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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却被风吹起,撩乱春心不自持。
他所有的,为数不多的心动,或因美景,或因美人。
然而心动,可以因喜,也可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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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年少,史艳文总喜怡情翰墨、流连诗书于村郭,净室雅斋虽也安宁,却远没有在青山绿水中放浪形骸来的快意自在。
只是,他这般肆意潇洒,总会惹人闲话。
比如醉心山水,无意读书;比如虚耗时光,愧对父母;比如游手好闲,纨绔无礼。说到底,不过是嫉妒他才学过人,家世显赫,才十四五岁就战功加身,当真是文武双全羡煞众人。一众才子名士都不得不退居绿叶,独他这朵红花烈烈盛开,教人敬佩有余,又自恨不如。
怎么偏就于这样一个人生在同一时代?
怎么偏就出现这样一个人?
暮春三月,正是快要入夏却还差些时候的季节,烟雨菲菲薄凉意,暖风习习遇春寒。倒春寒偏来的早了些,雏莺初啼,细雨无声,自个儿躲在书房也无趣,便披了白羽披风到了郊外。
他想战事方平,自己暂且闲居,父亲也不如往日严格,这样天气,闺阁小姐不会暗送秋波,士族男子更是懒怠不动,怎样都不会再有人来使他烦恼了。
初始确实如此。
村郭外有一棵参天老树,树根虬乱突出了地面,还有几根嵌入了石头缝里,密集的树叶将雨滴尽数挡在了外面,区区方寸竟也干燥可玩。
他就躺在那树根上面,方才及腰的头发被锁在披风内,此刻还不用蓄发明志,也不用白衣警身,所里内里还穿着靛青长衫,笑起来的时候可称得上稚嫩可爱了。只是那时脾气秉性还未定下来,不如日后稳重,有人挑拨一两句还能忍下,若是无休无止,手脚可就按捺不住了。
想来这样不识好歹的人该是很少才对,世家公子小姐,哪个没有受过学监的礼数教养?得寸进尺惹人嫌的道理总归是懂得的。
史艳文没想到,在这样万物归寂的日子里,恰巧就有那么一个不甘安宁、心浮气躁的同龄人来找他麻烦。
那人在学监还算小有名气的小公子,虚长了史艳文两岁,长相俊美,独独眼中两分阴狠坏了形象。小公子因族叔是学监长而自觉高人一等,总来招惹他,好在学监长老众持成,虽然护短,却嫉恶如仇,还能约束一二,犯了错除了学监的二十板子,还有族规家法伺候。
可下了学,又是另一番摸样了,但好歹还懂得适可而止,未料这回喝酒误事,领了个大教训。
小公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从来只在风月场里徘徊的人,趁着酒兴也跑到了城郭处转悠,在大树根子不远,撞见了白羽遮眼恣意酣睡的史艳文。
彼时史艳文武功未至上境,人到了身旁还未察觉,听见人轻笑才来。
史艳文暗道晦气,翻身坐在树根上,从容应对,“小公子好雅兴。”
小公子大概喝了酒,脑子不大灵活,看见史艳文理他,越加兴奋起来,“哎哟,这不是我们学监的名人吗?怎么?不好好在家做你的文武郎君,跑出来做什么?莫不是出来逐杨花、晓东风的?”
史艳文方寸不乱,“春日迟,艳文只来留春,小公子若是喜欢此地,让与你便是。”
史艳文本意是想图个清静,不想那小公子突然怒上眉梢,手上不只是扇坠儿还是石头的东西就扔了过来,史艳文惊讶地偏头躲过,“你做什么?”
小公子更气,“怎么?你就如此看不起本公子?连我送你个东西都不屑接一接!”
“……多虑了。”况且,那应该不叫“送”吧?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别人都说你是谦谦君子,你大度宽容,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个武夫!哈哈。”
武夫?
时下许多豪族都看不惯沙场战将,美其名曰不喜杀戮,还不是因为战事吃紧,武将地位上升,危及了那些坐吃山空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豪族”。史艳文也不着恼,站起身行了个礼,拢紧了披风便要告辞。
小公子见激他不怒,兼又灌了几口黄汤,胆子壮了,竟拉住他的披风一扯。
可惜手还没碰动披风人就先摔了一跤,倒把自己尴尬了个眼睛发红,史艳文愣了愣神,告罪后伸手拉他,他倒没拒绝,只是起来后就不放手了,对史艳文怒目而视,“谁让你惺惺作态了?”
史艳文点头,“是艳文放肆,公子大度,量必不会与我计较。”
小公子顿时怒急,“你竟敢讥讽我小肚鸡肠!”
