的倡议者需要留到结束,因此就没有和顾明珩一起回东宫。
可是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两个人关系突然僵硬成这样?
最为明显的是,顾明珩再没有喊“陆承宁”,而是恭敬地称呼为“太子殿下”。
顾明珩收拾宣纸的手一顿,神色迟疑了刹那,接着有些苦涩地说道,“只是突然发现,正如老师所说的那样,他是大雍储君罢了。”说着起身沉默地对着郑老行了礼,一手抱着书与宣纸便离开了崇文馆。
郑儒远看着他霜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外,捻着胡子叹了口气。这孩子依然是执念太深,性子又拧,也不知如此是好是坏。帝王无情,最后受到伤害,终究是用情的那一个。
想着有些感慨,将几本书随意地丢到竹筐中提了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这个老头子还是不要掺和了。
顾明珩回到偏殿,用温水净了手又擦干,加了少许清水在砚台之中,缓缓地磨起墨来。他的眉眼沉静,十分专注,不被旁的事务打扰。
自那日之后,顾明珩便吩咐姜柏将太子寝殿旁的偏殿收拾了出来,直接搬了过来,这段时日的行住也都在这里。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顾明珩还是将阿徵留在了太子寝殿。
轻挽起宽袖,顾明珩一笔一笔地在纸上着墨,如白瓷一般的手腕曲着,形态美好。过了约两个时辰他才放下笔。天下人皆知,濮阳顾氏九公子自执笔开始便只画花鸟,不画人像。
可是此时,在他面前墨迹未干的宣纸上,画着的正是一个身着明黄服饰的少年。他躺在湖边的巨石上,眉眼安宁地发着呆,身侧香花满径,日光倾落。
顾明珩看着记忆中的陆承宁,一时眸中神色复杂,似是怀念,又含心伤。
阿宁,我不知道应该解开心里的这个结,就像我不知道吴嬷嬷在你的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让你能够如此直接而坚定地想要去保护她,不让我伤害她。
那么,若是有一日会死的是我,那你会不会这般地保护着我呢?
前世的你一定是会的吧?那这一世呢?我不知道,我早已没有了这般的肯定。
顾明珩弯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画好的画撕成了碎片,扔进了青瓷坛中。不管如何,我都会实现自己的承诺,助你登上皇位,那是你应该得到的,也是必须得到的。
宽袖轻转,他转身离开了案前,墨发垂落在愈加消瘦的背上,有如风中劲竹,不弯不折,却少了些什么。
午时用膳的时候,顾明珩准时进到了正殿,便见陆承宁已经坐在主位上,吴嬷嬷正在给他布菜。顾明珩看着满桌的珍馐,停住了脚步,眼神冷了下来。
一旁候着的膳食房的人见他进殿来惊慌地跪了下去,脸色有些发白。按照规矩,若非太子直接命令开席,那么必须得等到太子妃到了之后才可以上菜。这是东宫的规矩。
可是这一次,太子坐上主位之后吴嬷嬷便一直在催促。殿下并没有说话,膳食房的总管衡量再三,还是吩咐将菜品都呈上了桌。
近日明眼人都知道,吴嬷嬷又重新得到了太子的信任,直接近身服侍太子。而令人感觉微妙的是,太子一向依赖的太子妃却和太子的关系生疏起来,甚至说是冷淡。
这样的情况让不少人开始摸不着头脑,有些一向最会看主子颜色行事的宫侍便又开始讨好吴嬷嬷来。她终归是太子的乳母,这一点可是不会变的。
不过这一次,膳食房的宫侍看着顾明珩沉下去的脸色,双腿有些打颤。
“殿下,是您吩咐上菜的吗?”顾明珩站在门口问陆承宁。陆承宁听见他的声音看向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吴嬷嬷见膳食房的人正在向着自己打眼色,想了想大着胆子道,“殿下饿了,所以奴婢就先叫了膳食房传菜。”她对着顾明珩心里总是有些发悚,连视线都不敢对上去。
“在这里,还轮不到你开口。”顾明珩看了一眼吴嬷嬷,再次开口道,“殿下,是您亲自吩咐的吗?”他的视线落在陆承宁的身上没有移开。
膳食房的人见太子妃不愿善了的架势,扫了一眼吴嬷嬷在心里咒骂了几句。心下哀叹,看来这顿罚是免不了的了。
“该领罚的自去姜柏那里领罚,再者,姜柏,怂恿主子坏了东宫规矩,这般的奴才,你看着办吧。”顾明珩也没有多说,说完转身便出了正殿,往着偏殿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胃口,只觉得很累,疲惫感浸没了他的骨肉筋髓,让他有一种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感觉。
阿宁,你的心里,到底明不明白?
