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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从表面上看,是没有问题,但是听见的人都知道,王夫人话语中的不怀好意。
贾母看着这个儿媳妇,心中有气。
在贾母看来,贾玖可以生气,那是因为他是女孩子家,在家里是娇客,再者贾玖在大事儿上从不出错,所以贾母很乐意看到孙女儿生气,他一贯把那个当成孙女儿跟他撒娇。可是一样的事情,王夫人就不能表示不满,因为王夫人是贾家的媳妇。
再者,看看双方的年龄,贾玖今年才十四岁呢,可这个儿媳妇都多大了,五十有余!孙子都老大了,还生一个小姑娘家的气,气量狭小,也太容不得人。
尤其是现在,明知道贾家接下来就要看贾玖这个孙女儿了,还跟这个孙女儿不对付,当着客人的面往死里踩,贾母觉得,这个儿媳妇不是不懂事儿,而是太懂事儿了,打算毁了这个孙女儿,这才在这里大放厥词。
贾母的脸当时就放下来了。
他认为现在,自己是看清这个儿媳妇了。
当年,为了自己的小儿子,自己的大儿子受了多少委屈,大儿子都不曾说一句,还在背地里压下了无数风声,就是先后两个大儿媳妇,就是受了委屈,也都不曾有过丝毫都怨言。对比之下,这个小儿媳妇不过是受了点委屈,就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难堪,还想毁了贾家未来的希望,贾母如何愿意?
贾母眯着眼,笑道:“到底是皇家的好水好地,养得起那么大的鱼来!也是二丫头运气,得了上面的青眼,这才让这么大的一尾活鱼跳上了岸。可惜。我年纪大了,等闲也进不得宫,也只能听听别人说说新闻。不然,我这个老婆子也想见识见识。”
李家太太这才安下心来,连声道:“可不是,也只有皇家的池子才能够养出那么大的鱼来。换来别处可是不行的。”
薛宝钗也在边上凑趣道:“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那《柳毅传》里面的龙女来。那龙女不就是化成大鱼跟着母亲在洞庭湖里面戏耍的么?”
贾母一听。道:“宝丫头。你是想说,二丫头中了龙女的眼?”
薛宝钗答道:“难道不是么?长乐公主跟二妹妹可十分要好呢。”
贾宝玉原有些痴病,听了几日花前月下、光怪陆离的戏文。也曾拜读过《柳毅传》,也曾经听过《牡丹亭》,如今听贾母跟薛宝钗这么一说,不免就顺着薛宝钗的话。把长乐公主当做龙女,把贾玖当做……
贾宝玉突然愣住了。
他想起来。自家那位二姐姐可是女子,如何做得了柳毅?虽然说,自家二姐姐的确救过长乐公主,就跟《柳毅传》里面的柳毅一样。帮了对方一个老大的忙,可是二姐姐终究是女子。
忽然又想起来,跟分桃相对的。还有磨镜之说。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竟然是想痴了。
史湘云提起贾玖,的确有讨好王夫人的嫌疑,可是等贾母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不小的错事。好在贾母并没有追究,史湘云也不敢再多嘴。当史湘云把注意力收回来之后,发现贾宝玉愣愣地只顾着出神,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心中就不大舒服了。
史湘云冲着薛宝琴努了努嘴,示意薛宝琴往贾宝玉身上看。
薛宝琴瞪大了眼睛,看看史湘云,再看看贾宝玉,又回头看史湘云。
虽然一脸稚气,可是薛宝琴却不是那种对规矩一无所知或者是混不在意的女孩。
他是自家知道自家事儿。
薛宝琴知道,自己的婚事是自己的父亲在世的时候,跟梅家定下的。那个时候,自家的状况还好,梅家也没有发达起来。自己是商人的女儿不假,可梅家也不过是普通的读书人家,父亲哥哥又疼自己,不会在嫁妆上亏待了自己,只要自己不犯错,梅家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怎奈现在梅家出了一个翰林,成了真正的官宦之家。对比之下,自己的父亲没了以后,哥哥虽然能干,可到底年轻,也很吃了几次亏。就是家里还行,可终究还是比父亲在世的时候差了好多。
