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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阵因为急报驰过而引起的人群骚乱,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徐成霖与梁思贤也艰难地拨开人群往这边走过来,崔颖佳也不多做停留,又问了几次,见她始终不肯告知名字,心中又记挂一起出来的姊妹,就干脆地告辞了。
“白姑娘,多谢你,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容貌,但若以后再见,可千万不要装作不认识哦。”
白成欢也客气地跟她告别,并没有因为她这样说就告知她自己的姓名。
毕竟是初识,她对崔家印象不错,可也再都学不会如同前世那般对人随意倾心以待了。
等她走远,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萧绍棠才说了句话:“崔氏的人也来了京城,薛家的人也来了,宁王与惠郡长公主蠢蠢欲动,这京城,真是太过热闹了。”
白成欢颔首。
何七陡然变成了秦王世子萧绍棠,秦王既然放心让他到京城来,必定也让人将这些年京城的风云变幻告知了他。
“热闹才好,不然,难道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毁了这天下吗?”
萧绍棠凝眉,听这话的意思……
难道威北侯府也有什么想法不成?
可白成欢只是威北候府的义女,威北候府的人,若真有什么打算,又怎么会全数告知于她呢?
只是一刹那的思忖,萧绍棠就收起了这份疑惑。
“崔氏也好,薛家也好,他们真有什么打算,迟早都会露出来的。”
如今的局势,这几家直接动手夺了大齐的天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们想要拥立一个傀儡取代萧绍昀的可能性很大。
他觉得自己回去了一定要和袁先生好好商议一番。
白成欢也赞同:“不错,尤其是刚才那位崔家女,若是崔家真打着什么主意,十有八九,是会对侯府有所示意的。”
虽然自从百年前,崔氏和威北候府联姻之后两家在历代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也没再连过姻,可要真细细论起来,威北候府无论嫡支,还是旁支,都是那位崔氏老祖宗的后背,真要扯一扯,这曾姻亲关系,也是能认得上的。
萧绍棠想起那位跌倒的蓝衣女子,却是摇头:“白成欢,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可是无论什么时候,白成欢,你要记得,不要被别人牵扯进这京城的漩涡里来,我希望你,能一直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方才那位崔颖佳,你不跟她透露你的身份,是对的,萍水相逢,人心难测,你能如此谨慎,我很放心。”
萧绍棠今晚很奇怪,这是白成欢的第一直觉。
做的事很奇怪,说的话更奇怪。
可白成欢想起方才自己对崔颖佳的隐瞒,心下却又忽然像是悄悄放下了一件什么事。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对她不够坦诚。”
萧绍棠于人群熙攘中望着身侧的少女,目光沉静而诚挚,其中荡漾的温情如同他们脚下流淌的河水,脉脉而出:“怎么会,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朋友,而她,只是个路人。”
说完,却又有些俏皮地笑了笑:
“方才,情急之下是我失礼了,还望你见谅,若是你心中过不去,那就再打我几下出出气?”
他不提此事还好,此时一提,原本想要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白成欢心头顿时涌上百般滋味。
除了萧绍昀,她是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地靠近,在这人潮汹涌中,顾不了别人的侧目,顾不了礼法规矩,只剩下无力的妥协。
这与在虢州那次何七突然冲上来握住她的手不一样,那次是无心,这次却是有意。
偏偏这次是她明明有反抗的机会,也有反抗的力气,却没有反抗的余地。
白成欢隔着轻纱能清楚地望见他眉眼间灿然的笑意,那明明就是得意,仿似在说,有本事你打我啊!
可她如今,还真不能对他动手了。
白成欢很淡定:“若我打你,岂不是显得我太过忘恩负义不讲道理?况且,我没什么气可生,如你所说,事急从权,我是不是还该多谢你,没松了手讲我丢入河中呢?”
萧绍棠挑挑眉毛,有一种心思被揭穿的郝然。
如今就是这点不好,他满腔情意,她无动于衷。
按宋三郎的说法,要是女子对一个男子但凡有那么一点点意思,被这个男子抱了一下,那可能就要以身相许了,就算不会以身相许,也会芳心暗许。
可白成欢这语气,这话音儿,实在是半点儿异样听不出。
罢了,来日方长,急不得,急不得啊!
“那我就要多谢你不跟我计较了,今夜能陪你出来,我很开心。”
“能出来走走,一览京城七夕的盛景,我也很开心。”
萧绍棠一听这话,心中又舒展了些。
两人说话的功夫,徐成霖和梁思贤已经到了眼前。
“成欢,你们?”
梁思贤之前被白成欢嬉笑,如今也报复性地对白成欢眨眨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白成欢不由得好笑,抬袖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对着梁思贤道:“方才我差点掉下去,是秦王世子救了我。”
“是吗?”梁思贤不大相信。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我哥哥。”
梁思贤瞧了瞧徐成霖,脸色十分不好。
好吧,成欢被一个男子当众搂搂抱抱,这事儿,徐大哥一定是不高兴的。
义妹,那也是妹妹嘛。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就相约着往回走。
刚入了城门,就见一个穿着北威侯府男仆蓝灰色衣衫的小厮匆匆奔来,遥遥望见他们就拔脚跑了过来。
“世子爷,四小姐,您二位快回吧,皇上来了!”
那小厮还算是机灵,当着人面儿上没有大声叫喊出来,一直走到徐成霖面前,行了礼,才低声说道。
徐成霖心中就是一凛,皇帝,他怎么忽然去了侯府?
白成欢虽然没听清楚,但是也知道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世子殿下,还请您先护送思贤回去,我要赶快带成欢回府!”
