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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梦麟的话让罗疏心中一沉,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能在他冷漠的目光下不慌张、不心酸。
他在这时候找上自己,无非还是为了帮她,可是越来越多的亏欠只会搅成逃不开的漩涡,让她不可自拔地沉溺下去——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别再帮我了,我受不起。”罗疏惴惴不安地望着齐梦麟,最终还是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齐梦麟的眼神因为她这句话又黯淡了一下,罗疏顿时觉得后悔,心间泛起了细密的疼。
“我真的不想帮你,可我偏偏又知道,这个时候你肯定在想方设法地帮他。我这两天一闭上眼,总是翻来覆去地猜想你在做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出……你能有什么办法帮韩慕之度过这次的难关。”齐梦麟说这话时,目光始终停留在罗疏的脸上,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陷入一个地老天荒的执念。
罗疏的心紧揪成一团,就这样任由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你不想让我帮你吗?”齐梦麟低头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说没有心力陪我受累,可我有,我甚至恨不得累垮自己,才好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硬。”
“不,我不能连累你,我也不是在帮韩大人。那些粮食是朝廷赐给受灾百姓的,早就应该拨下来,可是你看,他们现在还在挨饿,”罗疏面色苍白地躲开齐梦麟,不敢触碰他的目光,“韩大人已经去太原了,事情也许会出现转机,就算不行我也会自己想办法,你别再为我担心了。”
“是吗?”齐梦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唇角,环视着四周面黄肌瘦的百姓,脸色却更阴沉了。
与此同时,擅自离开自己的辖区,为了官粮冒险前往太原的韩慕之,却吃了刘巡抚的闭门羹。
“唉,如今为了赈灾的事,老爷已经在总督府忙了好些天了。今天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不如大人您先回吧。”刘府的管家一脸为难地敷衍着韩慕之。
“下官为了要事从临汾赶来,今天必须见到刘大人,还请您行个方便。”韩慕之不依不饶地恳求着,管家深知他和自家的关系,也不敢失礼,只好将他领进偏厅里等候。
这时阴霾的天际悄悄飘下细雨,韩慕之在厅中枯坐了两个时辰,才算等到了疲惫归来的刘巡抚。
“你怎么过来了?”刘巡抚乍见韩慕之,不禁嗔怪道,“我不是已经准许你开仓放粮,无偿赈济百姓了吗?”
“若要坚持到庄稼成熟,官仓里的粮食根本不够,下官斗胆前来,是为了赈粮发放一事。”韩慕之恳切地望着刘巡抚,哀求道,“求大人尽快发放赈粮,临汾县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刘巡抚闻言叹了一口气,对韩慕之摆了摆手:“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次山西的灾情太重,各地的赈粮配额都要视灾情的轻重来决定。发放赈粮的决定权在齐总督手里,什么时候能轮到临汾,我是说不上话的。”
韩慕之一瞬间变了脸色,刘巡抚将他的焦灼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道:“这次赈粮的数目很大,难保齐总督不想从中渔利,这时候你我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你先回去吧,尽量撑一撑,我这里会考虑你的难处。”
“大人,”这时韩慕之直视着刘巡抚,终于失去了虚与委蛇的耐心,“如今山西饿殍遍地,再这样按兵不动,如何对得起黎民百姓?”
“哼,如你这般行妇人之仁,在官场上只有死路一条。忠臣若要立于不败之地,只有比奸臣更奸,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刘巡抚冷冷地对韩慕之丢下这句话,随后便怫然起身离开。
韩慕之愕然望着刘巡抚的背影,第一次领教到这位上司和长辈的第二张面孔,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寒意。
此刻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刘婉静静地坐在花厅里,望着天际的乌云陷入沉思。这时刘总督悄然走到她身旁,落座后长叹了一口气:“韩慕之来过了,又被我打发走了。我不想牵涉你们小辈之间的事,这个人当初是你自己相中的,你到底还要和他怄气到几时?”
“是女儿无用,害父亲受累了。”刘婉淡淡地向父亲告了一声罪,垂着眼低声道,“当初我相中他,就是看重他比旁人多一根傲骨,不想却反受其害。今次若不能将他收服,这个人,我不要也罢。”
刘巡抚看着女儿执着的眼神,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暗暗在心底恼恨起韩慕之来:“想想你过去心如明镜,何曾惹过半点尘埃?都怪为父我眼拙,偏偏替你配了个不争气的后生,真是冤孽。”
刘婉却从容地对父亲笑了笑,不希望他为自己担心:“您就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的。他是个聪明人,只要您不帮他,他迟早会学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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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阴雨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拢上了一层愁云惨雾,这天齐梦麟披着一件官绿色油绸雨衣,骑着马悄悄出了平阳卫,不想却在大门口就被罗疏拦住。他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罗疏,还有鬼鬼祟祟躲在她身后的书童,立刻就明白过来,不由指着连书骂道:“你这小兔崽子,竟敢背着我捣鬼,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你别骂他了,他找我来也是因为担心你。”罗疏站在马下仰望着齐梦麟,细密的雨丝打在她白皙的脸上,让她湿润的眉眼越发鲜明,“你是不是要去太原?”
