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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冉琴递给凛之一块干净手帕,轻柔地擦了擦他眼眶迸出的泪花。苍凛之头回被人这么温柔对待,小脸一红,反倒不知所措,也没吭声答应,只是起身蹿到房乔身侧,别扭着说道:
“多些救命之恩。冒犯之处,还请谅解!”
说罢凛之便单膝跪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递到了房乔手边。
苍仲离见杜冉琴一脸迷惑,便解释道:
“这是江湖规矩,若是自觉因一己之过冒犯了可敬之人,便要负荆请罪。”
房乔也算走过江湖,知道这规矩,自然明白如若不打这一鞭,反倒是不给凛之面子,便接过枝条,避开凛之肩膀的伤口,不轻不重抽了一下。
“好了,一群伤病的,就别老在这野林子里头论规矩了,回家里头好好休息休息,调养好身子,再回你们的‘江湖’去吧。”
杜冉琴嘀咕了几句,上前搀起房乔,看见他身上几处大小疤痕,心口揪疼揪疼,忍不住又小声咕哝:
“你不是文官么,怎么身上这疤比尉迟将军还多……”
凛之听到这儿,也觉有些讶异,瞅见他身上那处致命之伤,顿觉心有惭愧。枉他是这碧落山庄庄主,今日竟被一个“纸墨文人”相救。不过,这次他也算明白了,为何阿父和叔父对此人颇器重。
“若是房公不嫌弃,我倒想跟在房公身边几日,帮把手也算是弥补过错。”
几人一边往回走,苍凛之一边略有羞涩道。
杜冉琴听了这话,自然高兴道:
“好,有凛之跟着,我就更放心了。”
一边走着,她见他偶尔伤口扯痛,眉心轻蹙,便问他:
“要不,让夜朔抱你走出这林子?”
房乔听罢浅笑摇摇头。只是往她身上靠的力气更重了,她像是扛着麻袋一样,觉着半个肩膀都酸了。她见他竟在这时候突然撒娇起来了,反倒有些赧然,嘀咕道:
“玄龄,你看看,不是我说你啊,在我带师伯和魏徵赶来之前,你们三人在这儿对敌,可怎就你受伤重?我看还是你多跟凛之和夜朔学学。别总当自己是十几岁的愣头青……”
说着说着。这林子也到了边。这儿树下拴着三匹马,本是四匹,魏徵先走了,就少了一匹。这下五人中得有两匹马是两人共乘一骑。杜冉琴怕房乔亲自骑马再颠簸得伤势更重,不顾他湿漉漉的眼眸,愣是把他推到了夜朔跟前,叫夜朔带他先赶回去。
剩下三人两马,她提个不情之请:
“师伯,凛之能否借我一用?”
苍仲离见她似有他事,便点头上了马,先行一步道:
“那我去追乔弟和夜朔,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经过一番恶斗。夜朔和房乔都没了多少力气,若被独孤家的麻烦人物盯上,虽说有毒物护身也怕麻烦。
杜冉琴点了头,这边与凛之一同上了马。
“凛之,往长安城北走。咱们去独孤家祖宅。”
杜冉琴说罢便觉马蹄一扬,两人便往城内急驰而去。
赶回长安时,天色尚早,东西两市街坊里仍就热闹。不过兴许到了晚上,会更热闹。入城后马跑的慢,但长安路宽,没多久,也便遥遥看见了独孤家的碑林,绕过碑林便是独孤家祖宅。
“为何要去独孤家?”凛之问。
“你不想去问问独孤蝶,问她你娘的事么?”
凛之沉默半晌,抿唇不语。
“即便你不问,我也要问问那指使她把你往死路上推的那人,顺便带个消息给她,看她还要斗到什么时候!凛之,我得问你道歉,你这次被卷进独孤家的事里头,归根结底,是我同那代理族长之间的冤仇所致。”
“什么?当家的族长与你有仇?那你竟能在长安活到这刻,实在是……难以置信。呵,当年碧落山庄仅是因休了独孤蝶,便在武林中一时腹背受敌,好生难熬。”
杜冉琴莞尔笑道:
“说到底,不过是女人家吃醋罢了。我就总觉得,这族长交给女子,实在不可靠。女子妒忌心重,千百人里头也难寻一个开明的主儿。算来我本是独孤家真正的族长,不过是先前险些丧命,才被她得了空子,暂理了独孤家。眼下来看,这外戚专权让皇上相当被动,我也不喜独孤家历来的作风,便决意与夫君一同,帮着皇上拔了独孤家。”
凛之听了“吃醋”二字,好不犹豫,一下子想到了房乔那浅笑含情的双眸,心中又翻腾起几许难平怒意。看来他与那人实在是合不来,反正今日也算是负荆请罪过了,往后就当陌路之人,还是别再有所瓜葛为好。
若是他的脸和他的身子一样有男儿气概,那多好!那他可真会拜为恩师,好生求学的!
