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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四七七年二月,平静了许久的海国东齐因为一件事得到了诸国的几分注意,内乱频出造成的后果乃是皇族血统不正,而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三次内乱的东齐在几个月之前寻回了失踪多年的德帝公主,在经过长时间的身份确认之后,终于在这个二月举行了入族诰封之礼。舒殢殩獍
东齐皇族本就人丁稀少,各国政要的桌案之上无可避免的出现了关于此事的各种奏报,然而初时颇有几分兴趣的权贵们在细细看了折子之后便面无表情的将那折子与其他的诸如某国王爷纳妾某国皇帝封妃之类的折子放在了一起,最终被侍从放进了满是尘埃的角落里再也不提。
也是,要说这位德帝公主好歹是皇族正统,且东齐并无女子不可为皇的铭文,在现任皇帝后宫空置且无所出的情况之下,这位公主应该是满载荣光的归来,并且东齐权贵们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多则从龙有功、少则攀附皇权的机会,可是这位公主的入族之礼据说只有东齐礼部官员在场,东齐也并未发表檄文昭告天下,更是连个正经封号也没有,还说那公主府在东都城南,前后三进,连寻常五品官员的宅子都比不上!
随着东齐士子着笔的几篇对现任皇帝雍容大度匡正皇脉的歌功颂德文辞流出,诸国都明白了,公主倒是找回来了,可是历经了两朝,且在皇族血统的压迫之下,这位现任皇帝对这位公主的态度可想而知,由此,各国绝了与这位新公主来往的打算。
萧玉楼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一旁的一大推废纸当中,继而拿起下一本奏折细细看起来,在她宽大的紫檀木桌案上,此刻还放着一本以金粉银缎为面以茉莉花香入潭州玉纸以徽州云墨着笔的请帖,这等奢华的组合便是西凉皇宫之内也没有几件,正是来自大楚靖王大婚的请帖。
眉心微微一簇,萧玉楼拿起那请帖向外走,出了宫门坐上轿辇,几乎不用吩咐侍从们就知道该往哪里走,长长的宫道之上所有的侍从静静跪等,萧玉楼捻弄着请帖之上垂下来的流苏一角,面上不辨喜怒。
到了芷兰殿的时候整个外殿安静异常,似乎就和平日里无异,可是到了内殿,却能听到轻微的抽泣声,萧玉楼眉头一挑进的殿门去,果然便看到临水的花厅之中一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轮椅上,而在水边,两个身着青衣宫裙的侍女正跪在那人的脚边手中托着一个装着药的托盘淌眼泪。
萧玉楼眉头猛然一皱,眼底爆出几分怒气来。
侍女们看到公主嫁到顿时一慌,伏地行礼,萧玉楼烦躁的挥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都退下!”
侍女们如同被解救了一般的退出门去,萧玉楼将手中的请帖放在桌子上,绕到男人的身前将眸光定定的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上还覆着白色的带子,可是那带子之上空空如也,萧玉楼没由来的就生了怒,她冷冷的勾起唇角,“怎么?真想做个瞎子?”
男人静默着不说话,萧玉楼倾身,抬手覆在他的侧脸上,棱角流畅的线条在她手下森凉的几乎没有温度,她的手指带着粗粝的剥茧,轻而柔的在他侧脸之上磨砂,男子终于破功,眉心一簇的转开了头去。
萧玉楼眼底冷光一闪,刷的一声撤下他眼上的布带,带子之下眼睑之上的疤痕已经淡去,男子微闭着眼眸,似乎因为带子被抽走而觉得不适的将眼帘紧闭了住,萧玉楼将那玉白的带子紧紧的攥在手心,恶狠狠的低下头去,灼热的呼吸就洒在他的侧脸上,“给我听好,你这眼睛花了我很大的力气,你若是敢现在给我闹腾着不治了,我所幸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去喂狗!”
