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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的初冬总是带着几分和大燕相似的冷,公孙慈推开身前的窗棂,眸光落在了庭院铜鼎中的那株枯荷上,她一身正红色的宫裙罩身,三千墨发绾做了一个高高的牡丹髻,金玉步摇颤颤巍巍的落在鬓角,愈发衬得她面容似玉明眸皓齿,此刻的她再没有那稚嫩少女的模样,几分妩媚几分端丽,是这后宫之主。
“娘娘,成了。”
有侍女从殿门外走了进来轻声一语,吧嗒一声,公孙慈下意识的将窗棂猛的一动,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眸光又落在了那株枯荷之上,眼底绽出两分兴味的笑意。
“珠儿,你说,我们还要继续吗?”
珠儿敛下眸子,“珠儿不敢置喙,但凭娘娘心意。”
公孙慈纤细莹白的指节缓缓地扣住了红漆窗台,她好看的眼眸微微眯成一条狭长的缝,一时之间难窥其情绪,寒风从庭院之中一掠而过,公孙慈看着那枯荷的叶子被吹落,却有那花干还屹立不倒,她笑了笑,轻而缓的将窗户关了上。
姬维到了凤凰阁的时候看到的是背对着他站在窗棂边上的挺直身影,他的眸光微微的暗了暗,面色恭敬的跪地行礼,“拜见大皇子殿下。”
桓筝转过身来,眼上依旧覆着那雪白的带子,姬维看的神色又暗一分,随即便看到那张带着温润笑意的脸,姬维眸子里闪过两分动容之色,一时间好像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满身威仪的男人。
“摄政王无须多礼,我的眼睛不方便,你快些起来吧。”
姬维站起身来,面色有几分复杂,他知道桓筝一直住在凤凰阁,可是碍于身份,他一直未曾来拜见,不想今日里却是他主动派人找了他。
桓筝听到姬维起了身,随即又转过了身去,他将眸光投向窗外,好似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摄政王这么多年为了他奔走经营,辛苦了。”
姬维眼底闪出两分水光来,面容上这才闪现出和年纪相配的几分沧桑,“大殿下言重了,先帝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老臣该做的。”
说道那个陌生的名字,桓筝有几分沉默,静了一瞬他又浅声笑开,“楚军是不是要来攻城了?”
姬维面色一暗,“正是,楚军大部队昨日已经到了城外,五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只怕随时都有可能攻城。”
桓筝微微颔首,“城内布防如何?”
姬维眸光肃容,“皇上都已经安排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听着姬维的语气桓筝知道他是误会了,他低头一笑,“在你看来城中大军面对楚军的进攻能坚持多长时间?”
姬维认真的想了想,“除非楚军用自杀式的攻城之法,否则我们至少可以坚持两月。”
“两月之后呢?”桓筝的语气淡然又悠远,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又自有其锋芒,每一个字每一句都落在姬维的心头,他轻声道,“两个月之后,是否已经吃完了最后一粒军粮?两个月之后,是否用尽了最后一件武器?战士们,是不是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姬维语塞,唇角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桓筝复又一笑,“摄政王是老人,最是比小辈看的通透,父皇在世之时最提倡以仁政治国,现如今大局已定,若是父皇还在世,他也一定不忍看到云宋的最后一缕军魂最后一片乐土也就此消亡,摄政王,你说呢?”
室内一片沉默,良久,姬维眸光之中才闪过一丝挣扎,“可是……”
桓筝闻言便如释重负的笑起来,摇了摇头转过身,分明是什么也看不到,却瞬间给姬维一种桓筝正看着他一般的压迫感,“没有可是,摄政王,你不会后悔今日来见我这一趟的。”
夏侯云曦面色沉凝的回到中军大帐的时候万俟宸正倾着身子在看桌案上的堪舆图,见她回来看了她一眼,眉心不由得就是一簇,“过来。”
看着万俟宸伸出的手,夏侯云曦走了过去,万俟宸拉她入怀,抬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触了触没有什么不妥才放下了心,不由得又紧了紧她的衣襟,“天气渐冷,再出门的时候要披上披风才好。”
夏侯云曦只觉得手冷,便探手到他的衣襟里去了,一边转过头看那堪舆图,“商量的怎么样了?”
