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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个人,在衙门里面呆了几天,竟然是横着回来的。
消息传到荣庆堂的时候,贾母可是吓坏了。原本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都要小丫头搀扶的老人,竟然就那么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回话的丫头跪在地上,道:“秉老太太,我们二爷打衙门里面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还是小厮们背回来的。”
贾母一听,当即就坐不住了。他一马当先,当即接过了边上的小丫头捧过来的拐杖,自己拄着拐杖,也不需要人搀扶,就这么直直地往绛云轩来。
贾母跟前从来就不缺儿孙奉承。
贾宝玉、史湘云、探春就住在贾母的院子里,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两个更是天天过来的,就是贾清,以前贾母是免了他的日日请安,只叫他初一十五的时候去磕个头。可现在,贾清都已经是乡君了,贾母当然愿意把贾清叫到身边去说话。史湘云或者贾宝玉不在的时候,贾清就在贾母的身边坐着,若是他们两个在,那么贾清就在贾母左手第一把椅子上坐着,比薛姨妈都体面。就连薛姨妈自己也说:“二姑娘是乡君,本该如此。”
这会儿贾母急急出门,这些小辈们当然也坐不住了。
贾宝玉贾清紧跟在贾母身后,史湘云跟探春愣了愣也跟了上去,薛宝钗迟疑着站了起来,跟母亲打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如果贾家真的要出事儿了,他们也该早做准备。
出乎意料,绛云轩里,贾琏正坐在堂上裤腿挽得老高,正在泡脚呢。看见贾母带着人来了。连忙告罪,又要起来,却被贾母按住了。
贾母道:“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然连路都走不得了。”
贾琏只得坐着。对贾母抱拳作了一个揖,道:“老太太,是孙儿的不是,让老太太担心了。原本孙儿也不过是按照上峰的吩咐整理案卷来着,谁想到那案卷不整理便罢,一整理,孙儿却是胆战心惊。偏偏今儿个,太上皇和万岁都来了部里。两位圣人看过孙儿整理出来的文件,当时脸色就变了。”
贾母连忙道:“是为着什么事儿?”
贾琏道:“还能为什么事儿呢?还不就是边关的事儿?朝廷一直有人在说,边关补给不够,可是越是有人说,发往边关的钱粮就被克扣得厉害,光太上皇就有好几位公主修园子挪借了军饷军备上的钱粮。这还是看得见的呢。这看不见的,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老太太,您没有看见当时太上皇与万岁的脸色,当真吓人。太上皇金口玉言,让孙儿放几天假。看两位圣人的脸色。怕是朝廷里将有大事儿了。”
贾母听了,心中突地一声,道:“当真?会不会连累到家里?”
贾琏摇摇头道:“那倒不会。父亲也好。孙儿也好,到底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二叔和东边也都是闲职,更没有事情。老太太,我们只要不出头,自然没有我们的事儿。毕竟,我们跟军需还有军备什么的也扯不上关系。”
贾母听了,这才才松了一口气。他往边上的小丫头抱来的绣花墩上坐了,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琏儿,你说。这次万岁盛怒,会如何?你那个父亲。脾气倔嘴巴硬,老婆子问他什么,他都不说。”
贾琏刚要张口,却看见贾宝玉史湘云两个在贾母身后站着,只得闭了嘴。
贾母这才注意到贾宝玉这些小孩子,外加薛家母女俩。
贾母当即就放下了脸,道:“放心,他们不会说出去。”
贾琏这才让小厮给他擦干净脚,换了干净的鞋袜,这才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来,道:“老太太,您是不知道边关的事儿,边关,说句不好听的,安远卫能够装备竹竿作为武器,已经是好的了,很多地方,已经十多年不曾得到补给了。您想,赤手空拳的,叫将士们如何跟刀快马更快的狄人打?这不是让将士们送死是什么?说起来,将士们没有用我大齐百姓的人头伪造军功已经是出乎孙儿的意料了,甚至……”
如果边关真的这么严峻的话,大齐边关将士自相残杀用同袍的脑袋换取军功也不稀奇。
见识过人心的黑暗的贾清也很意外大齐军队的操守。
边上的薛宝钗插嘴道:“边关之事如此严重,可见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做得成的。二哥哥这样做,会不会得罪了人?”