再来就是自己的伯父家,或者是堂姐家。不说自己的堂哥堂姐的为人,就说那已经成了庶民的王子腾,薛宝琴就知道有些不好了。
虽然说王子腾不是他薛宝琴的亲舅舅,可是王子腾到底是有逆谋的嫌疑的。更重要的是,他住进了贾家,而贾家还有个贾宝玉。
薛宝琴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跟他这种已经定了亲、接受了别人家的聘礼的女孩子,差不多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哥哥都要尽量少见面,更不要说贾宝玉这样非亲非故的外男。
薛宝琴无比后悔这一点。
那年,他们家照例往梅家送节礼,结果梅家没有收,把他们兄妹两个吓得够呛。还是病弱的母亲出来主持大局,把节礼加厚了,往梅家送去。结果,梅家还是没有收。
消息传来,他的母亲当时就倒下了,他们兄妹也慌了神。在母亲的劝导下,薛宝琴跟着哥哥进京,半路上,听说贾元春成了皇妃,更是欢喜非常。
薛蝌薛宝琴兄妹两个原想着,若是能够借着贾家的风头,嫁进梅家、完成父亲的遗愿也是好的。可谁想,这贾家才是个大坑。
进了贾家之后,薛蝌是男子,自然是住进了薛家的小院儿,可是薛宝琴却被贾母留在了身边。薛宝琴连自己的哥哥都不大见得到不说,反而天天给贾宝玉抬头不见低头见。贾宝玉又是个喜欢好颜色的,见他模样生得好,也不管他年纪还小,更不管他有婚约在身,天天围绕着他转。
偏偏薛宝琴有求于贾家。有求于贾母,不好对贾宝玉置之不理。可是贾宝玉这种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不但不知道避讳、天天往贾母这里跑不说,还在贾母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天天围着他转,没话找话、没事找事,让薛宝琴对他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
薛宝琴不是史湘云。即便天真烂漫,可心中也着实有一杆秤。
虽然很多人说,大多数男人在结婚之前是幼稚的。等结了婚、成了家就好。可是在薛宝琴看来,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负责、怕承担责任的男人,哪怕是结了婚、有了孩子,该负责的时候依旧不会负责。该承担责任的时候,依旧会选择逃避责任。薛宝琴从来不会认为。顺风顺水长大的男人,会在某个时候突变,突然变好了,除非是鬼上身了。
对于几乎已经被绑定在贾宝玉身上的堂姐薛宝钗。薛宝琴的心中充满了同情,但是他不想把自己也赔上去。
他已经跟梅家的少爷有了婚约,若是因为贾宝玉的缘故而被退婚。那他就不要嫁人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薛宝琴看似跟贾宝玉玩得十分好。可是,那也仅限于贾母跟前罢了。说句实在的,薛宝琴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可以,他宁可跟史湘云换一换,让史湘云跟着贾母住在暖阁里面,让他住进后花园里。如果是那样,他可以连后花园的垂花门都不出,也省得跟贾宝玉见面。
可是他也知道,这后花园是荣国侯府的后花园,还轮不到他来住。他能够呆的地方就只有贾母跟前。
因为他需要借助贾母的力嫁进梅家。
其实薛宝琴不止一次后悔过这个决定。
早知道,他就呆在金陵,好好地伺候病中的母亲,让哥哥一个人进京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看见史湘云示意自己看贾宝玉,薛宝琴其实很不想这么做,只是他也明白,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力。
薛宝琴笑道:“云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么?”
史湘云道:“你真是粗心。你没发现爱哥哥又在发呆了么?”
薛宝琴笑笑,道:“宝哥哥是男子,想的事情自然跟我们这些人是不同的。”
史湘云道:“你跟爱哥哥很熟么?怎么就知道他想的不是我们想的?”