万俟宸抬了抬眉头,“战法他们几个倒是提了几套,只是云都易守难攻这是肯定的,不管再如何好的战法我们的优势都不大,到时候的伤亡只怕是会很严重,我们到底有五十万人马,既然怎样都是伤亡巨大,还不如早日开始攻城为好。”
夏侯云曦听着便是眸光微黯,万俟宸却是一派从容不见分毫凝重,还捏了捏她的鼻子,“愁眉苦脸做什么,打仗要是没有伤亡可不现实。”
夏侯云曦敛下眸子,闷声闷气的道,“到底不想看到血流成河。”
万俟宸见她果然上了心,也不由得收了笑容捧起了她的脸,“你放心,有我在呢,战争总是少不了流血,蓝儿,我们要坚定些才好。”
夏侯云曦有几分不敢看万俟宸的眸子,不由得就低了头,万俟宸只觉得她的情绪有几分不好,只好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夏侯云曦搂着万俟宸的腰,眼底却生出两分幽深的光来,她微微迟疑一瞬,浅声道,“如果,有兵不血刃的法子,你可愿意让我试试?”
万俟宸唇角微动,正打算跟她说什么,闻言搂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两分,随后她缓缓地推开了她,夏侯云曦对上万俟宸的眸子,只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深沉的风云暗涌,带着几分迫人之感让她心中有些微的不安,万俟宸抿紧了唇线,“玉公子有什么意见?”
夏侯云曦眼底闪过两分意外,万俟宸的面色立时就黑了一分,黑沉沉的眸子还有危险的光闪过,夏侯云曦看的分明,当即上前一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万俟宸眯着眸子看她,“我想的是哪样?事实上你又是哪样?”
夏侯云曦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找到夏侯非白的时候他正在给苏璃讲什么,苏璃扬起小小的一张脸十分专注的看着夏侯非白,夏侯云曦在门口站了一瞬二人才发现她。
苏璃到底是眼色极佳,见夏侯云曦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当即端着茶盏出了门,夏侯非白看向夏侯云曦,“怎么了?”
夏侯云曦微皱着眉将袖子里的短信拿出来,夏侯非白接过手中看了看,不由得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夏侯云曦,夏侯云曦对着他微微颔首,“他的字我认得,是他亲手所写不假,你怎么看?”
夏侯非白微微沉吟一瞬,“我怎么看不重要,主要是在你,无论你想怎么样,他都不会反对的。”
夏侯云曦想到万俟宸说的话到底还有几分犹豫,却还是微微颔首,“我想试一试。”
夏侯非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做吧,总算别辜负了师弟的一片苦心,前几日九重阁送来消息,说绿桑回了一趟九重阁。”
夏侯云曦心中一动,夏侯非白又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这么多年,我不过是在等他回来,师父当年走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我便一直担了那名头,将来,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夏侯云曦眸光一深,低下头思索起来。
天色黑沉沉的暗下来,整片楚军大营之中都次第的亮起了灯火,外围的甲士们目不转睛的瞪着远处那黑压压的城墙,将这个楚营防备滴水不漏,左翼第四营营长乃是宋柯手下一将,眼看着快要到换防的时候,当即招呼众人早些回去用饭,负责接应的第五营还没有来,士兵们一副不愿意走的样子,那营长笑呵呵的表扬了大家带着自己的几个近身亲卫亲自留下来,战士们不由一阵感动,又被营长一阵催促,这才走了。
战士们刚走,几道身影便从近前的大帐之中出了来,那营长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低着头恭敬的站在那一处,只觉得眼前一阵风闪过,再看时那几道黑影就已经没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黑漆漆的天空,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安,刚转过身,又有几道身影闪了出来,当头便是自己的主将宋柯,那营长面色一变的跪倒在地。
“将军,小人奉凰王之命,不敢不从。”
宋柯身后还跟着几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他眸色幽深的看了看那几道身影消失的方向,拍了拍那营长的肩头带着几人亦是从那换防之地走出了大营范围,营长目瞪口呆的看着宋柯几人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不见,一时间只觉得背脊发凉。
