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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我?你,居然敢相信我?”
章千总喉咙里发出低沉暗哑的疑问声。
为什么会是他呢?他只是一个被迫降了秦军的人而已。
朝廷不容,秦军警惕,背叛了自己半生信念与荣耀。
戎马半生,只落得被迫归降的奇耻大辱,成为他余生心底最深的痛处。
他不指望再得到皇帝的宽恕,但也不指望得到秦军的重用。
可这个时候,萧绍棠却直接略过那些个个悍勇的秦王府部将,让他带兵追击袁京,这让他已然如同死灰一般的心头骤然震荡。
虽说穷寇莫追,但袁京的人马是大败而退,已经接近崩溃。
而秦军斗志高昂,这个时候乘胜追击,只要不是个饭桶,都能稳稳地占据了这一功。
萧绍棠挥挥手让四喜退下,却没有丝毫的责备,几位被四喜训斥得脸红脖子粗的副将心里就是一沉,照这个样子看,世子殿下是认同了四喜说的话。
几个人心内正在盘算,就听萧绍棠对章千总道:
“正如四喜所说,章千总您在虢州与我的岳父并肩剿匪多年,对于如何在山间追击贼寇最有心得。唯有章千总前去,我才能放心。章千总也无需多有顾虑,你既然归于我麾下,我自然会相信你。”
萧绍棠和蔼得甚至有些谦恭的态度让章千总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这就是所谓的礼贤下士吗?
章千总不懂得文人那一套,但是他瞥了一圈,看了看那几个副将不忿的脸色,一种夹杂着快意的感觉让他做出了回答:
“末将领命!”
章千总很快带着重新集结起来的一万人马沿着袁京撤退的方向追了过去。
几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副将也去了两三个,剩下的人却私下里聚在了一起。
“咱们世子殿下如今是只听妇人之言,世子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儿你们也瞧见了,就连跟世子妃的爹一块共事过的人他都刻意提携,这么大一个功劳不给咱们,却对那姓章的拱手相送,真是气死人了!”
“就是!还说章士德擅于追击贼寇,咱们谁没追过贼?还不是靠的裙带关系!”
几个人根本就不相信章千总得到萧绍棠的格外青睐是因为能力,他们只听到了“岳父”两个字。
几个人发了一阵牢骚,都是越发愁眉苦脸。
郑保保向来是做急先锋,这一次就被留了下来,气愤不满过后,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如今世子殿下身边就只有世子妃一人,自然是世子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一路跟着世子,如今却什么关系都攀不上,再这么下去,将来哪里还有咱们的位子?”
这话说的其余几个人都低头思索起来。
如今都已经打到冀州了,过了雍州就是京城,秦王君临天下基本上已经是稳稳当当的了。
而有些事情,如果不现在就谋划起来,等到将来大局一定,就什么都晚了。
就有人看向了挑起这话头儿的郑保保。
“郑大哥可是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咱们兄弟不比外人,咱们私底下说的话也绝对不会外传。”
郑保保犹豫了一下,就低声道:
“咱们从跟着世子殿下离开西北也有些日子了,家中妻小也不知道如何,不如,咱们将家中女眷都,接过来?”
这话说的含蓄,但正中众人的心思——
要论裙带关系,谁家还没有几个正当妙龄的女儿呢?
若是这个时候能让自家的女儿捷足先登,那等到秦王世子登上大位,谁家能够富贵更添一层,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富贵动人心,而这些人,原本是因为对秦王的忠心才选择跟随秦王,但是一步步走到今天,心思早都不如当初一般纯厚了。
在萧绍棠与白成欢还不知道的时候,人心就这么开始浮动了起来。
冀州府衙,萧绍棠正在夸奖四喜。
“这些日子没注意,你倒是机灵了不少,今日的话也说的很好。”
四喜跟在萧绍棠身边这么长时间了,听过世子殿下对他各种夸奖,唯独没听过“机灵”这两个字。
这会儿听了,心里正是喜不自胜,却听到白成欢在一边很冷静的问道:
“那你和秋月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秋月是她的丫鬟,虽说她整天忙于攻城掠地,但并不代表这些风吹草动的小事就不放在她的眼里。
四喜一下子就变得窘迫起来。
“卑职,卑职……”
四喜从没跟人袒露过心事,脸涨得通红,却还是支支吾吾不敢说。
白成欢就故意道:
“既然你说不清楚,那就算了,不过以后离秋月远着些,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若是因为你坏了名声,那可就是你不地道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
“眼见着秋月也不小了,军中这么多好男儿,等日子安稳下来,我定会为她做主,给她挑一个好夫婿!”