话没有落音,就听见贾政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琏儿得罪了谁?”
看见是贾政来了,众小辈连忙给贾政行礼,贾政摆摆手,算是受了礼,却依旧盯着贾琏,道:“琏儿,你得罪了谁?老祖宗们积攒起这份家业可不容易,……”
吧啦吧啦,贾政从贾源贾演兄弟开始说起,给在场的众人好好地普及了一回贾家的发家史,听得贾母直皱眉,就是下面的小辈们也都不自在。作为晚辈,他们当然不会在长辈训话的时候做鬼脸,那是不符合规矩的。但是,并不等于长辈们出错儿的时候,他们就不能提出反驳。
终于,贾清抓住了贾政换气的当儿,道:“让叔祖费心了。其实方才二叔也在说呢,这次有好些大人怕是真的要犯事儿了。边关是什么样的情形,别人不知道,我们家会不知道?若不是姑姑求了道门,利用道门的路子给祖父和二叔送去了一堆竹子,又巧妙地利用这些竹子做了无数的机关,只怕祖父和二叔也要跟别人一样赤手空拳地迎接狄人的刀锋和快马了。以前没有人在太上皇和当今万岁面前提起这个,如今却是被捅开了。叔祖,这一次,可不是我们家要倒霉,而是那些胆敢蒙蔽圣听的人要面对两位圣人的怒火了。”
“什,什么?”
贾政真的是傻眼了。忍不住又去看贾琏。
贾琏无法,只得将自己初到兵部大家对他的态度,讲到他是如何处理那些案卷的。又讲到太上皇和当今万岁驾临时,他是如何吃惊。两位圣人又是如何反应的,完了,才道:“二叔,不是侄儿犯了事儿,而是那些大臣们做得太过分,惹怒了两位圣上。侄儿这次回家,也不是圣上对侄儿的惩罚,而是圣上有意保护侄儿。”
贾母一听。立刻道:“琏儿,此话当真?”
贾琏连忙道:“老太太,孙儿何必在这事儿跟老太太说假话?您看,长乐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万岁将公主留在宫里,甚至特地把妹妹和侄女儿留在宫里,不就是心疼公主殿下受了委屈么?长乐公主可是到过边关的,会不知道边关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受了这么大委屈的长乐公主会什么都不说么?”
贾母一听,觉得有理,刚要点头。却是浑身一震。
如果贾琏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只怕朝堂上要大清洗了啊。
虽然是内宅妇人,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社交圈里面了。可贾母终究是贾母,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的教导,凭着经验就能够知道很多事情。别看贾母年老昏聩、每日里跟着儿孙嬉闹、混吃等死的样子,这样的事情,他至少经历过两回了,最近的一回便是那个王氏女的旧事。
凭着经验和直觉,贾母都知道,这一次。朝廷里面很多人都会成为牺牲品,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当今皇帝提拔上来的,也有一部分人是太上皇的人。
贾母很清楚。那些真正的大家族是什么样子。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关于这一点,那些大家族们记得比谁都牢,也做得比谁都好。贾家被称为暴发户,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在祭祀上不够讲究也不够重视。作为贾家的太夫人,很多事情贾母看得很明白,贾家早就过惯了好日子,讲究吃穿、讲究排场,每日里,银钱就跟流水一样地淌出去,可每年用来添置祭田、修缮宗祠祖坟这上面的银钱相比之下就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当初贾母的公爹和婆婆在世的时候,都还好说。那个时候,太祖皇帝跟贾家是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表兄弟,高祖皇帝又是贾家顾氏太夫人一手养大的,那个时候的贾家,在大鱼大肉、插金戴银之外,还能够有大笔的结余用来添置产业,可到了自己坐上这太夫人的宝座的时候,好日子就到头了。