男人身子向后扬了一扬,面上依旧还是那副鬼样子,萧玉楼的压迫瞬时显得无力,她直起身子来,眉心的褶皱紧得化不开,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着深深的审视,良久还是啧啧一声,“我真是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想要当个瞎子呢?你的眼睛再敷药一个月就可以全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是怀疑你是不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帮我打仗上——”
男子仍旧无所东,萧玉楼投向一般的语气变得柔软,她蹲在身子来,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男人,若是成了一个瞎子,那该是多么不完美的事情,连我都无法容忍,你更不能自暴自弃。”
终归是女子,温柔之时的萧玉楼也可做那春江绿水将男人的心神都荡了开去,他眉心微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有几分无奈,“我没有自暴自弃。”
他没有自暴自弃,他只是不想做一个明眼人,这世上有太多的真真假假,他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便是用眼睛去看了那么一个人,他想,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从此往后,他只用心去看去认,只是,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每每他说一句话对于萧玉楼来说都好像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便如此刻,她面上的笑意渐大,开口的语气却是冷冷的,“没有自暴自弃?没有自暴自弃为何说不治就不治了,这大千世界,你没了眼睛,你拿什么去看?”
答案他有,但是现在他不想说,见他又缄口不言了,萧玉楼无奈的长长叹息,所幸扯过旁里的垫子坐在了他的脚边,二月的西凉还带着几分涩寒,可是这屋子里早已经是温暖如春,一个冬日未曾开化的溪水再度叮咚流淌,萧玉楼看着那奔腾的水流,面上少有的去了几分凌厉持重之色。
“哎,你说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男子不说话,萧玉楼却只是自顾自的言语,“要说现在的局势,大楚和我们联姻真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他就是不愿意,我们都愿意割让祁连山口让大楚控制整个苍墨整个西南了,他还是不愿意,我现在都怀疑当初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了,那一纸国书真真是最脆弱的东西,分分钟便可以毁掉,我真是不安心啊。”
萧玉楼忽而兀自一笑,“说的我好像非大楚不可,大楚虽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这位太子殿下好像太多情了点,为了个女人闹得楚国鸡飞狗跳,最后却又是一个人回来了,一点也不顾大局,这样的人能打得下来江山吗?哎,可惜我不是男子。”
男子终究眉心一动,萧玉楼没有看到,叹了口气忽然转过头来看他,“楚国靖王要大婚了,我准备亲自去祝贺,你随我去可好?”
男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萧玉楼却觉得他这番模样就是答应了,她一笑,眸光忽而狡黠一转,“这一次我亲自去,我就不信一分胜算都没有,如果不能联姻,那么总有其他的办法。”
男子唇线微抿,似乎在无可奈何她时时刻刻都在算计,萧玉楼兀自感叹,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宫侍进的门来,看着萧玉楼的样子面色微有几分急切,“公主,皇上要让人将教引嬷嬷斩了,现在正在大发脾气,您去看看吧。”
萧玉楼噌的站起身来,眉心一皱,“为了什么?”
那宫侍面有难色,言语之间微有吞吐,萧玉楼眸光一凝,“说。”
宫侍低下头,声若蚊蝇,“昨天夜里,教引嬷嬷将两个女子送到皇上的殿里去了,皇上今晨便开始大发脾气——”
萧玉楼眸光微眯的一怔,片刻冷笑一声,“该斩!”