四喜原本还以为世子妃这是看出了他的心事,要为他做主,哪里想到世子妃居然这么说!
这岂不是要拆散他和秋月!
四喜一下子就口齿伶俐了:
“不要!世子妃千万别!”
说完立即单膝跪在地上恳求道:
“既然世子妃看出来了,卑职也就不隐瞒了,卑职的确是看上了秋月,还请世子妃做主!”
白成欢这才笑了起来:
“我还当你不敢承认呢,敢作敢当,这才是好男儿,不过这是秋月的终身大事,我要问过她,才能决定能不能为你做主。”
四喜抹了抹急出来的冷汗,算是舒了一口气:
“卑职多谢世子妃!”
只要世子妃不会强硬做主,胡乱将秋月许给别人,那他就谢天谢地了!
待到四喜走后,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萧绍棠才对白成欢笑道:
“既然你早就看出来了,何必还捉弄他?”
“秋月是个好姑娘,岂能任由他说看上就看上,轻而易举就娶了回去?总要让人看到他的诚心才行!”
白成欢得意地笑了笑,萧绍棠却是哭笑不得。
他当初追媳妇儿追的那么辛苦,没想到如今连他的侍卫也要经受这一遭!
不过只要他的媳妇儿开心,管别人怎么受苦呢!
这些天一直面临的都是打打杀杀的事,如今有一桩事能让她开心一笑,萧绍棠私心里觉得,四喜受点委屈真是太值了!
后来四喜历经千辛万苦才把秋月娶回家,而在这个过程中,萧绍棠一句好话都没有为他说过。
多年以后,知道真相的四喜眼泪掉下来,你哄媳妇儿开心就算了,不带这么坑自己属下的吧?
一天一夜之后,章千总押着袁京回来了。
跟萧绍棠猜想的没有什么出入,袁京原来的确是打算撤退之后就带兵去雍州,与雍州剩下的守兵里应外合将赵文柏围杀的。
但没想到秦军居然穷追不舍,章士德更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带着人围追堵截,硬生生的是将袁京与他的部下冲散。
最终疲累不堪的官兵死伤无数,投降的投降,被俘的被俘,就连想要将冀州的消息送去京城的人,都被章千总一并拦截了下来。
袁京被抓之后,人还活着,但也是身负重伤。
虽然是奄奄一息,但他被送到萧绍棠面前的时候,仍旧怒骂不绝。
“你们这些逆贼,身受皇恩,却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老天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了你们!”
章千总着实是被袁晶这话戳中心窝子,心里憋了一口闷气,却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他曾经是朝廷官员多年,他背叛了朝廷也是事实。
可萧绍棠却完全不会因为这些话而觉得理亏。
他冷然道:
“于你来说,皇恩浩荡。可惜本世子的母亲正因为这皇恩浩荡惨死金河,父亲因为这皇恩浩荡至今重伤,本世子更是因为这皇恩浩荡,颠沛流离!”
“这等皇恩,本世子当真受不起!”
说完也不再与袁京辩驳,只是命人将袁京带下去诊治。
袁京冷笑道:
“你们策反章士德,策反赵文柏,但是绝策反不了我袁京!我袁京宁死不降!”
