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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詹士春就分辨出了那是什么毒。
要说毒是毒不死人的,最多就是让皇帝失去生育能力。
詹士春晒然一笑,这后宫还有谁可能给皇帝下毒?
他心中雪亮。
其实用了这么久的助眠香,皇帝生不出孩子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可既然这个时候有人想要作死,那他就干脆助她一臂之力,那些陈年旧恨就此了结吧。
詹士春殷勤地送上了给皇后的镇魂符,又与皇帝絮絮地说了许久关于他夜观天象的心得,建议皇帝今夏率百官祈雨,不然今年还是会有旱灾之虞。
“前几天不是刚刚下过一场雨吗?好好的祈什么雨?”
皇帝有些不耐烦,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没有赐死詹士春就已经是好的了,哪里还有从前对詹士春的那份言听计从。
“可是臣观天象,星云稀落,这是少雨之象……”詹士春犹要劝说。
“可是朕不想再兴师动众了!”皇帝一口打断了詹士春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觉得口干舌燥,就顺手端起手边的汤羹一口饮尽。
今年,只要百姓饿不死,他就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的跟皇后生孩子,让前世的遗憾圆满。
詹士春不动声色的看皇帝喝完了那碗莲子羹,立即就起身告退。
皇帝见他识趣,很愉快的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
詹士春谦恭的倒退了几步,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进听见身后传来“哇”的一声!
詹士春眼中泛过冷光,重新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已经完全是惊慌失措的关切神情,惊慌地朝着皇帝奔了过去:
“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惊得魂飞魄散的刘德富带着人一拥而上,与詹士春一起,团团围住了口中狂吐鲜血不止的皇帝。
皇帝在自己的寝殿中了毒,这无异于遇刺。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整个皇宫就被封锁起来,御前统领翟峰一边命人封锁皇城,一边命五城兵马司即刻全城戒严,关闭城门,搜索刺客。
京城内外的百姓们再一次经历了孝元皇后遇刺之时的动乱恐慌,京城家家关门闭户,胆颤心惊。
要说这皇帝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么招人恨?
第一次孝元皇后替他丢了性命,第二次秦王世子替他受了伤,这一次,皇帝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得过?
甚至有人悄悄在考虑要不要买白布了,毕竟上一次,可就……对了,皇上要是驾崩了,该谁当皇帝了来着?
是该兄终弟及给晋王,还是绕回去给秦王?
各家得到了消息的人一边揣测,一边迅速地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不出半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人心都开始暗暗地浮动起来。
王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皇帝的寝殿,行了礼,先拿了银针去探皇帝吐出来的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银针光亮如新——没毒?
一群人愣愣地看着嘴角还在沁血的皇帝,懵了。
没中毒怎么吐血吐成这样?
慈宁宫中,也闯了一队御林军进去,封锁了宫门。
淑太妃直觉不妙,立刻命人前去打听,不多时那宫人就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太妃娘娘,皇上中毒吐血了……”
“中毒吐血?!”
淑太妃蓦地砸了手中的茶盏,起身回了内室。
那宫人只以为淑太妃是担心皇帝,也没有有多想,悄悄地收拾了碎瓷片退了下去。
待到周围空无一人,淑太妃才咬牙切齿的瞪向了秀容: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毒绝不可能让人吐血!只会悄无声息的绝了他的后嗣,怎么可能让他吐血?”
秀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抖若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要只是绝嗣的药,没有个三两年,皇帝是绝不可能发觉的,可如今皇帝中了烈性的毒,会不会连带着察觉出这种药?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做事情还这么毛毛躁躁,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到底是想害死我还是怎么样?”
淑太妃惊惶之下不断的责备秀容,秀容满心的委屈,却说不出来,只能在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自己下手的每一个细节,想着种种可能,细细思虑了一番才逐渐镇定下来。
“太妃,奴婢当时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了,皇帝应该是查不到咱们这边来的,您先冷静,况且奴婢觉着,皇上若是因为其他的毒才会吐血,那必然跟咱们的药没什么关系的,太妃,咱们可不能先自己乱了阵脚。”
秀容分析了一番之后,急急道:“太妃,咱们这就去探望皇上吧?这种时候,您应该在场才是!”
淑太妃听秀容说了这么多话,也已经慢慢镇定了下来。
不错,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说皇帝中的毒就是她下的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只不过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在暗中行事,从来没有像这一次,有被人察觉到危险,一时之间她倒是失了分寸。
想明白了这一层,淑太妃就亲手将秀容扶了起来,想到她这么多年为自己做的事情,陪伴自己度过这深宫的寂寞岁月,略略有些愧疚:
“原来是我错怪你了……如今,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我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秀容刚刚被淑太妃的责备伤得有些冰凉了的心,又重新有了温度。
“太妃不要说这样的话,奴婢跟了您半辈子,不求别的,只求太妃您平平安安就好!”
无论淑太妃对她如何,她们主仆的命运已经牢牢的绑在了一起,她们只能一起筹谋一起承担。
秀容立刻就伺候淑太妃洗了脸,换了衣裳,主仆二人向慈宁宫的大门走了过去,不出所料,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拦了下来!
“皇上有令,后宫中谁也不能出入!”
那御林军很是铁面无私,秀容悄悄上前塞了一个大荷包都不管用。
淑太妃半辈子都是在后宫里横着走,何曾遇见过这样的情形,顿时不管不顾的往外冲。
那些御林军,只是尽守卫职责,却不敢真的伤了淑太妃,一个倏忽之间竟然被淑太妃冲了出去!