云都城城防布置严密,夏侯云曦一行人几乎是贴着墙根在走,从正面一路向东绕,在夜里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绕到了东门,几人贴着墙根站好,只听得城内有“哐哐”的盔甲摩擦声,此时正是云宋军换防的时候。
又等了半刻钟,东门处的大门之内响起了刀戟相交之声,夏侯云曦随即走到那铁板大门之前轻轻的扣了六下门,三长三短,门内的铮铮声立时消失了,东门并不是云都城常用之门,虽然也是十分坚实,面积却小了许多,只听得门内咔嚓两声,那门内的砥柱便被卸了下来,而后那坚守了许多日未曾开启的城东门就微微的开了一条缝隙。
三道身影如游鱼一般的滑了进去。
三人俱是一身贴身的夜行劲装,城内距离城门最近的乃是一个士兵们日常歇息的开着门的小屋,进城便有人将他们三人引到了那屋子里,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只听到一道带着些微不安的声音,“换衣服,半柱香之后带你们走。”
墙角有一道微光被点燃,那人走了出去,屋子里的桌子上正放着三套云宋战甲,三人相视一眼,俱是将那盔甲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再待上头盔,顿时遮住了一半的脸,三人走出去,那同样穿着一身铠甲的人便领着他们向着城内走去。
城内的云宋军来往十分有序,整齐划一几乎看不出一点错处,兵器精良,布防严谨,若是楚军强攻,定然是死伤巨大,三人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面色不由得就有两分沉暗,而前面领路的那人看着三人并没有东张西望,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的松了口气。
三人一路顺着城中大街走,远远的夏侯云曦几乎能看到建章宫灯火阑珊的一角,她不禁挑了挑眉,这个时候,建章宫之内莫不是还歌舞升平不成!
正当疑虑,那领路之人已经带着他们进了一处小巷子,巷子极窄,几乎只能容下一辆青布小马车行走,周遭的环境并不好,看得出来此前应该是烟花勾栏之所,几人默不作声的一路向前走,周遭安静的只有夜风和脚步的窸窣声。
正当夏侯云曦以为这条小巷子没有尽头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阔,那窄窄一条忽然变作了宽宽的大街,几人并不熟悉城中小道,顷刻间却是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然而等他们抬头一看的时候,适才那灯火阑珊的建章宫一角竟然就近在眼前,夏侯云曦心中微紧,不由得看向了自己身后二人,身后两人似乎都有所觉,一人向她微微的颔首。
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定神,因是上了大道,周围巡防的士兵渐渐地多起来,夏侯云曦只看到前面领路的那人背脊挺直步态从容,这才些微的放下了心,不多时,那人带着他们走到了一处高门阔府的院落之前,一亮华丽的马车正停在那里。
领路之人让三人上马车,夏侯云曦上车的时候下意识的回神看了一眼,只见那院子的匾额之上大大的写着两个字——兵部。
虽然看着近,但是他们坐在马车之内还是走了一会儿才走到了建章宫的宫门口,驾车的人不知有什么特权,宫门口的侍卫只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就放他们走了,进了宫之后的士兵就更多了,到处都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夏侯云曦挺直了背脊坐在马车之内,眸光不时的从被夜风掀起来的窗帘缝隙之中看出去。
但凡是皇宫几乎都有弯弯绕绕的宫道,夏侯云曦不知道自己几人走了多久,在许久的颠簸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夏侯云曦三人坐在车内,只听得那领路之人跳下马车,对着前来接应的人说了两句什么。
车帘掀起,夏侯云曦当先走了下来,前来接车的是一个华服老者,夏侯云曦一时之间拿不准他的身份,所幸只对着他点了点头,那人抬手一请自己走在了前面,绕过两处雕梁画栋的庭院之后领着他们进了一处白墙绿瓦的院落。
一进院子便有竹叶沙沙作响的声儿传来,夏侯云曦鼻端闻着竹叶清香,一时之间放松了不少,院内正厅的灯火亮着,夏侯云曦一进门便看到坐在主案上的桓筝,那老者进门之后便站到了桓筝的身后,夏侯云曦看着桓筝一派安好的样子,心中大定。
“桓筝——”
主位上的桓筝听到脚步声唇角微弯,起身之时的声音带着两分温暖的愉悦,“你来了。”
夏侯云曦走上来,“你可还好?宋皇现在在何处,你信中所说是何意?”
