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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是好相与的,但怕有些人歪曲了我的用意,想分她的宠,又说出该诛杀的话来。”合欢往外走,湖绉马面裙在斗篷内也可见曳曳的裙摆。
诛杀的话是六姑娘两周岁时说的话,墨七听说过这事儿。家中太太一直膝下无女,原因着六姑娘打小聪慧十分惹她喜爱,本有将她收了养的打算。却自打那事后,对她没了青眼,不做理会了。墨七也觉得不该迁就了她,家中大爷毕竟是自己姑娘嫡亲的哥哥,怎可防着旧事不见?
但合欢还是执意往羽商阁去,墨七只得再劝。
“三老爷脾性跟那雪渣子有一比,姑娘何苦去惹这头冰雕,大爷不成,还有二爷三爷……呢?”墨七想了想没把四爷和五爷说在上头。四爷那傲骨金身,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五爷与六姑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更不该提挂上。她们一家亲,都是姨娘生的,原也不配。
合欢走在寒气里,半大的人儿也袅袅娜娜的。除了脸上蹭过风尾有些凉,其他地方不入冷意。她微微偏了下头,看向墨七,“五位哥哥与六姐姐都是情深义重的,这话不是你常在我耳边说的么?”
墨七不明白了,“如此何如?”
合欢并不与她说得明白,她不愿一出来就得罪她那六姐姐去,总有自己的道理。那陆青瑶是重生来的,必知道往后世事变幻。这样儿一个金手指,她先自己给撅了,不是傻子么?这撅不撅,也得分个时候。今儿她不过想串串门,寻乐而已,往她枪口上撞什么?汲汲营营这么多年,维持的兄妹情谊,她三两下破了,岂不是太不给她面儿了?
羽商阁在国公府的东北角上,听下人说,三老爷陆瑞生最是喜欢丝竹的。院中临东的厢房,陈摆了一屋子的丝竹器具,眼看不尽,比之宫里的乐工房也不差多少。合欢一直念着这块儿,自然想去看看。
从陆夫人的正院到羽商阁,穿堂过门,最终还要过一夹道,隔得羽商阁十分僻静。冬日里到处只见着常青的绿植,不见有其他花色,苍苍茫茫的。夹道两侧墙高,墙皮上了些斑驳之色,略显厚重。
一直到了羽商阁,墨七上去敲了门,道一声儿:“七姑娘来给三老爷请安。”
时常也没旁人过来,若是换个别的,丫鬟从里面就打发了。听是七姑娘,她们也生奇,开了门来看。语气参差地给合欢请了安,继而便三五个地趴在门边上,后头的搭着前头的肩膀,盯着合欢猛瞧,跟看大猩猩似的==。
合欢伸出手来拉了拉帽子,遮住小半张脸,听得那领头的丫鬟说:“姑娘来的不是时候,老爷他人不在。”
合欢微扬了下下巴,从帽下兔毛中勉强看得见这丫鬟的半张脸,嘴唇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不在岂不好?免了你的难处,领我进去看看,看罢我还自个儿回去。”
领头的丫鬟有些为难。
这羽商阁不止惯常没主子登门,私下来玩的丫鬟都少。生怕碰坏了院子任一物件儿,惹得那三老爷轻轻一弹袖子说:“哪根手指头碰的,剁了吧。”没有狠厉,只有掉冰渣的冷气,瘆人骨头的。倘或是这七姑娘碰坏了东西,又何如?领头的不敢担这风险,套话推辞一番,“姑娘还是回罢。”
合欢拉了下帽子,露出整张的脸出来。那后头看热闹的,眸光一换,都抿了唇细盯着合欢的脸——这是张女人也爱的脸呢!
合欢不爱强人所难,但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了。正想措辞间,听得一声娇笑,转头眼里就落了个披着翠色斗篷的姑娘。那脸盘眉眼,不是她六姐姐陆青瑶又是什么人?
笑声之后,便是一段捻酸的话,训斥那领头的没眼力见,“竟把家里的七姑娘挡在外头,叫太太知道了,有你受的!若是懂事的,这会儿也该放七姑娘进去了。”
“她怎么来了?”合欢自顾嘀咕,倒是爱往门上送。
墨七小着声儿,“许是听说姑娘往这头来,特特过来看姑娘笑话的。三老爷虽说住在府上,但毕竟是三房,与咱们大房的,隔了条夹道那就是隔层山。出了事故,太太也不好言声儿。姑娘回去吧,奴才陪您往园子里逛去,也可解闷儿。”
“回去岂不真让她看了笑话?”合欢不依。
墨七为难,那边儿三房里的领头丫鬟更是为难。起先只有七姑娘一人的时候,还可放进去。这会儿六姑娘来了,怎么也是不能开门的了。这六姑娘虽说是庶出,却不知哪里养出来的一身傲气,没有那傲骨架子托,虚得要命。合该收敛些,才和适宜,她却不知。庶出的,你没事张扬个什么劲儿?
