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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时候,白成欢时不时地侧头去看萧绍棠。
前世的萧绍棠对白欢娘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虽说她对圆慧说她会放下了,可这一点,她真是十分好奇。
萧绍棠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就站住了脚。
“圆慧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阳光穿透林间的枝叶,斑驳地落在萧绍棠的脸上,一片明朗,与那个亲手杀死了崔颖华的阴狠男子天壤之别。
白成欢伸手抚过他的眉梢:
“我是在想,要是我后来没有变——还是那个疯傻的白欢娘,你,会不会娶我?”
萧绍棠微微垂眸,没想过她会问这个他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你问起来,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能回答你。”
白成欢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准备探究,见他这样认真,反倒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不管前生如何,今生她喜欢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也喜欢她,这样就够了。
“不必想了,我其实,也没有多想知道……”
“是吗?”
萧绍棠似乎很快就从自己心里找出了答案,笑道:
“这也没什么难说的,我想了一下,若是你不是后来的你,我与之前的白欢娘,或许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只不过世事无绝对,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也说不准呐!”
白成欢点点头:
“嗯,这是实在话,我信。”
从种种迹象来看,今生因为她在与萧绍昀的大婚之夜身亡,萧绍昀的江山提前垮塌,萧绍棠也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启了帝王路,他也不可能再有与何家赌气,而去求娶一个疯女的机会了。
萧绍棠知道她必然是心里又多了一桩什么秘密,可他也不想去追究。
她的心里已经够苦了,人生种种起伏跌宕,全都积累在心里,足以摧毁一个人一辈子所有的快乐。
如今,她能依旧站在他面前,面带微笑地望着他,没有被这种种辛酸坎坷摧折,已经是他最大的慰藉了。
所以其他的任何事,任何在他人看来荒诞的心思,都是可以包容谅解的。
他对她伸出手:
“欢欢,既然信我,那你就该知道,你就是你,不是从前那个孤魂,也不是白欢娘,只是我萧绍棠的妻子而已,就如你所说,除非黄泉白骨,我是不会放开的。”
白成欢欢欢喜喜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林风从身边刮过,都无法冲散半分她心中的踏实和喜悦。
从前种种,都是烟尘了,这个人,是她完完全全的新生。
徐成乐新婚之后,也曾一门心思地要带着备受摧折的石婉柔进宫去给皇帝谢恩,可惜被皇帝拒绝了。
这件事在威国公府一时传为笑话,原本就有些看不起徐成乐的人心里对徐成乐更是看不起,徐成乐也算是丢了个大脸。
而石婉柔,完全没有跟徐成乐夫妻一体的意识,宽慰劝解那是更不必说,一概没有。
别人都是暗地里嘲笑徐成乐,而她则是光明正大地讥讽。
“不就是想去讨好皇帝,让那些人看看我如今有多狼狈么?可惜你这样的庶子自始至终都是上不得台面,想献媚,也只会让人笑话!”
一口一个“庶子”,字字如刀,直戳人心。
徐成乐直接就冲上去给了石婉柔两巴掌。
两人又是一番厮打,直到皇帝又有给徐成乐的圣旨下来,才有仆婢壮着胆子冲上来将两人分开。
徐成乐揩了揩唇角沁出来的鲜血,一撩衣摆出去了,临出去的时候,恶狠狠地丢给石婉柔一句话:
“你给我等着,不让你生不如死,我就不叫徐成乐!”
“呵,你本就不该叫徐成乐,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配得到任何快乐!”
徐成乐狠狠的盯着石婉柔半晌,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不配?你就配吗?你这样的蠢东西,连活着都不配!”
夫妻俩互相伤害完了,徐成乐才怒气冲冲地出去接旨。
威国公府原本笑话他的人,此时都有些慌张,原本以为这徐成乐不会再得圣宠,谁知道居然有圣旨给他,难不成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徐成乐心里也是如此猜测的,但还是谨慎了一些,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
只不过看到自己接旨的时候,父亲和嫡母脸上复杂的神色,心中不由得生出快意。
可是圣旨的内容很有些让徐成乐发懵——
皇帝确实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官位,可是谁能告诉他,闵州东山县的县丞,是一个什么样的官位?
而闵州,又在什么鬼地方?
传旨的太监笑眯眯的向他道贺:
“多少正经过了科举的人谋求外放,都求而不得,徐二公子尚未进学,就能得这样一个官位,实在是可喜可贺!”
徐成乐如同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对这样听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的恭贺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遵从圣旨,在三天之内离开京城,离开这座富贵的国公府,然后踏过千山万水,去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做一个前程渺茫的九品小吏!
而京城威国公府所有的富贵与权力,都与他再无干系!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前程?!这是要将他从威国公府彻底剔除!
威国公夫人站在阶上,冷冷地看着神情逐渐变得绝望的庶子,心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渐渐舒展。
这样的前程,真是足够远大啊!
去千里之外的穷山恶水之地做一个微末的县丞,运气好的话,能在日后被皇帝想起来,召回京城加以重用,但要是运气不好的话,那就只能在那个地方安然到老了,甚至,早早丢了命,都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威国公夫人并没有觉得如何高兴,心底随即泛出的,是一股淡淡的愁意。
圣旨说的很明白,携家眷离京。
而能算得上徐成乐家眷的,只有石婉柔一人。
纵然有再多的失望,再多的咬牙切齿,但石婉柔,毕竟是她曾经疼宠多年的亲侄女啊。
徐成乐失魂落魄地回去了,威国公夫人也转身离去。
从荣熙院正房门外空荡荡的花坛边上经过的时候,威国公夫人站住了脚。
这里曾经有一株海棠。
一年又一年,她孩儿的骨血,滋养了那株海棠,每一年的春日,总会开出满树的繁花。
每逢春夏,她常常带着她爱如珠宝的女儿,和她的侄女,在树下观星赏月,听微风和畅,品鸟语花香。
而今年,海棠树再也没有了,她安宁和乐的日子也没有了。
“高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该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做一个糊涂却幸福的人更好一些?”