话音落下,萧玉楼看了看轮椅上的男子抄起那请帖便往外走,男人耳边萧玉楼的脚步声远去,而后只剩那潺潺流水声若银铃。
夏侯云曦午睡懒起,新来的贴身小婢叫绿桑,形容清丽性子静然,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做事之时谨慎到滴水不漏,且对夏侯云曦绝对忠诚,据夏侯非白所说,她是九重阁中签过生死契约的外家弟子,修习九重阁外家功法,只受命与阁主一人,他将她派给了她,从今往后只认她为主。
绿桑捧来一件湖水蓝的百花连枝百褶宫裙,给夏侯云曦细细换上才轻声道,“主子,丞相大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
夏侯云曦挑眉,看了绿桑一眼笑意凛然,这位绿桑在她身边不过两日,可对她的性子夏侯云曦是喜欢得紧,如此灵气通透却又锋芒自敛的女子,所幸夏侯非白给了她,夏侯云曦点点头,“让丞相到正厅候着,我稍后便去。”
绿桑应声去了,夏侯云曦不紧不慢的整理妆容,差不多了才往正厅去,丞相莫云遮年过三十,出身东齐世家,说来奇怪,这莫氏一族历经二十多年的内乱,可是至今仍旧是东齐第一大氏族门阀,期间斡旋谋划的功力绝非夏侯云曦可以比拟的,夏侯非白常年在外,东齐国内的政事基本上都从这位莫云遮手中过一遍,可到现在为止如夏侯非白这等人物还是如此信任并器重这个莫云遮,其间进退得当的厉害更加让夏侯云曦心惊。
莫云遮年纪轻轻便身为丞相,在东齐一种老臣之间如挺秀松柏,其心中沟壑定然超于常人,夏侯云曦到了正厅的时候所见便是一个一身白衫,眉目之间满是儒生文气的俊逸男人,如果不知道他是丞相,旁人定然要以为他是哪个学堂的教书先生……
水静深流,越是平常越是深不可测。
夏侯云曦一笑,“丞相久等了。”
莫云遮转身,等了这么长的时间面上也没有半分焦躁不安,春风拂面一般的对着夏侯云曦恭敬一礼,“微臣给公主请安。”
夏侯云曦微微颔首,上下打量了莫云遮几眼,因为她的诰封之礼只是将她的名字加入了夏侯皇室族谱,没有封号也不曾发表檄文昭告天下,所以东齐人眼中她这个公主的地位实在有待考量,可是这位丞相却是礼数周全恭敬有加,夏侯云曦眼底光晕微转,“丞相风骨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久违了的朋友。”
莫云遮并非第一次见夏侯云曦,可站的如此之近却是第一次,他的眸光浅淡的看过去,那稀松的样子就像他现在正在看的人是一副平淡无奇的山水画一般,他手中拿着一本奏折,自然是为了公事而来,此刻听到夏侯云曦这样说免不得疑问,“哦?”
夏侯云曦走到主位落座,一边让绿桑上茶一边笑着看向莫云遮手中的公文,“这个人丞相知道,丞相今日所来便是为了此人。”
莫云遮一愣,忽而恍然一笑,“公主是说楚国靖王?”
夏侯云曦摇头又点头,“一半。”
莫云遮挑眉,夏侯云曦却是端起茶盏轻轻一划,“不仅仅是楚国靖王,还是楚国第一士子,舒无言。”
舒无言乃是楚国士子第一人,因与天下三百名士舌战大胜而闻名,莫云遮不可能不知道,然而这位舒无言的真实身份天下之间的人却是所知甚少,楚地尚文,士子之言通常代表着相当一段时间内楚国的主流风潮,有了这位舒无言,所谓言论自由的话语权其实就握在了当权者的手中,夏侯云曦虽觉得这样的法子颇为无耻,但从当权者的角度却不得不心中暗赞一声。
莫云遮显然有几分意外,却也不过是一瞬,夏侯云曦继续道,“东齐百年来极少与外国有什么邦交,这一次去楚国不可大意,我之所以说这个是想告诉丞相,准备贺礼之事除开给靖王准备的之外,还要给舒无言备一份。”
莫云遮眼底幽光一闪,看着夏侯云曦的眸光便亮了一分,他起身将手中的公文递给夏侯云曦,“此乃皇上亲发公文,公主先看看有何不妥,府中都尉与长史随行,另外还要加派皇上亲卫三百,公主有任何需要都可与长史说,微臣稍后都会安排。”
夏侯云曦住进公主府之后府中便设有都尉一个,总领公主府的护卫之责,还设有长史一个,负责公主府书吏事物,都尉乃是肖扬,长史也是夏侯云曦认识的,乃是吴亚,夏侯云曦打眼扫过那公文之上的条款,点点头,“一切都好,只是启程的时间我想晚一点。”
莫云遮有几分意外,“皇上以为公主想走的早一些。”
夏侯云曦笑着低下眸子抿一口茶,片刻又问,“皇上何日启程?”