桓筝自然知道今夜时间紧迫且危机四伏,当下便苦笑的道,“他铁了心要和楚军决一死战,是我不忍看血流成河,这才叫了你来。”
微微一顿,他微微转向身后,“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云宋摄政王——姬维大人。”
桓筝此时的身后只站着一人,夏侯云曦眸光微亮,想不到刚才来接他们的竟然是摄政王姬维,此刻的姬维一身内敛的华服着身,满头墨法只用一支木钗绾起,面色亲和,眼底却是深不可测的幽暗,夏侯云曦不过一眼就将他看了个大概,随即想这是不是从某方面表明了姬维的态度呢,她当即对着姬维行的一礼,“久仰摄政王大名,夏侯云曦有礼了。”
云宋乃是礼仪之邦,礼多自然不怪,姬维此时方才露出两分权臣机锋来,上前对着夏侯云曦一拜,而后抬手相请,“凰王殿下请。”
夏侯云曦身上和其身后两人一样只穿着云宋最为普通的铠甲,可即便如此,她精致的面孔在那盔甲映衬下也透出逼人的英气与威然来,她看了看屋子里设下的桌案,当即摘下头盔坐到了左下手第一位,桓筝仍是主位,姬维坐在了夏侯云曦的对面,落座之时夏侯云曦已经知道今日的重点在姬维,她笑了笑,“在此艰难时刻摄政王能放下一己之身来见我,实在是让我敬服。”
姬维似是无奈一笑,看了看主位上的桓筝才道,“楚军兵临城下,云宋已经是大势已去,姬维半辈子在云宋朝堂之上,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让云宋少一点战火。”
微微一顿,姬维的眸光一肃,“凰王殿下能亲身前来老夫亦是感佩,凰王殿下巾帼不让须眉,老夫再次便直奔主题了——”
夏侯云曦颔首,面色郑重,姬维看的满意,这才道,“楚军兵临城下,云宋即便能死守结果却不能改变,因此,老夫可力主云宋称降,可是老夫希望楚军能给云宋一个承诺。”
夏侯云曦眸光微眯,“摄政王请说。”
姬维看了看主位上不动声色的桓筝一眼,随即道,“第一,楚军退兵五十里,容我城中百姓兵士自由出走。”
室内点着淡淡的龙涎香,灯火亮如白昼,姬维含着精光的眸子紧紧的钉在夏侯云曦的身上,不容许她眸子里有分毫的迟疑或是算计,夏侯云曦眸光坦荡的与之对视,几乎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答应。”
姬维见夏侯云曦答应的快,心中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是道,“凰王殿下与楚皇关系特殊,在军中也自有威望,可是凰王殿下所言楚皇可能言听计从?”
夏侯云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有笑意一闪而逝,看着姬维质疑的样子也带上了两分轻松,她眸光一转,通身的威仪贵胄之中多了两分女子灵秀,一时之间分外夺目,“楚皇自是英武睿智,自然不是会事事都听从与我,然而楚军从大楚一路北上,无论是大梁或是西凉还是云宋,从未差错一人从未多杀一人,西凉百姓兵士但凡称降楚军绝不会妄动一人,兴业帝以仁政治国,楚皇同样是以仁孝礼义为先,摄政王大可放心。”
姬维此刻方才点头,在他的心中,一代帝王怎能事事听从于女子,夏侯云曦这般一言自然是正中下怀,随即他眸光一深,又道,“第二,云宋称降之后楚地不得使云宋百姓流离失所远离家园。”
云宋乃是中原粮仓,自是富庶之地,夏侯云曦听着这要求无奈失笑,“摄政王大可放心,楚地即便比不得云宋,却也自有楚地的好,同样都是故国家园,云宋百姓不愿远离,难道楚国的百姓就舍得自己的家了吗?”