淑太妃带着秀容,不管不顾的,就向皇帝的寝宫走了过去。
御林军虽然追了上来,但是却没有人敢去对淑太妃动手,于是淑太妃走到昭阳殿门口的时候,刚好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王太医对皇帝禀报:
“皇上所中的毒,算是中毒,却也不算是中毒……这是……这是……”
豆大的汗珠从王太医额头上涔涔滚落,诊断的结果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气喘吁吁的皇帝此时正倚在卫婉的怀里,看到王太医这吞吞吐吐的样子,顿时气急攻心,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朕说清楚!”
王太医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皇上中的毒,微臣已经在皇上用过的莲子羹中找到了……这毒,于性命无忧,只是,只是,于皇上的子嗣上,有些妨碍……”
子嗣上,有妨碍?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觉得自己听得懂,又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骤然间,就像有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心间,他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让自己的心立刻变得粉碎!
他一把推开了卫婉,直起身子来赤红着眼睛,朝王太医吼道:
“你再说一遍!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太医彻底低下头去,不敢看皇帝几欲疯狂的模样,沉默了一瞬间,才横了心,将那句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了口:
“皇上以后,怕是不能再有子嗣了……”
“喀嚓。”
皇帝听到了自己的心完全碎掉的声音。
不能再有子嗣了,不能再有子嗣了……
他与成欢,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是这个意思吗?!
再也没有了任何希望,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
皇帝吐出了胸腔里闷着最后一口血,彻底陷入了昏迷。
秦王府,白成欢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彻底惊呆了。
萧绍昀再也不可能有子嗣了——这一世,没等孩子出现,那只躲在背后的黑手就忍不住出现了!
“是谁下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成欢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萧绍棠虽然理解不了,为什么皇帝绝了子嗣,自己的妻子会是这样的神情,可这事也不是小事,他们秦王府也必须知道真相!
“已经让人去查了。整个后宫,能对皇帝下手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估计用不了两天,就会水落石出的。”
白成欢苦笑着摇摇头——就算水落石出,也再无可挽回了。
五子三女,落地即折,就算她没有亲自经历过前世的那些悲惨,仅仅听安竹林转述,也已经能感觉到那份锥心之痛,而亲自经历了那一世的萧绍昀,带着所有的希冀重生而来,得到的,却是这个残酷而绝望的现实……
她已然能够想到,醒来的他会变得有多么疯狂。
“查出黑手的事情不必我们再费心了,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先将王太医捞出来,该安排好的事情赶快安排好——萧绍棠,我们与他的战争,正式开始了,我们与他之间,永无宁日了。”
她带着落寞的神情,说出这些仿佛隐藏着宿命一样的话,眼中却忽然有眼泪溢出来,一颗一颗的滚落在她的衣襟上。
从他亲手杀死她的那一刻,她就坚信自己一辈子都是恨他的,可此时,她居然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了那种直达心底的锥心剧痛。
经历了那样的前世,他这辈子将她无情的亲手杀死,抛弃了他们曾经美好的岁月,抛弃了所有少时许下的诺言,甚至抛弃了安竹林口中所说的,他们恩爱不疑的那一世,可他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多像一个人,在黑夜中追逐一只萤火虫,他跑啊跑,追啊追,不惜抛弃了一切,却在即将追逐上的那一刻,萤火倏然熄灭,那最后的光亮,彻底消失。
所有的人啊,原来都过得这样辛苦。
萧绍棠手足无措地将她的眼泪接在手心里,没有发觉自己的手都在轻微颤抖着。
她的那个秘密,似乎忽然间在他面前,昭然若揭。
“欢欢,你是在为他难过?”
尽管他想过,这辈子都不要去问她,都不要让她为难,可这一刻,他还是没有管得住自己的心。
他多想知道,在他不知道的那个世界里,到底有没有他的位置?
是暂时还没有,还是永远都不会有?
“不,不,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萧绍棠,很抱歉,能借你的肩膀给我依靠一下下吗?”
她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襟,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充满了迷茫与哀愁,犹如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那些失落,怀疑,忽然之间就在她的这句脆弱的祈求中烟消云散,只剩下带着浓重悲哀的心疼。
他俯下身,将自己的肩膀送到她的脸颊边,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肩头:
“傻瓜,我的肩膀本来就是你的,你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她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将自己的整个重量都交给他,无声地在他的肩头哭泣。
哭了一时,她停了下来。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呢?
不是一切都过去了吗?
萧绍棠紧绷的身躯却慢慢的柔和下来,她愿意在他的肩头哭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已经是这世间最坚定的依靠了呢?
若是她不愿意说,不愿意对她心底的那个秘密释怀,那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颈间,呢喃着安慰她:
“不怕,什么都不要怕,有我在……”
他宽阔的臂膀像是一个温暖的港湾,温热的唇似乎温柔的海浪拂过,将她心中突然而来的悲恸全都慢慢带走。
白成欢于一片静谧中听到了萧绍棠的心跳。
他其实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吧?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终于确信,她重新选择的这个男子,对她有着怎样的包容与宽宏。
临死的时候,那冰冷的利刃划过颈间的疼痛,似乎一直在脖颈间徘徊不去,可此时,居然也慢慢散去。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然后抬起头,在他微微带着些羞涩赫然的眼神中,将自己的唇覆在了他有着细微胡茬的年轻脸颊上。
轻柔如蝴蝶的翅膀,热烈如大海的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