“还有一段时日,等公主这边安排好了就好。”
夏侯云曦点头,夏侯非白说他在西北天空看到了一种奇怪的星象,今日里将会去那里一趟,虽然没说是什么事,但是夏侯云曦知道九重阁的白凤凰是不会随随便便的兴之所至就去西北边上的,想到西北一片乃是西凉的范围,夏侯云曦多少有几分上心。
再行议定了一番莫云遮便起身告辞离去,而夏侯云曦也乘着公主府的车辇准备进宫事宜,东齐公主府坐落在东都城南,前后三进,面积一点儿都算不得大,可是那府邸造型精奇,兰草满园,且背靠南山,从后门出去的百里南山樱花林和那南山半山腰的温泉都是皇家所有,夏侯云曦第一次踏入那满是兰香的院落之时就喜欢上了那府邸。
皇城坐北朝南,从城南道皇城颇有一段距离要走,东都闹市之上满是烟柳画栋的繁华,公主府的车架在团团兵甲护卫之下向着皇城而去,主道之上无人敢阻拦一二,忽然,坐在马车之内的夏侯云曦只听到那咯噔一声,继而整个马车一震便停在了当地。
肖扬被夏侯云曦留在了府中,此刻跟上来的是吴亚,吴亚身手了得,且被夏侯非白扔到大燕做奸细许多年,无论是心思手段都是极佳,说是长史,可是今后夏侯云曦在东齐国内国外的事情都要倚仗他去打点,夏侯云曦也记得他的相助之义,且在这个她全然陌生的国度,哪怕只是浅浅交往的人也变得难能可贵,是以夏侯云曦待吴亚有七分如同肖扬。
变故一出吴亚的眸光便凌厉的扫向了周遭,而后一声令下所有的护卫团团的将那马车围了住,护卫们手执长剑,警醒的盯着四周,马车之内的夏侯云曦不知想到了什么,拉过绿桑在她耳边轻声言语几句。
“公主,车轮有损,只怕要换一辆马车。”
夏侯云曦轻声回应,片刻之后新的马车便到了,车帘一掀,走出来的女子容貌清丽,美目静好,身上雪白的明锦披风华贵又不失雅致,只将女子的身段衬托的婀娜娉婷,吴亚看着当先出来的人一愣,继而马车之后再出来一人,那人一身水蓝色的宫裙,微微低着头,跟着第一个下车的女子往新马车之上走去,模样温顺至极丝毫没有存在感。
吴亚警惕的看向周围,果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几个微有异样的身影。
上的马车,不多时车轮重新滚动起来,绿桑解下披风给夏侯云曦重新披上,眉间颇有几分不解,然而她却并不问,夏侯云曦喜欢她的性子,只靠在车壁上暗暗运起内息来,夏侯非白将绿桑给她还有一个原因,绿桑的身手乃是九重阁一种外家弟子之中最出色的的,她想要学武,绿桑足以应付她初学阶段的需要。
进宫之时夏侯云曦先去了洛青衣那里,洛青衣住在宫中一处偏殿,那里是夏侯云曦生母明孝皇后夏日里所住的避暑之处,本想让洛青衣搬出宫与她一起,奈何公主府太受瞩目,而她又即将远行,如此便罢了,再加上有苏璃陪着,洛青衣在宫中也不算寂寞。
从洛青衣那里出来夏侯云曦径直去了昭和宫处,还未进的宫门便听到苏璃脆脆软软的小声音。
“先生先生,你走了阿璃跟着谁学写字啊。”
一段时间的静默,苏璃的声音又起,“先生,阿璃等你回来再学,先生放心,就算你走了阿璃也不会偷懒的。”
又是一段时间的静默,苏璃的声音再起,“先生,洛姨说先生每次一走都要很久,那先生这一次要走多久啊?”
