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饥寒

玖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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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从何大老爷身边离去,走向太爷的灵柩,伏在他的身边,再也直不起身来。

    仿佛是做了一场悠长的梦,而梦开始的时候,是明亮的世界,中途的时候,是深渊的暗沉,结尾,还不知道会如何。

    可是萧绍棠真希望,这个梦快点醒来。

    这样,他就还是虢州何家的小七,会因为不满父亲的安排立誓要走最好的那条路,在太爷的庇护下肆意妄为。

    可是谁能来救救他,将他救出这个可怕的梦境呢?

    谁能将生死逆转,容他做回在太爷膝下承欢的那个小七呢?

    “萧绍棠!萧绍棠!”

    有人在耳边不依不饶地轻声呼唤,将他从茫然中惊醒。

    萧绍棠努力凝聚了视线,身边灯火通明,白色的帷幕飘摇,外面,风雪呼啸着像是要卷走世间万物。

    面目平常的女子在他身侧,将一件素白棉衣披上他的肩头。

    “去歇息一会儿吧,我替你在这里守着,好不好?”

    语气温柔,眼神悲悯,直如他渴望得到的救赎,热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欢欢,我是不是就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我的降生,让母妃身亡,让太爷卧病,如今,又……”

    “胡说什么?”温柔的女子轻叱,打断了他颓唐的自哀自怜,却又柔和至极地伸出双臂,像安慰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抱了抱他,随即松开,望向棺椁中沉睡的老人:

    “萧绍棠,太爷定然不希望你成为此刻这样的人。他一定是希望他倾尽全力保护的那个人,好好地活下去,不辜负他的期望,不浪费他的牺牲,不糟践他的心意,你明白吗?”

    萧绍棠浑身陡然一震,太爷,是这样期望的吗?

    终于还是到了盖棺的时辰,做法事的道士僧人已经来了,饶棺吟唱。

    萧绍棠跪在何家子孙之中,于一片茫茫大雪中望向遥远的京城。

    那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片血色迷茫。

    新仇旧恨,交织缠绕,永生不能解开。

    停灵七日,到了何老太爷下葬这一日,风雪骤停,天光大亮。

    阳光并不强烈,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上天以一个干净的琉璃世界为逝者送行。

    京城,朝日初升,照在太极殿前,煌煌生辉,庄严肃穆。

    早朝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当这场迟来的冬雪降落人间的时候,大齐的子民都是欢腾不已,为了这苦苦等待盼来的希望。

    但这样的欢腾是短暂的,接踵而来的,是寒冬凛冽的现实。

    先前灾民是饿死,此时的灾民,是冻饿而死。

    朝廷经过了这一年十足的折腾,已经是钱粮两空,要如何安置被上苍冷酷对待的百姓,是让所有人都头痛的问题。

    或许是冬日昼短的缘故,皇帝的精神是一日比一日不如了。

    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轻貂暖裘的皇帝对大臣们的忧虑没多少耐心,对饥寒中哀号的百姓也没什么切身的感受,轻飘飘地就做出了决定:

    “此事仍旧交由户部,朱思明,你想办法筹银吧,朕赐你便宜行事之权,只要能筹到赈灾的银两,你该如何,就如何,遇事与丞相相商即可!”

    朱思明瞠目结舌,什么叫他该如何就如何?他能凭空变出来粮食和银子不成?

    但是一边跟着皇帝闹腾了许多趟都没捞到什么好处的礼部尚书方含东却是眼前一亮,立即出列请求:

    “臣愿协同朱大人一起为灾民尽力!”

    皇帝掀了掀眼皮子,同意了。

    前世为了所谓的天下人殚精竭虑,可是天下人是如何对他的?

    天下人都负了他与成欢,这一世,他其实并不想去管他们的死活,反正无论什么样的天灾,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宋温如也吃惊地仰望着丹阶之上的君王,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他一手教导出来的那个本该英明睿智的帝王呢?怎么此时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漫不经心,仿佛天下与他无关的平庸王者?

    早朝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过去了,直到一封密信被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的脸色才忽然间变了:

    “就这么死了?”

    他还没有对何家动手,何老太爷就这么死了?

    死在这个时候,还真不是一件好事啊!这要是当年的事主都死了,他还怎么动手?

    朝堂上那些老东西,定然又会以“死者为大”劝他息事宁人!

    因为紧关时局,何老太爷亡故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各家。

    自有人惋惜,自有人悲痛,甚至,有人直接就给皇帝上奏,请皇帝下诏给何老太爷追封谥号,毕竟何老太爷是孝宗皇帝与先帝都看重的老臣啊!

    皇帝看到那些奏折,只冷然一笑,追封谥号?他此时恨不得让人去挖了他的坟!

    要不是当年何家多管闲事,现在秦王府不就该断子绝孙了吗?又哪里能冒出来一个萧绍棠整日里与他作对?!

    城门外,各家的粥棚前,围堵的人更多,做出来的棉衣更是差点被人哄抢。

    袁先生亲自跑了一趟,才稳住了秦王府的粥棚,赶制出来的棉衣也早就被领得一件不剩。

    袁先生看到城外的惨状,即使身为幕僚原本该铁石心肠,也忍不住叹息:

    “这样的饥寒交迫,又碰上这样的皇帝,是要绝了百姓的生路吗?”

    跟他同行的付寒没有说话,心内却是杀意重重——这样的皇帝,早该去死了!

    两人一时无语,当他们乘坐的马车路过一个十字街口的时候,却看到有人在十字路口披麻戴孝烧纸钱。

    “那是……”付寒多年不曾见过人这样,可他当年,在西北的时候,亲人一个个离世,也没少做这样的事情,为他们一一招魂祭奠。

    “那是何家的那个庶子,何丛梅,定然是在为何老太爷烧纸。”

    袁先生瞟了一眼就命马车绕路而行,无论如何,此时都不能上前去过问。

    付寒心中却仍旧不安:

    “那世子殿下在虢州岂不是……也不知道殿下能不能承受得住!”

    袁先生心内烦躁不安,面上却丝毫不露:

    “殿下那里倒是无妨,世子妃也一同去了,有她在,殿下再伤心,也不至于心神崩溃的。我们该担心,是皇帝。”

    果然,等袁先生回去的时候,进了内院去看依旧昏迷不醒的“秦王世子殿下”,就听到两个太医在世子榻前大放厥词:

    “听说何老太爷死的可惨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可不是,这都是受人连累,被生生吓死的!”

    榻上的人,沉睡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