姬维觉得此理也说得通,当下微微颔首,又道,“第三,楚地不得斩杀云宋朝臣武将,若有朝臣意愿,楚皇也需一视同仁委以职位。”
官和民都考虑到了,夏侯云曦不由得心中暗赞,当即点头,“摄政王大可放心,楚皇爱才惜才,定然不会因为云宋就失了贤臣,摄政王若是不信,不妨去我军中看看,西凉上将军简振声此刻正在我营中,若是云宋不降,明日里攻城的便是他。”
姬维闻言眼底闪过一闪而逝的亮光,夏侯云曦看在眼里,不由得端起桌上的杯盏轻抿了一口茶,对面的姬维建安夏侯云曦连着答应了三个条件,心中颇安,却是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夏侯云曦深知他还有条件,当即也不着急的品着茶,姬维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看桓筝直接说了出来,“第四,楚地需保留云宋皇室,对皇室主子礼敬,不得废黜云宋皇室祖宗位号。”
桓筝听着眉心便是微微一簇,这边厢姬维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夏侯云曦端着茶盏的手便缓缓地放了下来,她面上分毫表情也没有,可是姬维却是第一时间知道,她不会答应。
夏侯云曦仔细的看了看姬维的面色,微微一笑,“摄政王可是真心称降?”
姬维眸光微眯,透出两分危险的意味,夏侯云曦面上不动声色,背脊上却早有了汗意,她夜中前来本就是冒险而为的,若是姬维临时变卦要将她当人质,自是坏了今夜大事,而姬维这边却是觉得,称降称降,到底是败兴而为,是不是真心根本不重要,若不是大势已去大局已定,谁会放弃自己的家国成为别人的臣子,眼下有这等人物在自己面前,若是自己将其拿住……
姬维脑海当中各种算计一一走过,而夏侯云曦却依旧笑得十分从容,她眸光一转,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天下间能谋善断之人众多,却并非每个人都能封侯拜相,从低到高,可说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五段,摄政王乃云宋砥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摄政王以为自己到了哪一段?”
姬维眉头一抬,不知夏侯云曦为何有此一问,“未曾想过。”
夏侯云曦微微颔首,“摄政王未曾想过,楚皇却帮摄政王想过,摄政王心系云宋百姓,以一己之力扶二皇子上位,现如今一国霸权总览,自然是谋国之臣,楚皇彼时说摄政王智才乃是天下少有,此时若是真心称降,此时怎么会提出这等条件来为难我呢?”
姬维的面色就变得有几分复杂艰涩了,夏侯云曦的笑意却越发的明快,“楚地和云宋都是礼仪之邦,谨遵儒家礼教,君臣君臣,摄政王以为,这天下应当有几个主子?若是保留云宋皇室,那天下的百姓该奉谁为主,楚地天命神授,本是为了江山一统重现始帝盛世,摄政王口中说着称降,心中却根本不做此想,既然如此,此前的条件我只当摄政王不曾提过,兵戎相见,楚地自有胜算。”
姬维眸色深幽,正待说话之时院子里却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夏侯云曦心中一紧,凌厉的眸光顿时看向了姬维,姬维也是面色一变,随即那关着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向内推了开来,众人眼中,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姬无垠正手执长剑站在门口,在他身后是铠甲烈烈的云宋将士。
姬无垠好看的眼眸一弯,笑盈盈的看着夏侯云曦,“不知道有了姐姐你做人质之后,楚地的还有没有胜算呢?”
“无垠!”
桓筝立时从主案上站起了起来,开口的声音少见的有几分严厉,姬无垠闻言朝他的方向一笑,上前一步走到门边,双手环抱满面惬意的靠在了门框之上,他扫了屋内众人一眼,面上分明是阳春四月的笑意,眼底却尽是让人背脊发寒的森凉。
“今夜真是好天气,两位如此有闲情逸致请东齐公主来喝茶,却为何不叫我呢,这建章宫之中,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姬维早就面色肃容的站了起来,姬无垠却看都不看他,复又笑盈盈的看着夏侯云曦,微微摇头道,“可惜了,大家都在,独独少了楚皇,若是楚皇在这里就更好了,姐姐你孤身一人,楚皇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夏侯云曦安然的坐在桌案之前,好似姬无垠的威胁与她半分关系也无,正当屋内因为姬无垠的话有片刻的静默之时,一直站在夏侯云曦身后穿着铠甲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他抬手取下头盔,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发出让人心颤的寒光。
“朕不请自来,只怕宋皇要怪罪。”
夏侯云曦第一个猛然站了起来,回身之时颇为不赞同的瞪着万俟宸,万俟宸笑看了她一眼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再看向姬无垠的时候面色就变得有几分森凉了,而屋内包括桓筝在内的几人面色都是猛然一变,即便是连桓筝都不曾想到万俟宸会跟着夏侯云曦来,他微微的愣了愣,唇角露出几分苦涩却又如释重负的笑意来。
姬维的眸光却一直钉在万俟宸的身上,适才姬维以为他只是夏侯云曦的侍卫,却不想原来他乃是楚皇,刚才锋芒全无,此时又威仪霸气,姬维看着这个眸色漠然面色却丝毫不乱的男子,一时之间心中生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来。
姬无垠看着万俟宸的出现很是意外,又看了看他将夏侯云曦拉到自己身后,不由得就摇头笑了起来,“楚皇为了姐姐还真是敢走这一趟,楚皇既然敢来我又怎会怪罪,正是求之不得,来人——”
“无垠!”