静默继续,太监吉利带着夏侯云曦往偏殿而去,忽然,静默被一道温润无波的声音打断,“所幸,你随我一起去吧。”
夏侯云曦的眉头一挑,太监吉利的脚步微微一滞,待走到门口之时,二人已是面色如常,看到夏侯云曦的出现,苏璃因为喜悦而怔愣的小模样瞬时回神,而后脚步极快的朝着她跑了过来,“蓝姐姐,先生要带我一起出远门啦。”
夏侯云曦笑,摸摸她的脑袋点头,“阿璃听话,先生喜欢阿璃就带阿璃出去,多跟着先生走走,你不是想知道中原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吗?”
苏璃使劲的点头,眼底的笑意好像天上的星子一样灿然,夏侯非白容色淡淡的坐在御案之后,支使苏璃去倒茶来,夏侯云曦落座在一边的榻上,偏着头看着夏侯非白微微一笑,夏侯非白被他看得有几分奇怪,夏侯云曦却是道,“此前觉得先生本该是个谪仙人,可现在却觉得先生身处如此不胜寒的高位,真如那谪仙人倒是太过清冷了些,阿璃懂事却又热忱,先生带在身边教诲一二倒是极好。”
夏侯非白眸光微转,意味深长,“你这是在替苏璃请求个许诺?我的身份位置难道还能收徒弟不成,若是收了徒弟便是要入九重阁的,九重阁对于苏璃来说实在是清苦,她这样的年纪心性走遍中原河山、看尽繁花起落是最好不过,你说的教诲一二是如何教诲?我可以教她,却不能跟你说要收了她。”
夏侯云曦闻言想要辩驳,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她是有帮苏璃求个机会的意思,但并非是要收徒什么的,她只是觉得这样两个人相伴在一起或许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夏侯云曦一笑,所幸不去管了,她正了正面色,“先生让我此去楚国,可有什么交代?”
夏侯非白将御案上的折子一件件的收起来,看她一眼,“此番前去楚国我不过是遵从你的愿望,你要我做什么交代?”
夏侯云曦面色微红不知如何说,夏侯非白收好东西坐到她的对面来,眸色之中带着郑重,“云曦,早前说到的婚盟是破了,但是楚国和西凉还是结盟了,我虽然不知你为何不喜西凉,但是现在你需要看清楚,在楚皇的眼里,西凉与你相比孰轻孰重。”
夏侯云曦敛下眸光,这些日子夏侯非白会将一些消息送给她看,她自然知道楚国的状况,夏侯非白看夏侯云曦的神色,继续问她,“云曦,你和万俟宸真心相爱自然极好,现在你用东齐公主的身份进入大楚自然对你们有所助益,但是两个人的事变成两个国家的事,期间多少麻烦,你可明白?”
夏侯云曦点头,夏侯非白继续道,“这几日万俟宸都有送拜帖过来,指名要见你,被我拦下了,今日在闹市遇上的事,只怕也是和他有关。”
夏侯非白知道夏侯云曦一点都不奇怪,想了想,夏侯云曦问夏侯非白,“先生,你此去西北是为何?”
夏侯非白眸光微眯,想了想还是道,“师父临去之前曾留下一句话,图功未有期,迢递玉麒麟。”
“玉麒麟?”
夏侯云曦眸光微变,夏侯非白点点头,“没错,正是我那师弟,当年师父算准师弟定然会遭一难,他嘱咐过我,天下霸业非二人同心不可成,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等他回来。”
这话夏侯云曦一点儿不陌生,在珞珈山的时候他曾说过,夏侯云曦眸光微变,“先生的意思难道是玉麒麟现在在西北?西北……难道是在西凉?”