薛宝琴答道:“因为我方才在想,两百斤的大鱼,就不知道那鱼肉好不好吃。”
薛宝琴也知道贾母王夫人对女孩子读书的真正态度,所以他从来不在贾母面前显摆自己的学问。
薛宝琴的声音又清又脆,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娇憨。贾宝玉一听,就跟三伏天吃了冰糕一样,从头凉到脚,浑身酥爽,立刻回了神。
贾宝玉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了旧年二姐姐做过的那道全鱼宴。一条鱼,竟然被二姐姐作出了十余道菜,就连老太太也十分惊讶二姐姐的手艺呢。”
屋里的几位客人一听,立刻都来了兴致。
贾母很乐意炫耀一下贾玖的能耐,可嘴里还要谦虚几句。
“二丫头在诗词文章上没有什么天分,要他作诗也不过时做些打油诗什么的。倒是在做吃食上,还有些灵性。至于这全鱼宴,也不是我们平常吃的那种一鱼多吃,而是一道极讲究功夫的宴席。用鲮鱼自然是别具风味,用青鱼也不错。对刀功极为讲究,要求速度极快、功夫细致,力道也要恰到好处。连二丫头自己也说,他在道门学了这么多年的剑,最后就应在这里了。不过二丫头也很少做,一年到头,也就在过年祭祖的时候做一次罢了。就连宝玉也说,大厨房的师傅虽然会做,可是这味道终究差了许多。”
史湘云笑盈盈地道:“可不是,那回,二姐姐第一次做,虽然只是一碗鱼丸汤,就让人回味无穷了。可惜的是,我就吃了那么一次,就再也没有吃到了。倩儿,你姑姑待你极好,听说也曾经教导过你做这道菜。二姐姐可跟是说了什么特别的没有?”
贾倩无法,只得道:“云姑姑,您这就为难我了。姑姑如何教厨房上人,自然也是一样教我的。云姑姑难道忘记了,老太太这里的郑大嫂子可是跟我一起学的呢。如果说真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有内功了。姑姑曾经说过,在做鱼丸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用上太极的柔劲。若是说区别,那也只有这个了。”
史湘云拍手笑道:“怪道呢。我说郑大嫂子做了那么多次,竟然没有一次味道是对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可惜了,二姐姐是道门的金衣道子,无论郑大嫂子如何努力,终究是比不得二姐姐的。”说着又顿了顿,道:“拿着道门绝学做菜,天底下怕是只有二姐姐一个了。”
贾宝玉一听,也笑了:“可不是,若是玉清山上知道了,只怕要大大地责罚二姐姐了。”
贾清笑道:“宝二叔,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不知道道门还有没有其他人用道门武学做菜,我却知道,道门中人在合香的时候,也会用上道门的武学。”
贾宝玉一听,就来劲儿了:“还有这样的事儿?你是如何知道的?”
贾清笑道:“那年,姑姑打道魁的手里得了方子,就开始学合香。奇怪的是,明明每一步都对了可是合出来的香跟道魁合成的香总是差了许多。姑姑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差一点就走火入魔了。经过道魁指点,姑姑方才知道,那是因为两人修习的功法不同,在处理材料的时候,尤其是用内功烘培材料的时候,就会造成不同的结果。道魁修习的功法轻柔温和,与上善若水的道门心法相呼应,最后合出来的香自然显得温柔平和。可姑姑修习的功法至阳至刚,可以说是道门之中少有的暴烈的功法。用如此内功烘培材料,最后得到的味道自然跟道魁合成的成品截然不同。”
贾母听了,道:“可是二丫头刚得了册封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二丫头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焦躁不安,我还以为听怎么了。原来,就是那时候?”
贾清答道:“回老太太,是的。”
贾母叹息一声,道:“二丫头也真是的,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弄成那个模样。害得我也跟着担心。等他回来了,我定要好好责罚他一通。”
贾宝玉连忙道:“那敢情好。最好罚二姐姐再做一次全鱼宴。”
贾母听了,连连刮贾宝玉的鼻子:“我看是你嘴馋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