高嬷嬷无端端地从这样的话里,听出了莫名的悔意。
可是夫人这样的人,何曾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后悔?
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是有人,直接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摆在了她们面前。
这件事里,除了不得好死的淑太妃,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了好处。
而淑太妃,害了这么多人,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高嬷嬷恍神间,果然听到了威国公夫人已然重新变得坚决的话语:
“可是,我宁可清清楚楚地痛苦下去,失去所有,也不愿意到死都做一个糊涂鬼。”
白成欢知道了萧绍棠下的这道旨意之后,也是半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招,果然阴险,既让人挑不出来萧绍棠的不是,又让徐成乐有苦说不出。
“这个结果,欢欢可还满意?”
萧绍棠得意洋洋地来邀功。
白成欢点点头:
“满意,很满意,只不过,你把他送去闵州,是因为卢大树在那里吗?”
萧绍棠点头:
“不错,卢大树一个人在那里,闲的都快可以腌菜了,干脆送过去给人给他玩好了。”
白成欢不由得在心里替徐成乐默哀,以卢大树的脾性,她大概可以想象得出来,徐成乐以后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不过徐成乐之于她而言,终究只是一个人生路上的过客而已,既然不能一路,那就只能渐行渐远。
但既然已经渐行渐远,何必要结这个恶缘?
白成欢到底是劝谏了萧绍棠几句:
“这件事的起因,不过是春日宴上的一件小事而已,既然已经让他得了教训,那以后如何,人生路上,能不能再峰回路转,就看他的造化了,我们何必跟他刻意再为难?”
萧绍棠就知道她怕是又起了善念了。
不过这也正是他格外喜欢她的地方。
他痛快地答应了:
“好,既然欢欢都如此说了,那我也就不多追究了,我会顺带给卢大树下一道手谕,让他保徐成乐不死,如何?”
“甚好。”
白成欢总算放心了。
徐成乐再不好,也是威国公的儿子,石婉柔更是娘亲的亲侄女,若是他们二人有个什么不测,父亲和娘亲更是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忠义伯府,章氏面对石婉柔即将要随着徐成乐前往闵州的事实,彻底崩溃了。
“婉柔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赶尽杀绝?”
章氏质问丈夫,然后逼着忠义伯去找威国公夫人,让威国公夫人进宫去找白成欢。
可惜忠义伯也早已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对于能不能挽回这件事更是心知肚明。
他只能竭力安抚自己的妻子,默然为女儿准备了些金银之物,也算是他对这个为忠义伯府蒙羞的女儿能做的最后一点事。
三日后,在章氏肝肠寸断的哭声中,石婉柔满目绝望地跟着徐成乐离开了京城。
她原以为嫁给一个庶子,在姑姑的庇护下,过完下半生,这个如意算盘是能打响的,可她不知道,原来人生里,没有最坏的结局,只有更坏的结局。
徐成乐似乎也能预感到他这辈子再回京城的希望十分渺茫,原本是要带朱姨娘走的。
可威国公念在他的这片孝心上,没有让他带走朱姨娘。
威国公府养一个疯了的姨娘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他的这个庶子,虽然离开京城能避免威国公府日后面临的内斗,可一个人远到异乡,必定会十分艰难,何必再去增加他的负担。
威国公叫来了长子徐成霖,父子两人一起对徐成乐承诺了会好生善待朱姨娘余生,徐成乐才算安心离去。
威国公府的秩序迅速恢复了从前的秩序与平静。
梁思贤生活里最后的一点隐忧也解决了,威国公夫人将悲伤收藏好之后,闲来无事,却是将眼光放在了她的肚皮上,心里对孙辈的期待之下,各色补品流水一般地往梁思贤那里送,还附赠京城附近各个寺院的求子符。
这是所有做婆婆的妇人的通病。
梁思贤虽然觉得尴尬,但也能体谅威国公夫人的心思。
不过私下里跟徐成霖说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咱们成亲还没有两个月呢,哪里能这么快有孩子啊?你说,我要不要常常去宫里晃晃,沾沾成欢有孕的喜气?”
徐成霖虽然知道子嗣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不能强求,但是看着妻子红红的脸颊,还是故意拥着她,一下将她压在了床上,盯着她的眼睛坏坏地笑道:
“看来母亲是急着抱孙子了,那我们还是要多多努力才行!”
“你要干什么?大白天的,怎么这么不害臊?晚上,晚上再说!”
或许是徐成霖的眼神太专注,英俊的眉眼太好看,梁思贤不由自主地就想歪了,听他这样说,立刻就像是被火烫了一般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徐成霖看着匆匆逃去外室的妻子,忍不住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等笑完了,才仔细思索起梁思贤的话来。
对于梁思贤想要去宫里晃晃的这个想法,要是在徐成乐离京之前,他是想也不想就会否决掉的。
可是想想母亲这些日子闲暇时候做的那些婴儿衣物,他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和思贤的孩子还没影子呢,而大姐徐成如的孩子,也已经渐渐大了起来,那些衣物显然是穿不上的,再说大姐的孩子,怕还没让母亲亲手做衣服的福气。
那这些明显是给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做的衣物,母亲到底是给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