夏侯非白没有否定,夏侯云曦的一颗心微微一沉,如果玉麒麟支持西凉,那她的仇怎么办,他的大业又怎么办,夏侯非白看到夏侯云曦的面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不知道夏侯云曦的前世,只当她现在在为万俟宸担心,他不由得轻蹙了眉心,“云曦,在你们之间没有定下之前,你要记得,你是东齐的公主。”
夏侯非白眸光认真,却妥帖,夏侯云曦忽然想起在珞珈山之时眼前的男子给他的感觉便是如兄如父一般的温暖,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这样的样子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夏侯云曦在他的眸光之中并不作伪,一派坦然的听他的话,而后认真的点头应下。
玉麒麟,夏侯云曦心中喃喃念着这三个字,不是为何心中生出一股子奇怪的感觉来,转而想起洛青衣的话,夏侯云曦还是问了出来,“先生,你可是有病在身?”
夏侯非白有几分意外,却只是一闪即逝,无奈一笑道,“夏侯家的男儿大都聪慧过人,可是慧极必伤,纵观长辈以上几代,并无长命百岁之人,病疾也未曾断过,我……还不到要命的地步便是了。”
苏璃端着茶进门的时候正听到夏侯非白此话,小姑娘面色一白,端着托盘的手便是一颤,夏侯非白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将苏璃手上的茶盏接过去,又问夏侯云曦,“我以为你会想早点出发,为何要晚一点走?”
夏侯云曦抿了一口清茶,微微一笑,“我喜欢早点出发,可是东齐公主会喜欢晚点出发。”
夏侯非白沉吟一瞬,眼底闪过了然的神色。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帝国历四七七年的三月初,楚国王都长安城果真如百年前楚地极盛之时楚地文人做下的诗一样繁华大气,只因为楚国靖王将在三月十六这一日举行大婚,这是楚地在皇帝万俟婓和先皇后之后的第一次皇家大婚,楚国向诸国广发请帖,或许是因为近来楚国动作频频,又或许是因为有心人看出了楚国从衰弱到富强的些微变化,总之,此次靖王大婚来贺者不在少数,且俱是各国权贵政要。
三月初二,预备好的皇家行馆陆陆续续的出现别国来使,而长安城中酒楼客栈亦是早就人满为患,除开一些不愿住行馆的各国贵人之外,还有许多慕名而来想要观礼的外地来客,而一些声誉较好的酒楼早就出现了有价无市之象。
长安城之中的天下第一楼乃是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一,紧邻城中主道朱雀大道,是长安城中达官贵人们闲来小聚最喜欢的地方,现如今,天下第一楼外面的门扉上已经挂上了“本殿可满,恕不接新”的牌子。
“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
一辆华盖云顶马车停在了第一楼之前,一人轻声道出一句诗来,驾车的是个面色冷冷的俊朗少年,马车停稳,他起身将身后的马车车帘掀了起来,当先而出的是一个身穿青衣裙的清秀侍女,而后,一支纤纤玉手从那车厢之内伸出,就在众人以为车中必定走出的是一个女子之时,车帘之下赫然走出一个高俊挺秀的翩翩少年郎来。
夏侯云曦站在车辕之上,抬头看那“高百尺”的天下第一楼,下的马车来,肖扬上前准备进店门,谁知站咋门口的小厮却是伸手一拦,“哎呦,客官抱歉啊,小店客满,客官还请另寻住处。”
肖扬眸色一冷,直将那满面笑意的小厮吓得一愣,而后肖扬便大刺刺的进了店门,小厮反应过来看看店内的人,再看了看马上要进店的夏侯云曦二人,摸了摸头不知该怎么办了,夏侯云曦看的一笑,眸光四转打量这一处的环境之时一道火红色的云朵从她身边极快的飘了过去,擦肩而过之时砰的一下撞得她手臂发麻,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群身着红衣的女子大呼着“小姐小姐”的跟了进去。
“主子没事吧?”