徐成霖当机立断,即刻向萧绍棠请求道。
此时父母让小厮来寻,那必定是此事棘手。
“绍棠必定将梁小姐平安送回,还请徐世子放心。”
萧绍棠见徐成霖面色凝重,立刻就应下了。虽然他心中有些忧虑,可知道若侯府真发生大事,以他如今的身份,就这样出现,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梁思贤也是知道白成欢装病的事情的,见徐成霖如此,也不多说什么,四人很快就分作两路,各自去了。
白成欢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绸马车中,强烈的不安充斥了她的心间。
萧绍昀,他怎么会再来侯府?
明明她回京以后,他在侯府撞见她那次,决绝离去的样子并不是假的。
以他骄傲的性子,怎么会忽然想到要去侯府?
正在她思忖间,车窗外传来徐成霖的声音:“成欢,我们一会儿回去,走后面的角门,他恐怕,是来找你的。”
“好。”
萧绍昀从前因为她的缘故,去过侯府多次,他身为为一国之君,每次来侯府,从来都是走正门的,看守大门的下人也都认得皇帝,他此次必定还是从大门入侯府。
此时回去走角门而入,也就能确保不会与他撞上了。
只是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来要找她?难道是她哪里露出了破绽?
兄妹两人心神不宁,一路疾驰,直奔侯府后面的角门,快到那条白日里热闹的后巷转角处的时候,白成欢却听见马车外一声马嘶长鸣,近在耳边。
白成欢心中一震,忙掀了帘子去看,只见徐成霖回头低喝道:“先退回去,不要过来!”
说完却纵马奔入了狭窄的后巷。
赶车的车夫立刻就把车往一边的巷道中赶了进去,停在了一片黑暗中。
白成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出了马车。
“四小姐,世子让您不要过去!”
赶车的车夫也是侯府的积年老人儿了,是一等一的心腹,对主子的意思领会得十分妥帖。
白成欢却置若罔闻,将帏帽的轻纱全数垂下,裙裾轻动,快步向巷口走了过去。
若是角门那里真的有什么危险,哥哥一个人怎么行?
但她只走到后巷的转角处,就停住了脚步。
寂静的后巷中,白日里的喧哗热闹早已散去,只有侯府后角门高悬了两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幽幽暗暗的灯下,站着身形笔直的一个人,宽袍大袖的帝王常服,穿在他的身上,风华无尽,正在仰头看着那两盏小小的灯笼。
在他身后,徐成霖还在躬身行礼,并不曾起身。
“皇上深夜驾临侯府,臣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还请皇上移步,入侯府容臣奉茶。”
徐成霖的声音白成欢听得清清楚楚。
萧绍昀的慨叹她自然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入侯府……朕不过是想见见她,你们都不许。威北候说你的那位义妹病得不轻,朕知道,朕只是想要瞧一瞧她而已,他们却阻拦朕,甚至要撞死在朕面前。”
萧绍昀转过身看着毕恭毕敬却透着无限疏远的徐成霖,似笑非笑:“前几日,你父亲没有当场撞死,好不容易才保住了性命,若是再让他在朕面前撞地,真撞出个好歹来,成欢会如何怪朕?”
徐成霖不做声。
父亲一定是被逼无奈了,才会如此!萧绍昀,何以欺人至此!
好在夜色很好地掩去了徐成霖眼中的恨意,萧绍昀却又往后倒了一步,忽然在角门前的青石上坐了下来。
“从前成欢跟朕说起过侯府后面的这条巷子,说这里白日里热闹非凡,有各色小吃,好看的,好玩的,她还跟朕说起过她偷偷溜出来的事情,可是,如今,朕来了,她却不在。”
萧绍昀的身影在灯光下透着彻骨的孤寂,白成欢静立在巷口,却是惊呆在当场!
她,何时跟他说过这条后巷?!
虽然她也曾想过,以后要告诉他,侯府后面有个好玩的地方,可是,她却还没来得及同他说!
萧绍昀,他又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甚至他说出来的话,和她曾经想要告诉他的一字不差!
徐成霖全身紧绷,只听着萧绍昀似是呓语一般的自言自语,一句话也不肯说。
他亲手杀了成欢,他怎么还有脸提起成欢?!
萧绍昀却想着前世成欢在深宫中的那些年月,心痛如刀割。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那些昭阳殿中,两人相依相偎的日子,是他前世今生,最美好的时光啊。
“朕没有护好他,所以,你恨朕,威北候与威北候夫人都恨朕,朕都知道,可无论你们信与不信,生生世世,朕唯一爱过的人,都只有成欢。”
徐成霖唇角紧抿,脸色逐渐泛青。
他这算是什么?他这是在对谁假惺惺地诉着衷肠?
“皇上,成欢已经不在了,您,节哀吧。”
他决然冰冷地回道。
亲手毁去的一切,再怀念,又都有什么意思呢?
“不,她会回来的,你们都不相信,但是她一定会回来的。”
俊美的帝王,孤寂地独坐灯下,于暗沉的夜色中,固执地说道。
声音缥缈,却传出很远。
白成欢眨了眨眼睛,伸手按在了心口处。
她早就空空荡荡的心,竟然还会觉得痛……
萧绍昀,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呢?你亲手杀了我的时候,你到底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但这些,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生生世世,不,没有生生世世了。
她仅有的那一生,只爱过一个叫做萧绍昀的人,他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是她以为的归宿。
当她死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白成欢转过身,走出了这条幽暗的后巷,上了马车,向着威北候府的正门驶去。
透过摇摇晃晃的纱窗,她最后看了一眼往日高高在上,如今却坐在臣子家门处的皇帝,转过了头。
她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
白成欢光明正大地进了侯府大门,一路回了欢宜阁,正遇上满眼焦虑的威北候夫妇,还有满脸不虞的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