“……”
“为什么不说话?跟我说话浪费口舌是不是?看着我回答!”
史艳文眼皮一抽,脾气也有点上来了,语气便多了两分冷漠,“多虑。”
小公子看起来就像要吃了他似的,可史艳文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手,他甚至都准备好及时点穴再送他去春雨中醒醒酒了。可小公子突然就松开手,站在原地又瞪他许久,见史艳文还是不温不火,跟佛堂里端坐的石头一般,即冷笑一声,态度突变。
“没想到你穿白衣挺好看的,虽然依旧道貌岸然。”
史艳文觉得这个弯转的太大,顿时一阵莫名其妙,“小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小公子微眯了眼,绕着他走了一圈,脚步也不稳,酒气将史艳文周身的清气驱了个彻底,“我说你整日高高在上,做那么个清高样子给谁看?连个笑容都没有……我倒不知道你有哪点迷人的,难不成就是因为这张虚伪的皮相?你笑一个给本公子看看?”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给本公子笑一个。”说着还用手去勾他下颌旁的羽毛,摆出一副令人厌恶的阴险笑容,当真糊涂虫上了脑,不知死活了。
“可敢,再说一遍?”
小公子嗤笑,“我说,给本公子,笑一个。”
史艳文看他许久,嘴角慢慢上扬,小公子即刻愣在当场,眼神就跟定住似的。不妨才反应过来,嘲笑之声还未出口,便经历了平生仅此一次的拳打脚踢。
史艳文离开时,小公子还挂在树上哭爹喊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后来……
后来他就再也没招惹过史艳文了,学监长深感欣慰,还特地夸了他学有所成,总算知道了何为进退得宜,拿捏妥当。
史艳文表示附议。
……
史艳文现在也想这么揍上一顿素还真,就在这片枯败荒亭和青葱绿草之上!
素还真心里有一通无名火,这让史艳文很不解,他不过就是入了场梦,稀里糊涂的也没做成什么事。不过就是最后在长椅上躺下的时候与素还真发生了点“不算冲突的冲突”,可他不是及时醒了么?
虽然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你到底在气什么?”
素还真笑了,像欣赏一块羊脂白玉般,上了瘾似的在脖颈见摩挲着,动作近乎轻薄。那里没有什么伤痕,细腻完好,肌肤因地面的湿气而稍显冰冷,手感却极好。
史艳文不止一次妄动了,哪怕是因为那不知何来的“无形影响”,依旧让素还真心有不甘。
他不信任自己,不信任就罢了,却三番两次设计他。
素还真一遍又一遍的来回把玩,也不管身下的人目光越来越冷,脸色越来越红。若非念及那点“情分”,这番无赖已足够让史艳文咬牙切齿了,说不定会像那次与他险些大打出手也未可知。
可他脸上还有泪痕呢,这人却一点没察觉异常,只是皱着眉头,看起来清清淡淡的,眸子里的怒火怎样看都是半真半假地。
素还真不想看他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就像个置身事外的人,无辜的让他想发怒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然而心口翻涌的怒气却实在压不下去。所以他越发用力,得寸进尺的一再于底线徘徊,只想他看是不是真的会动手。
或者干脆彼此打上一架,那点距离还能拉近些?
素还真眸色又深了几许,按在草面上的那只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草根叶片被瞬间拔断,和泥土不分彼此搅合成了一团。可他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平静的危险,史艳文也察觉了危险,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他看出了自己诱他入梦的目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史艳文的脸色自然而然软了些,好像当真是素还真误会了什么,而他却一直隐忍退让般,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不过他一贯隐藏的很好,若是素还真没上他的当,还真当他是无辜的了。
素还真默不作声地将手指伸进了史艳文的后颈,那是练武之人的禁地,如同脉搏一样可以置人于死地。史艳文的反应也还真没有辜负他,下意识地格开他的手,好像将所有耐心都用完了般,低喝了声,“素还真!”
素还真终于笑出了声,史艳文却更加捉摸不透了,他想起身,可勒在腰间的手始终没有松懈过。
“放手!”