绿桑眉心微蹙的帮夏侯云曦活动了下手臂,夏侯云曦摇摇头,好笑的看了一眼冲进店门的一团红云,“没事,进去吧。”
进的门去,却看到那红云已经站在了肖扬的身边,满脸怒容的指着那柜台掌柜,“最好的房间给我,不然,你的生意不如别做了!”
掌柜好像认识那红云是何人物,此刻满头大汗面色极为难看,“宇文小姐,我们,我们店里客满了,您说的天字一号房已经有客人住了,要不然您去看看别家?”
“哈!”
红云一声冷笑,“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长剑拍在了柜台上,“平日里仰仗本小姐的时候前前后后伺候的和孙子一样,现在本小姐要一间房你倒是不能了,本小姐吃过你们的白食嘛,去,把你们大掌柜叫出来!”
柜台掌柜汗如雨下,“宇文小姐,求您别难为小的,我们的大掌柜现在不在店里,您要是早几天小人也就把这房给您了,可是我们的房早就让人订了,现在实在是没办法,要不然小人叫个人去隔壁街的富贵楼给您要一间房,然后您去那里?”
“呸!”红云一拍桌案,“去,把那个天字一号房的叫出来,我给她钱让她滚蛋,本小姐今晚上就要住!”
夏侯云曦看热闹看的好好的,忽然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不为别的,只为那天字一号房的主人不是旁人啊。
“没家教!”
说这话的是一直站在红云旁边的肖扬,此话一出,整个大厅安静,红云气息一滞,身影僵直的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肖扬,肖扬却不看红云,将手中的几张银票往掌柜面前一放,“这是此后一个月的房钱,带路吧。”
看到红云小姐变呆了,掌柜只想赶快跑路,当即应一声“是”就要往柜台外面走亲自去带路,肖扬转过身来看向夏侯云曦二人,抬抬下巴示意二人上楼。
眼看着掌柜的就要走出柜台了,一直呆着的红云小姐忽然一脚踹在了那半开的柜台门扇之上,掌柜的被那门扇一挡惨呼一声倒了回去,红云抬手撩起桌案之上的长剑,手中长剑几个翻转以剑鞘对着肖扬,“你说什么?!”
夏侯云曦刚走了两步,肖扬还面对着她站着,她眉头一皱看了看倒在柜台之后的掌柜,眼底生出几分不虞来,她继续往前走,肖扬也不理红云准备转身,然而下一瞬,噌的一声,那红云竟然长剑出鞘朝着肖扬招呼了过去。
夏侯云曦心中微沉,眉心微蹙,怎么都想不到刚刚到长安就惹上了这么一个小煞星,长安城中姓宇文的姑娘不多,姓宇文还能如此作威作福的更是不多,夏侯云曦几乎都能确定,眼前的红云姑娘一定和当今的楚国右相宇文都关系很近。
剑光乍起,原本看热闹的人都有几分乱,掌柜从那柜台之后爬起来,一个劲儿的叫小厮们去安抚客人,一边在旁边徒劳无功的含着住手,别打了之类的话。
肖扬几个闪躲躲过了红云手中的剑光,红云有几分诧异的看着肖扬,停下招式似乎在思考,夏侯云曦可不想闹大,当下招呼肖扬,“走吧。”
“站住!”
红云的眸光落在了肖扬手中拿着的一个木牌上,上面有“天字一号房”的字样,她冷哼一声,“原来占了我房子的人是你们,这样,你们把房子让给我,我就放过你们。”
夏侯云曦似笑非笑的看着红云姑娘,肖扬依旧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红云,红云眼底怒气更甚,剑光再次指向肖扬,“你叫什么?你是什么身份,刚才对我说的是什么话,这房子我要了,你,先道歉,然后把房子给我,然后滚蛋!”