白成欢听出他言语间隐隐存了死志,就命人严加看守。
像袁京这样的人,最好还是活着,这样的人作为战俘,更能震慑京城的后来者。
但是到了半夜时分,下属还是来报,袁京咬舌自尽了。
披衣而起的萧绍棠与白成欢陡然听闻这个消息,默然对坐良久,最后命人将袁京好生收殓,厚葬于冀州。
“真是没想到,萧绍昀那样的昏君,居然还有人愿意以死报之……袁京的死,太不值得了。”
萧绍棠十分为袁京感到惋惜。
白成欢却摇摇头:
“不,他死不是为了萧绍昀,而是为了他的气节,与他的家人。”
袁京的家人都在京城,与当初的章千总并不一样。
当初章千总只要归降,至少全家老小平安无虞。
可是袁京,只要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妥协之意,他袁家满门,即刻就会被皇帝杀了泄愤。
即使白成欢这样开解他,萧绍棠心中仍旧觉得沉甸甸的。
他用厚厚的大氅将她拥在怀里低语:
“真希望这一切早些结束,从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万民安泰。”
白成欢耳边听着窗外寒风的呼啸,往他的怀里拱了拱,让两个人都感觉更加的温暖。
“萧绍棠,不要觉得自责,也不要觉得内疚。比起前朝那些旷日持久,长达几十年的夺嫡之争,我们这已经算是速战速决了,等拿下了雍州,我们就可以直奔京城了。”
提起雍州,萧绍棠又不禁担心远在那里的赵文松。
“不知道他的胞兄是否能真的接纳他,还是要与他兄弟反目死战到底。”
白成欢想了想,安抚萧绍棠:
“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那边也并没有战败的消息传来,想必他的亲兄长,还是舍不得他的。”
雍州府衙。
赵文廷望着偷偷潜进来的弟弟,咬牙切齿地数落道:
“家里这些年没有你的音信,都以为你死了,真没想到你这祸害遗千年,如今不但冒充三弟,害得他声名扫地,人人都知道我赵家出了叛徒,你还要来坑害我!”
赵文松眼睁睁的看着乍见他的时候大喜过望的大哥瞬间变成了凶神恶煞,想要偷笑两声,却又赶紧忍住。
然后一本正经地道: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能得我赵文松尽忠的人,那必定是大义所归,哪里说得上什么叛徒不叛徒。”
“更何况大哥你当初被人诬陷,那个昏君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秦王世子殿下仗义出手,大哥你如今说不定还在诏狱里蹲着呢,哪里能站在这里义正言辞的教训我!”
“你!一天到晚,好的不学,歪理倒是一套一套!”
赵文廷心里乱的跟猫抓了一样,又斥责了自己的弟弟一通,背着手在原地转来转去。
要说跟着秦王府造反这种事情,他以前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可事到如今,自己的二弟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秦王府那边,三弟更是在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拖下了水,就连自己,也承了秦王府的恩情,现在还没还。
无论怎么看,赵家似乎都只有造反这一条路能走了。
赵文廷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停了下来。
“那要是我们全都造反,家里的父母族人又该怎么办?”
赵文松一下子跳了起来,胸脯拍得啪啪响:
“秦王府在京城有人,家里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不成,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赵文廷没有冲动,准备再好好考虑一番。
他即刻打发自己的弟弟走:
“你先回去!你只要不动手,我也不会先对你动手。”
“到时候我不可能打开城门迎接你们,最多就是你们绕道,我就当没看见,听到了没?”
这样的答复,赵文松已经很满意了。
他的大哥是什么性子他知道,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说动的人。
只要他肯放他们从雍州过去,那就跟攻下雍州没有什么区别!
萧绍棠接到赵文松书信的时候,目瞪口呆了半晌。
“这家伙,还真的说动了自己的亲兄长!”
白成欢想起她当年见过的青年才俊赵文廷,不由得慨叹:
“说起来这也是皇帝自己的功劳——多行不义必自毙,寒了大臣的心,就是如今这样的结果。”
但是两人心里的高兴,都是实实在在的。
冀州已经攻下,雍州能够兵不血刃,京城还会遥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