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催眠

青雨伶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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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思?”季冰慌忙起身,抱起她。张蔓赶紧接过输液袋举高。

    林义推来放门口的急救床。

    林思思抱住季冰的脖子,不松手。

    “乖,你需要躺着休息。”

    林思思摇头:“季哥哥,不要丢下我……”

    “我在我在,不怕。”

    张蔓抹了抹发红的眼睛说:“就抱着吧。”

    林义把急救床转了个方向,张蔓把输液瓶挂上吊瓶架。季冰抱着林思思坐旁边的沙发上。

    “我不跑了,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我怎么会不要?我生生世世都要你在我身边。”

    “可你刚说不要,”她的泪不停涌出眼眶,“我以后都很乖,哪儿也不去,只呆你怀里,好不好?”

    季冰探上她额头。滚烫灼手。他看向张蔓说:“让赵森来一趟。”

    张蔓拿出白大褂的手机,拨通了赵森的电话。

    没过多久,赵森敲响了门。

    林义跑去开门。赵森身后跟着罗琳。

    季冰深吸一口气道:“罗琳,你在挑战我的耐性吗?”

    罗琳躲赵森背后,不停抹眼泪。

    赵森拉着她走进休息室:“琳琳也很自责,想来看看思思。”

    “看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罗琳转身跑出门。赵森拉她没拉住,喊道:“到我办公室等我。”

    经过赵森一番检查,林思思要求抱回床上躺着休息。

    “等点滴打完,烧应该会退。不能退,睡一觉应该会退。还不能退,打电话给我。多吃些高蛋白补品,但要清淡些。近期不要用左手,包括上厕所。”

    “我不能嘘嘘了吗?”林思思盯着季冰道,“我不能嘘嘘了,呜……”

    “能,我抱你去。”季冰亲亲她挂着泪痕的脸,“有我在,你什么都能做。”

    “季哥哥……”她抿抿嘴。

    “嗯?”

    “我想嘘嘘。”

    季冰点头,对赵森道:“输液架在房间。”

    赵森跑去推来。季冰单手抱起林思思,推着挂着输液袋的滑动架子,去往卧房的卫生间。

    “让我帮忙吧。”张蔓道。

    “不用。你们都回去吧。”

    “季冰,等一下。”林义跑上前。

    季冰瞪他:“有什么事快点说。”

    林义看向靠季冰肩上眨巴着眼的林思思,微笑着说:“季冰刚打架了,很凶。”

    林思思转头看季冰:“季哥哥,你打架了吗?”

    “没有的事。”季冰绕过林义走,“别听外人瞎说。”

    “季哥哥没有打架。”林思思认真道,“我季哥哥很温柔,从来不打架。”

    季冰就感自己耳朵发烫。

    林义笑呵呵说:“季冰,你可听到了。不然进警局,你老婆醒来会伤心的啊。”

    “他老婆是我,”林思思抱紧季冰的脖子,“我叫林思思。警察叔叔,我老公是好人,不会打架的。”

    季冰转头瞪一眼林义:“听到没有,警察叔叔?”

    林义摸摸鼻子,和露出笑容的赵森、张蔓一同离去。

    听得关门声,季冰亲亲林思思嘴巴:“我老婆真会说话。”

    然后,进到卫生间,林思思却死活要季冰出去。

    “羞,羞……嘘嘘不出来。”

    “能嘘能嘘,”季冰抓住她乱动的左手,“我背过身,看不见。”

    但她一直不上。直到背对着的季冰吹起口哨,足足两分钟后,马桶响起了水声。

    他转过身。她抿住嘴,脸上晕开一点血色。

    “我老婆真棒。”他提起她裤子,抱她到床上躺着。

    林思思睁大眼:“我不想睡。”

    季冰想了想说:“我会变魔术,你想看吗?”

    林思思点点头。

    他扶起她靠着床头,摊开双手:“我手里有东西吗?”

    她摇摇头:“白白手,手白白。”

    季冰微微一笑,手握拳再摊开。手里多出两枚银币。左手刻着红色爱心,右手刻着一只金色眼睛。

    “喜欢哪一个?”

    林思思指指爱心银币。

    “老婆真棒,知道这是我的心呢。”他把银币递给她,“送给你。”

    “季哥哥把心给我了。”她握着银币喃喃。

    “那这个不要。”他把金眼银币往上一抛。

    银币划出高高的弧线,掉落床头柜上,旋转着。

    林思思盯着不停转动的银币,目不转睛。

    银币慢了下来,好像要停,却一直不停。

    “季哥哥,它不会停。”

    季冰凑她耳畔,轻轻说:“还看到了什么?”

    “她不停……”

    “谁不停?”

    “妈妈。”

    “她在做什么?”

    “挥棍子。”

    “挥棍子做什么?”

    “打人。”

    “打谁?”

    “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在做什么?”

    “抱着头蹲在墙角。” 林思思眼里涌出泪水,“她手流血了,但她不能哭。”

    “为什么?”

    “因为,因为……”

    “慢慢说,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林思思呆呆盯着床头柜上转得越来越慢的银币——

    放学了,我背着书包,跑出青砖红瓦的校门,踩过雨过天晴的黄泥路。

    村尾的那栋土房,孤零零立在一个小山坡上。门前的竹竿上,晾着几件缝着花花绿绿补丁的夏衣。

    我一口气跑到家门口,杵着膝盖缓气。我拉拉也缝了几块红蓝补丁的布包的斜肩带,慢吞吞跨过门槛。没有窗户的房子,昏暗一片。

    “妈妈,我今天考了第一,老师表扬我了。”我站在靠门的床边说。

    在灶台洗锅的妈妈,转过头看我一眼,继续刷锅:“老师表扬你一句,你就真当自己厉害了?”