肖扬显然是不屑于应付一个小丫头,转过头去冷冷的,一副反正你打不过我我懒得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样子,红云气的发抖,小胸脯一上一下的让人我见犹怜,夏侯云曦就是在此时噗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绝对有几分不合时宜,下一刻,红云发怒的对象转到了夏侯云曦的身上,她手中的剑寒光凛冽寒气逼人,是一把绝世好剑,只可惜,她的武功实在是烂,连夏侯云曦这样的初学者都看不下去,于是乎,夏侯云曦唇角带笑的看着红云发怒的样子,不言不语让红云狠的牙痒痒。
“你是他的什么人?”
红云发问,夏侯云曦回答,“我是他主子。”
“主子!”
红云剑光一转,那把寒剑就架在了夏侯云曦的脖子上,“奴才的错是主子没有教好,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就在这里撒野,以为能爬到我的头上去么——”
夏侯云曦笑意更大,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对你的头没有兴趣。”
周遭响起几声哄笑,红云眸光微眯,下一瞬剑光便闪动起来,那一剑横刺刺的从夏侯云曦脖颈方向划下去,似乎是要将她劈成两段的样子,夏侯云曦巍然不动的站着,下一刻,绿桑出手!
绿桑虽然在教夏侯云曦武功,但是夏侯云曦从来未曾见过这位清秀佳人出手打人的模样,绿桑下手绝对留了七分情面,可是即便如此这位红云姑娘依旧是节节败退被打的狼狈无比,绿桑下手绝对不走脸不走手,她只用两根手指比作剑的样子,专门往红云姑娘的腰间,后背,肋下,每点一下便让红云面色更白一分。
红云的随从们看的着急,楼上楼下微观的人群却在叫好,夏侯云曦看她这位侍女师父的动作一时之间看的入迷了,丝毫不曾注意到不知何时起这天下第一楼之外已经围上了许多一身铠甲的兵马。
红云被绿桑的绕指柔打得眉心紧蹙,一边还手一边却还在大放厥词,“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嘛,来人,把这群乱民给我——”
“宇文珂,你又在闹腾什么妖蛾子!”
陡然一句话传过来,夏侯云曦猛然回神,当即便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正从店门处走进来,几乎在同时,肖扬也看到了来人,他的眉头紧紧的一皱,和夏侯云曦相视一眼,二人面色俱是有几分无奈,绿桑见好就收,打得宇文珂再无招架之力便退在了夏侯云曦的身后,夏侯云曦给绿桑一个眼神,意思是可以走了。
夏侯云曦极速转身,刚迈出一步身后的宇文珂已经杀猪一般的叫了起来,“万俟玉!快来救我,有人要杀我,救命——”
万俟玉进门看到软塌塌倒在地上明明疼的脸色发白却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伤痕的宇文珂真是觉得那叫一个解气啊,这个混世小魔王竟然也有被制服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谁下的这个善手,当即急切的一问,“谁要杀你?”
宇文珂听着万俟玉的急切心中大喜,可一抬头看到他眼底那明亮刺眼的光之时心中猛然一沉,旁里的侍女扶她起身,她艰难的泪光闪闪的抬手指向那三个想要跑路的人,“是他们!青天白日的伤了我,你若不把他们拿下,我就让父亲去跟皇上求指婚!”
万俟玉听着宇文珂的威胁嘴角一抽,转头看过去还是道,“转过身来——”
夏侯云曦和肖扬都不动,绿桑奇怪的看了看自己身边两人也不动,万俟玉本就没有惩戒他们的意思,可是看到三人僵直的背脊他却是生了警惕,靖王大婚期间长安城的日常护卫都是由他总领,再加上此前出了行刺之事,见此不由得想,难道是外来的不法之徒?
万俟宸眉心微蹙,声音已经带上了寒意,“转过身来!”
因为官兵的到来楼上楼下的客人都谨慎的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厮掌柜们跪倒一地,大气儿都不敢出,现如今的整个大厅便显得有几分空旷,感受到身后的锋利眸光,夏侯云曦分外懊恼的皱紧了眉头,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咳,洛王殿下,好久不见——”
万俟玉的眸光猛然一亮,而后,他抬手指向三人。
“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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