“皇上!”
桓筝和姬维同时出声,而万俟宸和肖扬却是齐齐将夏侯云曦护在了身后,姬无垠冷冷的看了看桓筝和姬维,眼底闪出两分悲凉的笑意,万俟宸看的分明,眸光却是落在了姬无垠身后,在他左后方,一身铠甲打扮的素素正面色凄楚的站在那里。
见素素似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万俟宸眼底便有亮光一闪而逝,他紧了紧夏侯云曦的手对着她点点头,而后再次看向了姬无垠,姬无垠眼中带着两分狠厉,对上万俟宸的眸色之时不由得一愣,随即,他只看到万俟宸眸光认真的问他。
“姬无垠,你当谢谢他们为你奔走,朕再问你一句,你可愿对楚地称降?”
万俟宸眸光深沉,说话的语气郑重,姬无垠心头没由来的涌上一股子不安,他眯了眯眸子,“这个问题楚皇还不如问问你自己,此时此刻,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楚军战胜西凉来的重要?”
万俟宸唇角微弯,让人的背脊无端生出不寒而栗的森然,他再不说话,只是低头握紧了夏侯云曦的手,还替她理了理有几分散乱的男儿发髻。
姬无垠越看越觉得不妥,却也不会因为心中的异样而改变决定,他大手一挥,正待下最后的命令之时白墙绿瓦的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了分外慌乱的脚步声!
姬维和姬无垠的眸色同时一暗,随即便看到萧锦一脸急色的走了进来,他大踏步的走到姬无垠的身边,猛的一跪,“皇上,有人拿了虎符开了城门,现在楚军大部队正从西门涌入,其攻势勇猛,现在正向正门而去,还有一股子异军已经破了巡防营的卫兵向建章宫而来,皇上,云都城破了——”
萧锦的话语里带着两分哭音,姬无垠听完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地,姬维面色大变,忽然猛的转身看向了一旁的万俟宸和夏侯云曦,万俟宸仍旧云淡风轻的揽着夏侯云曦,夏侯云曦眉间覆着一抹愁色,似乎有几分失望的怅然。
姬无垠猛的抽出了怀中长剑,冷笑一声,“好啊,楚军来的正好,就让他们的皇帝和皇后为他们祭旗!”
姬无垠提剑便上前,在他身后的兵士正要动作,姬维却忽然上前一步,眸光猛然的看向了姬无垠身边得力的一个副将,那副将面色艰难的转过了头去,竟是未曾对万俟宸二人发动攻势,而此时姬无垠的剑已经向着万俟宸刺了过去。
一直站在主案上的桓筝听声辩位,随手抄起桌案上的茶盏掷了过去,砰的一声响,姬无垠的第一剑彻底的偏了位子,姬无垠眸光一厉,招式变幻向着万俟宸揽着夏侯云曦的左臂攻去,夏侯云曦面色一变,转身就挡在了万俟宸的身前,一把抓住万俟宸放在自己腰间想要揽着她后退的手,就那么不偏不倚的定在了那里!