    “我,我语文考了一百分。”

    “一百分能怎样?你能每一次都考一百吗?”

    “老师说这次试卷很难。第二名89分。”

    妈妈顿了顿,继续刷:“偶尔一次,开始得意了?”

    “我上次也是一百,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也——”

    妈妈猛地转身,双眼瞪大。她把竹刷子丢地上,伸出手道:“试卷呢?”

    我从书包里拿出夹在语文书里的试卷,慢慢走过去。妈妈拿过试卷,一眼没看满试卷的红勾,就撕了。

    撕成碎片的试卷,砸向我,纷纷扬扬,一点不疼。但眼泪不受控制,流了出来。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妈妈的手,打在我头上,像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我害怕头破了不能当医生给妈妈治病,推开了她,跑出了家门。

    “你跑,你跑,跑了,就再别回来。”妈妈在身后喊。

    村头的柏油马路,弯过几弯,不知道通向哪里。偶尔几辆面包车,飞快驶过。

    马路的尽头,夕阳坠下远山。我的影子和乌村的石碑,重叠在一起。

    红红的夕阳渐渐发黑。石路旁的小黄花,一簇簇,仍金灿灿。我蹲下身子,摘了七八朵,用野草扎成一束。

    我把花握在胸前,一蹦一跳地跑回家。花儿很美,妈妈一定会开心。

    跑过村中小桥,迎面走来了三五个男生。我们学校经常被点名批评的违纪差生。

    我把花藏到背后,站在石路旁,让他们先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嬉笑地围住我,拉拉我的黑布衣,扯扯我的小辫子。有一个长得像猴精的,还捏我的脸。

    我毛孔竖了起来,就推开他。他却吐我口水:“小野种。”

    “你才是。”

    “还敢骂人,胆肥了啊。”

    不知道谁用力推我,我跌进了路旁的水田里。

    他们哄笑着离去。

    我把头埋在水里,一直等他们走远再听不到笑声,才抬头透气。

    但手里的小黄花沾满了淤泥,我把它们插在家门前的水沟旁。

    “回来做什么?”妈妈手里抓着一把干面,丢进锅里。

    “妈妈,我想见爸爸……”

    “你爸在地底,你自己去见。”

    “爸爸也许没有死,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拉住妈妈的衣服,手上的泥巴擦上了她的黑布衣。

    妈妈看了看衣服上的黄泥巴,丢下搅面的锅铲。

    我以为她同意了,但她拿起了搁灶头的烧火棍。

    棍子又粗又长,抽在人身上,像火烧一样火辣辣。我抱着头蹲在墙角,不敢哭出声。因为我越哭,棍子就会越用力。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爸死了。他死了!你去找啊,死了就可以去找了!我让你去找,让你去找……”

    我咬紧牙关,等着密集的棍子缓慢下来。

    忽然,棍子停了。我刚要转头看,妈妈拽住我的小辫子,把我拖到地上。

    她手里多了一把剪刀。

    她撕开了我的黑布衣,盯着我胸口的爱心胎记,面目狰狞。

    “你不配得到爱。”她说,“挖了去,挖了去。”

    剪刀戳了下来,我用力抓住,却忍不住哭:“我有想过自己去找爸爸,但我想和妈妈一起……我不想妈妈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不想和您分开……”

    妈妈愣住了。她丢了剪刀,抱住我哭着说:“思思,对不起,妈妈不想的,不想的……”

    哭了好一会,妈妈给我做了美味的葱油拌面,还给我洗了澡,换了一件没有补丁的新衣服。

    晚上,她还第一次抱着我睡觉。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妈妈还在睡。

    我起床烧锅烧水下面,做了一大碗酱油拌面。

    “妈妈,”我趴床边叫她,“我会做饭了,您尝尝吗?”

    妈妈好像很累,一点动静没有。我不忍心吵醒她,自己配着昨天的盐煮蚕豆吃了碗面,去上学了。

    下午我放学的时候,妈妈还在睡。桌上的拌面也没动,已经干了。

    我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条打湿,敷在妈妈的额头。

    妈妈的身体有些冷,我脱鞋上床,抱着她一起睡。妈妈像昨天一样没有推开我。

    我知道她爱我。

    只是得病了。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耳边有人叫我。我睁开眼,床边围了好多人。

    有和妈妈一起在工厂里踩缝纫机的几位阿姨,还有我年轻漂亮的语文老师。其他男男女女,好像是村里的干部。

    外头的太阳正在下山,照进大门的光线开始昏暗。我揉揉眼睛说:“我妈妈在睡觉,你们有什么事吗?”

    一位长了白胡子的老干部,探了探我妈妈的鼻子,对其他人摇了摇头。

    我的语文老师就哭了。她把我抱下床说:“你妈妈病了,需要去医院治病。”

    我刚想问什么病,门口走进两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他们拿听诊器听了听妈妈的胸口,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没有心跳了。”一个说。

    “瞳孔涣散。”另一个说,“手和指甲都发黑。”

    和妈妈一起做事的阿姨也哭了。

    我问我的语文老师:“我妈妈会去哪里治病?”

    她说:“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