贾家跟皇家的关系远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够出彩,这荣国府里的进项就大大地减少,偏偏他已经过惯了好日子。
贾母也知道,原来的大儿媳妇有本事也有手段,若是他在世,说不定还能够把开销减下来,可是这个大儿媳妇偏偏死了。续娶的大儿媳妇也曾经想过把家里的开销减下来,可是他没手段也没有这个后盾,最后落入了别人的陷阱,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至于小儿媳妇,贾母一直都知道的,这个儿媳妇心大得很,又会算计,可是就跟他算计自己的大儿子一次又一次地踩在大儿子的底线之上一样,这个小儿媳妇也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的小儿子、一次又一次地踩在他这个做婆婆、做母亲的底线之上。
最后,贾家不但不再购买田地添置产业,还往外卖土地。
有些事情,贾母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年纪大了,不想管,加上王夫人又是贾政的妻子,贾母心疼小儿子,所以就是猜到了也没有往下深究的意思。
但是外面的人对贾家的评价,贾母还是知道的。
暴发户。
也只有暴发户才会这么不讲究,也只有暴发户才会只注意享乐而不顾家族的未来。而贾家只顾着日常的排场,却不曾添置多少祖业之事,更成了贾家是暴发户的重要佐证。
这样想着,贾母越发沉默了。
贾母的沉默让贾政有了不好的联想。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如果他是个聪明的人,也不会掩耳盗铃、半推半就地住进了荣禧堂,如果他是个聪明的人,背后又有贾家这个靠山,哪怕他没有功名。这十来年下来,至少也会是个知府,而不是从工部主事这个实职做到了员外郎这个虚衔。
要知道。六部主事又叫做主簿,贾琏这个兵部主簿。距离员外郎也就一步之遥了。更让贾政郁闷的是,虽然说六部平起平坐,可实际上,礼部最清鬼体面、吏部最有权力,兵部和户部一主外一主内,惟有工部和刑部,一个是工匠一个是刀笔吏,六部人员排排坐的话。工部之人总是要比兵部之人第一头。也就是说,如果贾政现在还是工部主事的话,他跟贾琏虽然品级一样,可实际地位,却是要比贾琏第一头。问题是,他在工部主事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年就升到了工部员外郎这个位置上,还是个虚职,可贾琏呢?却是个实职。也就是说,他们叔侄两个,品级上是贾政比较高。可实际权力上,却是贾琏更高一点。
这也意味着,也许在正俸和禄米上。贾政要比贾琏多一点,可是贾琏有职钱贾政没有,贾琏有公用钱贾政没有,贾琏有职田贾政没有。因为员外郎是虚衔,而且只是一个官位,而主事却是官职。甚至于,在寒暑费、厨料钱上,贾琏也比贾政能够拿得多!
再过几年,贾政都可以做五十大寿了。可贾琏呢?他还没有满二十岁,连贾政一半的岁数都没有到。
贾政的心塞塞的。
这股嫉妒与不平就化成了不好听的话。冲着贾琏去了:“少年人做事就是不行。既然那些人有本事遮住了两位圣人的眼睛,他们的能耐就非同小可。你这样冷不丁地就把事情给捅出来了。不怕那些人对准了你,也对准了我们家么?你不为你父亲想想,也该为老太太想想。若是那些人找我们家的麻烦……”
贾政越说越来劲,说到后面,却是唾沫横飞,就连薛姨妈也站在边上,不敢多嘴。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怒喝:“老二,事君唯忠,这四个字你该不会不知道罢?再者,琏儿是我的儿子,他就是有错,也该是我来教导。你要耍长辈的威风,冲你自个儿的儿子去!”