“说到底,还是为了房公?”凛之反问。
杜冉琴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回道:
“女儿家的恩仇,虽是起初也许是为了一个人,然日子久了,这动机早就被忘得干净,谁还会记得?即便是已经没了争风吃醋的理由,然两人之间,也没法子像你们男儿那般一笑泯恩仇,反倒有可能日积月累,彼此刻下更深的伤痕。”
凛之听她这般慨叹,反倒有了丝疑惑,他虽不怎么擅长人情事故,却一向心思缜密,不由问道:
“听你这口气,似是并不是那般痛恨那人?可……听你说的,你俩却像是死敌……”
杜冉琴听罢一愣,没料凛之竟这么敏锐,叹道:
“我觉着,像是在跟另一个自己在争斗一样。我与她,实在太像。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当年房公娶了我,而舍下她?是否……仅是因我从兄与他是结义金兰,他不忍看我杜家落败?还是说,仅是我当初一无所有,而那人却坐拥一切,故而玄龄他便怜我身世,娶了我。算来,我想想当年,他若真只是待我浓情,那又何必将我一扔便是十年……那十年,他虽是也偶尔回家看看,却日日与他人周旋……
我起初以为,玄龄他待我是不同的。然后来却觉,他待所有人,都是那般柔和。
究竟是爱,还是责任?
是爱,还是习惯?
这些,我越来越想不通了。
不过兴许我也过了那个能懂情爱的年纪,能有个人执手白头,许就够了。”
杜冉琴说完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她没料自己竟在一届晚辈面前说了这些心里话。看来凛之真是师父的儿子,身上那股子淡泊气质,让她总能卸下心防。
苍凛之听她如此说,虽没相劝,却把自己所想,也毫无保留道出:
“我原以为,房公是个流连花丛之人。他常以计诱人为他所用,心思之深,难以测度。以他的个性,若是只是碍于那些算不得理由的事而娶你,定然也是有所图谋。故而,许,你只要想想,他借你的力气做过什么,便能知道他于你是真情还是人情。”
这……这说法倒是新鲜,然却是事实。
杜冉琴不由想起玄龄他先前待他人的模样,想起他仅在她这里能卸下那假笑。心头不由一暖。思及这十来年,他于她毫无所求,反倒帮她撑起了杜家,替她帮三妹养大两个孩子,处处护着她,还让她自由自在抛头露面,做自己喜欢的营生。
一句像样的甜言蜜语都没有,可他却是她的山,她的天。若是不爱,他岂会违背原则去逼迫老方丈去指引她回来?
呵,她实在……不该有那些疑虑。
马停了,独孤家祖宅已到。
杜冉琴敛起落寞神色,换上一派从容,跃下马背,带苍凛之一同从这正门走了进去。
深宅大门两侧定藏诸多暗卫,见到杜冉琴来,便迅速去往前堂向长孙玲瑢禀报。几个没与杜冉琴打过照面的暗卫,见她出现,本欲上前掳走她,在族长面前立个功,然却被领队的西方舵主给拦住:
“她是现独孤家真正的嫡长女,身有‘无忧’,且那小郎君正是先前蝶夫人所说的碧落山庄庄主,两人一同来,只怕是那计策失败,速去通报族长,莫要妄动!”
杜冉琴迈过门槛,两侧侍卫不敢阻拦,论来她才是这真正的族长,这些侍卫忌她身上毒物,竟就这样放了她进去。
走过穿堂,眼看前堂就到,那堂中人便有人先沉不住气了。长孙玲瑢见独孤蝶怕成这样,冷笑一声,起身迈步出屋,去迎那来人,她拖着曳地长袍走出,高挑的个子被夕阳余晖拉长了背影,更显清冷孤傲。即便是已知那计策落空,独孤家命不久矣,仍毫无惧意,这平静的模样,倒让人更有些看不透。
“长孙玲瑢。”她直呼其名, “是时候认输了罢?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长孙玲瑢冷笑道: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嫁与李家?”
“那么久以前的事,说来又有何意?”
“因他相求。他执我手,求我说‘玲瑢,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李家赢这天下,这世上,不会再有女子比你更聪慧’,还说‘玲瑢,我愧于你,不求今世,但许来生。’!……哈哈,怎样,即便独孤家垮了,你以为,他能对我下杀手么?若非我为他下嫁李家,他心有伤痛,他又怎会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