他走出殿门后,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陆承宁盯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许久都没有回神。
见顾明珩并没与进食,阿羽跑去小厨房端了一碟糕点来,看起来很是精致的模样。顾明珩放下手中的书,侧躺在榻上揉了揉眉心,“放在那儿吧,我不饿。”
“公子,心里再不好受,也不能饿着了。”阿羽将点心盘子递到顾明珩的面前,眼神满是期待,隐隐含着担忧,“公子,您就看在奴特意跑了一趟小厨房如此辛苦的份上,尝一口可好?”
顾明珩摇着头伸手拿了一块儿,笑着瞪了他一眼,心里的郁气突然就散了很多。
“公子好吃吧?”阿羽见他终于吃了一块儿,夸张地做了一口舒了口气的模样,一边挠着后脑勺,“公子你是不知道,哥哥他走之前可是说了的,要是没有照顾好公子您,让您心情不好或者是吃不好睡不好,那等哥哥他回来了,奴可就不是简单地被扒一层皮那么简单了。”说着还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他们三人可以说是一同长大,因此私下言语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及。顾明珩点点头,“知道了,原本以为阿羽是担忧我的身体,如今才知道只是害怕阿徵责备而已。”
“公子!阿羽对您的心可是日月可鉴啊!”阿羽夸张地吼了一句,三指并拢做发誓状。见顾明珩真心笑了起来,心里也很是高兴。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宫侍禀报的声音,“禀报太子妃,太子驾到。”说完便是开门的声音。顾明珩的笑容便那么凝滞在了脸上。顿了一会儿,顾明珩站起身随意地理了理衣服,淡声道,“接驾吧。”
进来的只有陆承宁一个人,阿徵、吴嬷嬷甚至是姜柏都没有跟着。顾明珩见此心里有些恼怒,让殿下独自一人,若是途中出了什么事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又愣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阿羽见太子走了过来,便带着宫侍们候到了殿外,回身关上了门。
---------------阿宁的视角分界线------------------
现在是午时,应该是从崇文馆回来,和阿珩用午饭的时间,下午可以安排其它的事情。但是阿珩下课的时候没有在,用饭的时候也没有在。
为什么呢?阿珩没有告诉阿宁时刻表应该改变。再过半个时辰,午时过了就不是用饭的时间了,阿珩为什么不吃?
耳边传来了更多尖利的声音,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眼前全都是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他们要对着阿宁说话?好吵!阿宁为什么要听他们说话?不!阿宁要去找阿珩,找阿珩——
阿珩在那里!谁又在大声说话?阿宁听不见阿珩的声音!阿珩在哪里?找不到——阿珩在哪里——好痛,耳朵好痛,喉咙好痛,手好痛,阿宁不要痛!阿宁要找阿珩——
“殿下?”突然就不痛了,什么都消失了,是阿珩,是阿珩的声音,他在叫阿宁吗?可是阿宁明明叫“阿宁”,为什么阿珩要叫“殿下”?“殿下”是谁?
阿珩走了过来,为什么不拉住阿宁的手?为什么不理阿宁?为什么要一直叫“殿下”?“殿下”是谁?阿珩在叫谁?
顾明珩有些担忧地看着陆承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牙齿一直咬着嘴唇,神色怪异,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样。
“殿下?”顾明珩叫了许多次,但陆承宁都没有什么反应,顾明珩住了口,阿宁是已经不愿再理会我了吗?
过了良久,陆承宁突然拉着他往书案走去,随后拿起笔,蘸了墨一笔一笔地写着字,他的手很稳,神色专注。
写完了几张纸之后,陆承宁将宣纸拿起来递给顾明珩看,一脸等待着夸奖的神情。
顾明珩一一翻看,发现都是自己教他的千字文中的词句,而字迹比之前要进步很多。想了想还是夸奖道,“殿下写的很好。”
陆承宁听了顾明珩的话,原本亮晶晶的眸子逐渐熄灭下来,这字明明是阿宁写的,为什么阿珩要夸奖“殿下”?他明明应该夸奖“阿宁”的。
字是阿宁写的——
陆承宁觉得耳边有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他一下子紧紧捂住耳朵,蹲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