姬无垠如何看不明白,他手中剑气四溢,剑花闪着沁人的寒光,以不容抵挡之势向着夏侯云曦袭去,眼看着危险即将发生,电光火石间却又在离她面门分毫之地猛的停了下来,夏侯云曦看着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姬无垠眸光爆红的看着夏侯云曦,又转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姬维和屋子外面跪倒了一片的属于他的战士,他回身,几乎就能听到云都城内那震天的喊杀声,有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夜风入室,还带着让他最不喜欢的血腥味,他握在手中的剑晃了晃,终究满是无奈的垂了下去,他无力的摇摇头,身形一晃一晃的向外走。
走到门口,走到那一身戎装的素素身前,他弯下身子,抬手勾起他的下巴,素素那明艳的脸上是大滴大滴的泪水,四目相对之间她看也不敢看他,姬无垠无声的笑了笑,放开她,一步步的向那院子外走去。
夏侯云曦怎么会不紧张,万俟宸捏了捏她出了汗的手心,颇为郁闷的扫了她一眼,夏侯云曦笑笑,而这边厢姬维听着那震天的喊杀声却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不由得唤一声万俟宸。
“楚皇,再晚只怕来不及了!”
夏侯云曦看了万俟宸一眼,“你去吧。”
万俟宸本想待夏侯云曦一起走,可看了站在主位上的桓筝一眼到底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接你。”
夏侯云曦点了点头,万俟宸转身便走,姬维见状当即跟了上去。
走出正门的时候素素一把抓住了万俟宸的衣袍,他转过头去,只见到那一张被情报司训练的可哭可笑绝不会有分毫破绽的脸此刻正万分悲痛的看着她,便是他看到那绝望的眼神都觉得心中一郁,他微微一叹,“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素素眼底绽出一丝明亮却又极快寂灭的光,万俟宸看着略有几分无奈,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院子里的士兵潮水一般的退去,萧锦早在姬无垠走出去的时候就跟了上去,夏侯云曦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不由得转头对桓筝轻声开口,“桓筝,多谢你。”
桓筝有几分怅然的苦笑,“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做。”
夏侯云曦摇头,“不,自始至终我都相信你,也明白你,不为别人,只为了你我也会来这一趟,素素是他很久之前就安排好了的,为的就是今日这一步棋,云都易守难攻,除非从自己人下手,否则只能以血还血。”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可桓筝明白,他想坐那和事老避免这一场战争,而他的计划早就被姬无垠洞悉,姬无垠等着的也就是夏侯云曦的赴约,万俟宸通过素素知道了姬无垠的用心,可是为了夏侯云曦,他陪着她来了,那个时候姬无垠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万俟宸进来的东门上,西门和正门疏于防患,而姬无垠亲自掌管的虎符,除了素素还有谁能拿得到呢!
议和若是成功便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楚军也有几分胜算,唯一危险的便是夏侯云曦和万俟宸二人,如果此事这是一个局,如果姬无垠在关键时刻狠下了心,如果素素在关键时刻站在了姬无垠一方,那今晚上毕竟成为一个莫测的凶夜。
而这所有的如果都未曾成立。
夏侯云曦有几分感慨,“桓筝,不管怎么说都是避免了更多的流血,至于姬无垠,他到底没有下杀手,我可以保证万俟宸不会杀他,他那样的性子,若是能寻一方山水过些潇洒肆意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桓筝失笑,一时之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她能来,他能陪她一起来,这本身就是能让他分明觉得不妥当却又万分叹然的事,忽然,一直还算安静的宫阁之内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夏侯云曦眸光一亮,“一定是楚军进宫了。”
桓筝闻言也微微的扬起了头,似乎是在帮她听都来了哪些人,良久,他轻声道,“你去吧,去寻楚皇吧,他一个人走了,我去看看。”
夏侯云曦微微犹豫了一瞬,想着桓筝去看姬无垠才最是着急,当即是点了点头,她转身而去,正要走出门的时候身后桓筝又开了口。
“珈蓝——”
“嗯?”
夏侯云曦回身,殿内的灯火将桓筝的身影映照的分外清楚,他如玉的面颊上还有一丝来不及隐去的情绪,他笑了笑,“我可能要带着他回九重阁。”
夏侯云曦定了定神,语气如常的点头,“好啊。”
桓筝再说不出什么来,有几分怅然的低下了头,夏侯云曦唇角一抿,又道,“等天下定下来,我就和他去看你。”
说完这话夏侯云曦就听到了身后响动更大,当即再也不犹豫的转身向院子外走,一直等在院子门口的肖扬眸色复杂的回身,向那正厅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青衫落拓的单薄侧影,他怔了怔,随即脚步轻快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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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姨娘是如此温柔的解决了云宋,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姨娘更温柔的人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