“好。”素还真道。
史艳文愣住,觉得自己现下与那细碎记忆里的小公子也差不多了,明明都压抑着怒气准备动手,没想到对方居然应了。而后便是头皮发麻,他可没忘记那之后的自己做了什么,素还真此刻捉摸不定,说不准便会与他拳脚相向。
可素还真再次出乎了他预料。
他并未打算与史艳文拳脚相向,而是将他的两只手反剪身后,视野被完全掩盖,吻在了他的唇角。
不是暧昧旖旎的挑逗,而是亲吻,唇对唇,舌尖相对的,亲吻。
唇瓣传来麻痒感勾起陌生的电流,史艳文眨眨眼,奈何满目流光都被那人的手挡住了,不见天日。那莲香太占便宜,跟魅惑人心智的迷药一样,史艳文猛一吸气,他压制如死水的心湖,素还真不管不顾地跳了进去,掀起滔天波浪,强势又任性。
青草撩过耳后,暖风徐徐吹过,安静的呼吸声里,漂浮在空中躁动的心,踏踏实实坠落在地。
史艳文愣住了。
直到呼吸不稳才考虑清楚该如何反应。
可素还真先发制人,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手臂是要将人嵌入骨髓融进血肉的力道,舌尖在敏感的上颌轻舔,又痛,又磨人,还让人浑身发抖。
史艳文是什么人哪?
就算以前不知,现在也该知晓了,不能给他半点机会,不然他准能让你吃一个大跟头,且次次都几乎快要达到目的。若非他身在此界孤立无援,若非他面对的是素还真而不得不留手,素还真怕是永远也阻止不了的。
他们像被捆绑在一起,但是素还真的手臂却比那些锁扣更加难以撼动,且他还总做些小动作来“骚扰”对方的神智,有意无意间,便至于损兵折将溃败难挡不过吹灰。
史艳文绷紧了身体,脊背上的手总在他的穴道徘徊,反抗的动作还未发出便被扼杀在摇篮,竟觉自己成了砧板之鱼,清晰的意识渐渐被混乱所替代,身体接触的部位也发起热来。
不……
吞咽的动作实在难以入耳,愈大的喘息声红透了脸颊,臂膀被勒的发酸,双腿不由自主合在一起,却被第三条腿兀自插入,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潜移默化地吞噬着他的本能,温柔剥削着他的自由。
肌肤相亲,呼吸相合。
不!
素还真!
额间暗红飞闪,史艳文神识忽然回到了脑中,被压制在身侧的手不顾疼痛地扭动,骨节脱臼的声音才响起,又被迅速接上。
素还真揉着他的手腕,眼睛却没移开史艳文凛蓝又上火的眸子,“疼吗?”
史艳文沉着脸,一把将之推开,翻身跑出了破败的荒亭,冷冷问他,“红尘大道三千六,‘色’字常被佛家曰空,素贤人,可还记得红尘色相之本意?”
“……”
色,乃绝也。
莫使良人,与君绝。
?
荆棘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荆棘山了,地穴之中已然崩塌,是掌力所致,凹凸不平的地面坠落了不少岩石,也是掌力所致。
可建木还屹立在那里,就像撑起整座山的顶梁柱,刚正不阿,不蔓不枝。
顶端直下五寸之处,一支长箭钉于其上,箭羽凋零,箭头碎裂,好似有人痛苦挣扎无处可握而抓碎的。
道人来到建木下,手贴树面,枯萎而死寂的空间忽然有了生机,可也是漫天萤火最后的闪耀。尽态极妍,盈目刺眼的光芒只余眨眼的辉煌,而后便就熄灭于暗无天日的地底。
长箭应声而落。
道人接住了箭头,箭身却在坠落的途中灰飞烟灭,空荡荡的地穴中恍惚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喟叹。
使命已矣。
道人神色微动,飞身上了建木,将手中箭头与留下的洞孔对比一番。箭簇三翼三棱,刃薄而利,不过是普通铁质,只是加了少许金刚石粉末,与进入此处的金刚石门十分相像,的确是聚魂庄的手笔。
可这留下的洞孔却是四翼,比之其它三翼更加平整而锐利,伤内而不伤外。
“是后来所添。”
道人暗暗摇头,无声叹息,这一翼是近处由高手按进去的,只怕那是心情起伏也是极大,非气即悲,不然,不会对不准而有所偏差。
当是何人,可想而知。
史艳文在此挣扎一年才脱困而出,若是无气无悲,也太过压抑,反倒不好了。只是不知他为何将此箭拔出又插回去,是为了与聚魂庄做个了断?若仅仅是为了出气,这个动作就未免多余。
难道……
道人化出一缕真气顺着箭孔流入,片刻,手指微顿,不多思忖,将手猛往外拉!
像是受到丝线牵引,素白发带如灵蛇钻出,轻盈飘逸,如云似烟般落在道人手中,轻轻盖住了箭头,暗红小字被箭头自带的银芒映衬得越加清晰。
正面是没有送出的短短手札,无头无尾。
惠书悉知,慰为故人。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晓日有愁,封魔不成,自请以身镇之。
吾儿,莫再逗留于道域,速去,速去。
道人又看了背面,那里以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过往。
越看,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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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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