“是又如何?”齐梦麟满不在乎地笑了,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韩慕之不是没讨来粮食吗?我见不得百姓饿死,就去试试咯。”
这时罗疏满脸苍白地盯着齐梦麟,抢住马缰的手忍不住瑟瑟发抖:“如果你能要来赈粮……我替临汾的百姓谢谢你。”
一旁的连书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迭声责怪道:“罗都头,我请你来是为了劝住公子的,你怎么帮倒忙啊!只要是我家老爷决定的事,任谁也劝不动的,公子去太原只能白白挨打啦!”
“去你的,当心我拿马鞭子抽你啊!”齐梦麟凶神恶煞地骂完连书,又低头望着罗疏笑,“你就等着谢我吧。”
说罢他伸手拉低了风帽,潇洒地一挥马鞭,□的骏马立刻挣动起来。罗疏只能松开缰绳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罗都头,你果然好狠的心!为了韩县令头上的乌纱帽,竟然看着我家公子去送死!”这时连书愤懑地瞪着罗疏,一张圆脸气得通红。
连书的话让罗疏浑身一震,震惊地望着他:“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
“外人都这么说,”连书振振有词地一口咬定,却在看见罗疏哀伤的神色时,禁不住偃旗息鼓,“罗都头,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对公子有多严厉。年初公子私自从扬州跑出来,他已经大发雷霆了,这次公子再自己送上门去,只有死路一条。”
罗疏在雨中打了个寒噤,意识到自己一时的犹豫又将齐梦麟推入了险境,心下懊悔不及。这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落汤鸡似的连书开口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去把他追回来。”
“真的?”连书半信半疑地望着罗疏问,“那赈粮怎么办?你不打算帮韩县令了?”
“我有我的办法。”罗疏苦笑着安慰了他一句,然而眼底却闪过一丝绝望。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心中多不愿意,到头来还是要依靠过去的噩梦解开困局。那些她所恐惧的、厌恶的、发誓要一辈子逃离的噩梦,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眼前,让她又一次在宿命面前感到无力……到底还要撑多久,浓雾一般笼罩着她的噩梦才能真正散去呢?
就在连书忙着上平阳卫批路引的时候,罗疏却平静地走进一家银号,将一封刚写好的信交给了店中的掌柜。很快操着山东口音的店主便热络地走出来和罗疏打招呼,罗疏脸上殊无喜色,只是木然开口道:“麻烦您尽快将这封信递给老爷,我等他回话。”
“姑娘放心吧,俺们谁敢耽搁您的事?”店主小心地陪着笑脸,似乎对罗疏极为敬重。
罗疏对店主的奉承不以为意,将事情交代完之后便撑着伞离开了银号。此时连书正拎着行李在平阳卫门口东张西望,见罗疏远远从街头走来,立刻招呼她上马车:“罗都头快上车吧,怎么这会儿才来?我等你好半天了!”
罗疏不动声色地跟着他钻进车厢,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对不起,路上被一点小事耽搁了。”
马车的速度远不及齐梦麟一骑千里,于是等到罗疏一行赶到太原总督府时,齐梦麟已经趴在炕上养棒疮了。他一看见书童领着罗疏来,立刻急得面红耳赤,抱着枕头骂骂咧咧道:“谁让你们来的?快走快走!”
可惜此刻屁股开花的齐梦麟完全是一只纸老虎,闯进房里的两个人谁也不理他,不约而同地上前查看他的伤势。齐梦麟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得屁股上一凉,似乎身上覆的薄裳已被那二人揭开,不由吓得哇哇大叫:“不许看!”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许人看啊?”连书心疼得直哆嗦。
罗疏只敢往那花花绿绿的棒疮上瞄了一眼,实在觉得揪心,连忙别开双眼,皱着眉头问齐梦麟:“疼不疼?”
这下美人当前,疼也得说不疼了。作为一个病得不轻的蠢货,其实早在挨打的时候,他就已经无可救药地幻想着自己的伤势能被罗疏知道,然后换她替自己着急、心疼。如今齐梦麟看着罗疏发红的眼眶,只当是自己美梦成真,于是只管哼哼唧唧地搂着枕头,故作深沉地叹气:“唉,这点疼怕什么,我就是觉得心烦,赈粮的事我爹不肯松口,这顿揍可算是白挨了。”
“别求你爹了,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我。”罗疏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一颗沥血的心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再幽幽地从唇间吐出来,“我已经想出办法了。”