几下僵持住,好在陆瑞生适时赶了回来,让领头的丫鬟松了口气。
这是合欢第一次见这个一直活在传说中的三叔,灰锦直裾外套月白色大氅,身材高大、眉目疏朗。确如墨七嘴里说的一那样儿,浑身掉冰渣子的冰雕一般,顿时让人走进不染纤尘的仙侠男主画风里去了。他才年过二十,二十有二的年纪,正是丰神俊朗的时候。
听得朝他行礼请安者是七姑娘,陆瑞生脸上才有些松动的神色,冲她招了下手道:“进来吧。”
合欢一笑,跟了他身后就进院子,得了蜜一般。晾在外头的陆青瑶,话到嘴边儿也没问出一句“我呢”,跺了几下脚只好往回去。走到夹道中,忽又问了身旁丫鬟一句:“怎么不死呢?”
“许是……时候未到?”丫鬟虚着声儿说完,在后面抬手轻拍自己的脸几下,可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她们咒七姑娘死来着。
陆合欢本不该来,也不该活着,抢了她的一切。陆青瑶心里一直有这个执念,总觉得自己多虔诚地希冀一点,陆合欢死得就更快些。殊不知,这错了男女的种,已是发芽茁壮了,哪里有好端端就死的道理。她又想,如若她不死,自己施些手段送她一程,也算是应了天意。陆合欢生来身子弱,能养大是个意外。这要是死了,也实属正常。余下,她又琢磨起怎么叫她死的法子来了。
羽商阁布置简单,院子里稍显空落,只在院角植了几株梅花,这会儿正是开花的季节,枝稍间密密点着红艳的花朵。合欢只多看了两眼,便进屋摘了斗篷,让墨七给挂起来。陆瑞生也把大氅脱了,只留里面直裾。正房里笼着熏炉,暖和得紧,只合欢心不在这儿。她想去乐房看看,问陆瑞生,“我能去么?”
“倘或再弹拨两下?”陆瑞生朝他看了一眼,“你被幽了那么多年,刚得了自由就来我这处,我才放你进来。怎么不识好歹,得寸还要进尺。”
“我才多大,为何要识好歹?我娘常教我,要什么说便是了。三叔能给我一寸,定能再给一尺。我娘要是知道三叔苛待我,要来找你理论了。”合欢声声“无邪”道。
陆瑞生略无话可说地看着她,“走吧。”
羽商阁的厢房够大,足有三间。梁柱之间并未用隔断,整通的一大间房。房里到处摆挂乐器,许多都是合欢识也不识的。几处桌案之上放着词谱,勾勾画画,应是陆瑞生自个儿写的。想来他不仅通音律,善丝竹,还填词作曲呢!
合欢转看一遭,没敢伸手去碰任一琴器。到了箜篌前,细瞧了瞧那曲木上的雕花刻纹,顶部镶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彩凤,便看住了。陆瑞生从她进屋就在看她,那眸子里的光骗不了人。她不是来看热闹的,当真喜欢才有那样儿的神色。这会儿瞧她盯着箜篌看,便道了句:“试试吧。”
合欢对箜篌不熟,前世接触了一点,也只学了一首曲子《夕阳箫鼓》,这是最出名的了。但这满屋子的乐器中,却是箜篌最美。得了陆瑞生的准,合欢心头掺蜜,再按捺不住。她抱着箜篌往窗下小塌上倾身坐了,颔首拨动琴弦。指甲上的蔻丹点在白莹莹的手指上,在琴弦上跳成花朵一般。窗外又有暖阳打进来,烘出了一张谪仙图景。
陆瑞生矮身坐去了案边椅上,等她弹完一曲,问她:“跟谁学的?”
“弹得好么?”合欢收手扶住琴椽,嫩生生地一笑。
低头抬头间的刹那芳华,陆瑞生在这七岁的侄女儿身上领教了。原以为只不过是家养的雀儿,便是镶着金丝儿的也不过尔尔。今儿一见,多生惊喜,也从心底把她认了,“你以后往我院里来,不给你设禁。”
“那就是弹得好了?”合欢从小塌上起来,“我就知道我弹得好,你定会喜欢的。今儿要是不让我进这屋子,伸手抚几下琴弦,便是你的损失了。”
原是自傲娇蛮,陆瑞生却在心中失笑,面上冷冷无异色,“技艺还需精进,切不可自满而溢。”
“听三叔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