贾母一抬头,却看见自己的大儿子拎着个鸟笼子进来了。
这下子,除了贾母,个个都唰唰唰地站直了身子。
贾政道:“大哥……”
贾赦将鸟笼子交给后面的小厮,先干脆利落地给贾母见礼、问安,得到贾母的允许,他才站直了身体,转过头来,道:“大哥?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没错,我是你的亲哥哥,不过我们两家已经分宗了。就是琏儿真的做了什么事儿,也连累不到你身上,你大可放心。”
贾政又羞又臊,只得低了头、垂着受,不说话。
这个哥哥,以前在家里混吃等死,就连家里的帖子也都在自己的手里,自己也不曾把这个哥哥放在眼里过。可这次哥哥打边关回来,继续窝在家里混吃等死,贾政却是不敢跟以前那样轻慢这个哥哥了。如果说原因,那就是哥哥身上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他贾政敢在贾母面前狐假虎威对着贾琏发脾气,却不敢对贾赦说出半个不字。
贾政把目光投向贾母,希望贾母能够为他撑腰,却没有想到贾母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根本就没有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这才抬头,对着贾赦道:“老大,你打从边关回来之后,除了那会在宫里领宴就不曾踏出过家门,就连张家也不曾去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贾赦扶着贾母在主位上坐了,自己在贾母的下手坐下,道:“老太太,边关的事儿那么严重,又被那些人捂得个严严实实。这种事情注定了不爆发出来则已,一爆发便是死伤一大片的。北面那么多卫所,在狄人的铁蹄下支撑下来的又有几个?儿子能够好好地站在这里,不但是二丫头的安排,更因为儿子运气好,遇见正好在北面游历修学的儒家子弟。正是因为人家武功高,又仗义,背后还站着太上皇的娘舅家,儿子才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只是这样的事儿,儿子如何能够到处宣扬呢?”
贾政冷哼一声,道:“可是我听说,端荣长公主的爱子,就是在安远卫丢了性命。端荣长公主可是太上皇的爱女……”
贾赦道:“就是那位是长公主殿下又如何?他能够比得上大齐的万里江山重要?”又低下头去,对贾母道:“老太太。不是儿子怕事儿,而是这一次,只怕有三分之一的朝臣会落马。儿子的功劳就在那里摆着,只要迈过这一关,将来还不是坦途一片?何苦这会儿上蹿下跳地,让人厌烦?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得太多,更容易把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给折腾掉。”
贾母点点头,道:“你做事,老婆子总是放心的。不过,之前你不是把家里的产业交给外面的人打理么?你也回来了,自家的产业也该收拾起来才是。即便是不方便,也要尽快。不然,等事情发生了,要想把产业要回来,就更加麻烦了。”
贾赦连忙道:“母亲放心。其实去年的时候,衙门里就已经把儿子的家业都整理妥当了。只是那会儿家里没人,负责的官员就将儿子的产业全部封存。前两天,京兆尹少卿还专门为了这事儿登门呢。母亲,您放心,这事儿儿子都是跟宫里报备过的,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的。”
贾母点点头,道:“如此便好。方才听琏儿说,连公主都敢挪借军饷修园子,我这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的。这一次,只怕诸位公主都要倒霉了。”
贾赦道:“打那位王氏女起,皇家人挪借军饷修园子就不是一回两回了,只不过那会儿没有外贼,边关也算安定,自然无事。可现在闹出来了,只怕对着军饷动过手的人都落不到好。”
贾母道:“你的家业也是。那么大一笔银钱,就没有人艳羡么?”
贾赦道:“老太太,这里面自然是有人帮忙了。不过您放心,这庄子铺子地什么的,还真的一件都不少。铺子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光那些庄子地,一年下来也有二十多万两银子的进项呢。”
贾母一听,吓了一跳,道:“真的假的?当初你先头媳妇当家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呢。”
贾赦答道:“老太太,您忘了,那些奴才们背地里置办的产业可不少呢。那些庄子上不但种地,还有作坊。直接卖粮食是换不了多少银钱,可若是把粮食酿成了酒,那就挣钱了。那些奴才私底下置办的,或者中饱私囊的,都是好地,打的粮食多,废的事儿还少。甚至还有一座茶园子。虽然说出的不是什么好茶,却有外地的客商专门来收。光这个就是一笔大进项了。再加上那些虾蟹的进项,有这么多并不稀奇。”
贾母听了,这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赖大他们原来都是做这个的熟手,可是他们也太贪了。唉~”停了一会儿,又问:“有句话,我压在心里好些日子里,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贾赦连忙道:“老太太,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贾母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你可知道大丫头的消息?”
贾赦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道:“老太太,您是指元春?”
贾母道:“是。”
贾赦刚开始想发火,却在看到贾母的神情的时候软了下来。
他低声道:“老太太,元丫头是万岁的妃子,他的情况,不是我这个外臣能够打听的。若是您真的想知道,等二丫头或者倩丫头回来了,您再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他们到底是陪着公主殿下住在宫里。不像儿子,不过是在太极殿上领了宴就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